「知道了,我不說就是了。」
我勾唇一笑。
又是一個綿長的吻。
他眼睛亮晶晶的,睫毛湿潤柔軟,顫抖著若有似無掃過我的臉。
結束後,他連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過了好久,沈淮之憋出一句:「我都沒再說了,幹嗎……還親我?」
我勾住他下巴:「這次不是懲罰,是獎勵。」
這麼近的距離,他耳尖紅紅的,眼睛在四周亂瞟,就是不敢看我。
「也不是讓你什麼都不說。
「譬如,你該去跟將軍夫人商量一下我們的成親事宜,若是妾室的話就免了。」
我一字一頓:「我不做妾。」
他身軀猛然一頓,眼底泛紅:「我怎會讓你做妾?」
16
原來沈淮之早就喜歡我了。
真好。
太子成親那晚,我決定守在沈淮之身邊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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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不一樣了。
如今的太子對沈淮之有愧疚,想來他不會再被驅逐到漠北,獨自一人慘死。
兩人共處一室。
沈淮之勉強開口:「我們還沒成親,這些事……還是以後再做。」
我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後,頓時有些好笑。
「我若……非要今晚,你當如何?」
他猶猶豫豫,皺起好看的眉頭,看著他糾結的模樣,簡直太有意思了。
我將額頭抵在他肩上,笑得全身顫抖。
「……你又在捉弄我。」
他微微嘆了口氣,從懷裡拿出一枚虎形玉佩,交到我手上,「這是我給你的信物。
「蘇念,嫁給我吧。
「一直陪在我身邊,別離開我。」
從最初那個吻開始,我與他就注定分不開了。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翌日清晨。
沈淮之被殘暴地從輪椅上拖走,因為關於紅玉公主死因和沈淮之叛國的指控。
沈老將軍在宮門外面跪了整整一天。
「我兒戎馬半生,如今身殘,他決計不肯可能叛國啊皇上!求皇上明鑑!」
一跪一叩首,這位早已年邁的老將軍為了自己的兒子舍下尊嚴與滿身榮耀,低落到塵埃裡。
周圍甚至有拜高踩低的人滿臉嫌棄地啐了一口。
宮門前的青石板上,血跡斑駁成黑色。
「求皇上明察,我兒冤枉啊。」
老將軍暈死過去,被抬走前嘴裡還無意識地念著:「我兒……可無虞了?」
我滿目通紅,顆顆淚珠順著臉頰滑落,壓下滿心的不安和嗓音的哽咽。
我堅定道:「將軍,接下來,我來替您撐著,我向您承諾,沈淮之定然無恙。」
我們像是被什麼推著往前走。
沒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我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太子那裡也許值得一試。
太子匆忙進宮,我枯坐了一夜,卻等來了處死沈淮之的消息。
太子派人帶來的書信隻有四個字——【吾盡力了】。
自始至終,沒見到他的面。
這四個字如同當頭一棒。
整個將軍府陷入絕望,我將僕從全部遣散。
將軍夫人日夜照顧沈將軍,平日裡總愛哭的夫人如今沒在人前流一滴眼淚。
可看著我瘦削的身影,眼淚瞬間決堤。
她哽咽著握住我的手:「好孩子,你與淮之並未成親,今日將軍府遭此大難,你休要自困於此。我痛心於自家孩子,卻也不能拖累了別家的掌上明珠,誤你一生,你且去吧。」
我身無所依,心無歸處,又有誰會待我如珠如寶?
隻有待在沈淮之身邊,才仿佛是溺水的人有了浮萍。
將軍府很好。
我碌碌無為,第一次真心想守護些什麼。
夫人的雙手細膩又溫暖,我心裡湧起一陣暖意。
「夫人說了不算,我答應了沈淮之會一直陪著他,亦答應了沈將軍保其無虞,我是重諾的人。」
盛苓來找我時氣喘籲籲的,二話不說就要拉我走,被我拒絕。
「你傻啊!現在殺死紅玉公主和叛國的帽子全扣下來,整個將軍府都會受牽連,快跟我走。」
「我決定留下來了。」
她怒其不爭:「你要殉情嗎!」
「當然不是,那是蠢人才會做的事。」
現在我的心裡出奇地平靜。
「若他能活著,那自然很好,若他死了,我管他後事,照顧他雙親。」
盛苓看著我欲言又止:「行,我知道了。有什麼需要我能做的,我來幫你。」
之後,滿京都出來一首沈淮之的陳情書,街頭小兒編成歌謠唱著。
說書先生也在說著沈淮之三敗北戎的故事。
我在街上走著,心中喃喃自語:
「狡兔死,走狗烹。
「飛鳥盡,良弓藏。」
盛苓點醒了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帝就是要在駕崩之前解決掉沈淮之這個功高震主的人。
他生性多疑,將軍府根基深厚,無須虎符,他們亦有擁兵的能力與危險。
沈淮之上刑場之日,太子監斬。
從宮門到刑場,沈淮之高舉那枚虎形玉佩,那是我託人還給他的。
那是他在軍中時,重要的調兵憑證。
他果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陛下明鑑!臣絕無二心!」
街頭有小孩兒唱著那封陳情書:
「臣自幼讀諸子百家,瞻顧遺跡,如在昨日。流光一瞬,華表千年。仁者愛人,儉節則昌,忠君愛國,時輪永續,丹心永固吾心。
「吾父曾教導吾於幼時,曰君子不易,行正道,循禮義,吾曾深以為然。遂以此身報家國,保老弱。
「今凋零殘破之身,遑論忠義報國,食俸而無作為,百死難抵;然父母雙親老年失獨,孑然無所依,萬死難恕;念念吾妻,負其白首不離之諾,今命數使然,亦望其珍重。淮此一生,罪無可赦。
「然今上天命之人,仁者明君,父母年事已高,烏鳥私情,拜求其歸鄉終老;唯願吾妻自續姻緣,遙祝嘉禮。
「願君上全吾心願,臣定結草銜環。臣以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整個京都的輿論在此時達到頂峰。
如今一退再退,隻求能保住沈淮之的性命。
我咬緊牙關。
想起七日前跟隨陳情書送來的,還有一幅畫。
是那日雪中我剪下紅梅枝的樣子,大雪落於發頂,原來我早就闖入他眼中。
那是我們的——白首之約。
看著沈淮之被押解到刑場,長街上,百姓們俯首,悲慟萬分。
他在遠處看向我,嘴唇微動。
我分辨出,那是——「別看我。」
我一下子哭了出來。
還是不行嗎?
我焦急地在心裡問自己。
突然,一紅衣女子騎馬而來,大喊:
「慢著,本宮就是紅玉公主,沈淮之殺死本宮的罪名簡直是無稽之談!」
我瞳孔驟然收縮。
是……盛苓?
17
沈淮之被帶走。
現在眾人都看著眼前荒誕的情景。
原本死去的紅玉公主,竟然活著?
這件事成為全京都茶餘飯後的談資。
「既然紅玉公主沒死,那麼小將軍就定然不是兇手了?」
「那肯定啊,小將軍少年英雄,之前那些傳言都是無稽之談。」
「是啊是啊,叛國之類的更是屁話!」
「那麼,之前指控小將軍的那個人呢。」
「是啊,是誰來著?」
待到眾人突然反應過來,才發現似乎……根本沒有這個人。
最後,沈淮之自請去漠北駐守,永不回京。
皇帝駕崩,太子繼位。
我看著盛苓,心裡想問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
她抱著胸,嬉皮笑臉地說著:
「你早就知道我就是紅玉了吧。」
「是。」
我當初救她時,就知道她是書裡的惡毒女配——紅玉公主。
書中的紅玉是個黑蓮花,用善良的假象把單純的女主騙得團團轉,互道姐妹。與北戎勾結,暗殺女主,事情敗露,跳下懸崖,角色下線。
這件事還成為沈淮之和女主產生隔閡的主要原因。
而男女主沒了紅玉這個和親公主的阻礙,反而變得名正言順。
本該死去的紅玉,卻還活著,這本身就是個奇跡。
剛救她時,我思索著能利用紅玉做些什麼。
可是後來,我看著她走南闖北,做最苦最累的活兒賺錢,總是興致勃勃的樣子。
我逐漸意識到——
她不是紅玉,不是推動情節的工具人。她是盛苓,是她自己。
盛苓才是激勵我從崖底出來,試圖改變沈淮之命運的起點。
她本就是自由翱翔的鷹,卻要通過和親成為誰的妻子、誰的母親,而不是成為她自己。
「為何要站出來,你不是說要一輩子為自己活嗎?你變成紅玉,就又要受人擺布了,你想過以後嗎?」
她攤手無奈道:「可我本就是紅玉啊。」
她的眼裡透出淡然。
「我啊,就是個膽小鬼,一直在逃避罷了。如今,這幾年的經歷,總覺得這輩子都值了。現在,我要『真正』作為我自己活下去。」
她龇牙咧嘴地撕去八字小胡子。
「也給你看看,你當初救的紅玉能走到哪一步。」
我回過神來,臉上全是淚珠,手忙腳亂怎麼擦也擦不完。
「以前你感情淡薄,也沒啥情緒起伏,怎麼現在變得這麼愛哭呢?」
她眸中閃著淚光,「噯,蘇念,我問你一句,若我真的沒站出來,你打算怎麼救沈淮之?」
我愣愣地回:「劫……囚。」
「撲哧——噗哈哈哈哈哈。」
笑累了,她突然大咧咧地拍著我的肩:「總覺著你聰明,怎麼大事兒傻得可愛。」
不。
我在心裡想,這絕對可行。
太子不可能違背皇上的旨意。
但是隻要我們逃出去,憑借太子對沈淮之的那一點兒愧疚,隻要躲的時間夠長,總能不了了之。
這次利用輿論造勢,以及我輕易能與沈淮之傳信,少不了太子在暗中幫忙。
我頓時覺得有些無力。
沈淮之是我要救的人,但若是要用盛苓的整個人生做交易,我也於心難安。
看我低下頭,盛苓心念一動,似乎洞察了我的想法,寬慰我。
「多謝你的維護和赤誠,但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也是時候該擔負起紅玉公主的責任了,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現在又多了許多要做的事,現在你也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我朝她點點頭:「我會回來的,三年之約。」
「好,到時也讓你看到一個不一樣的紅玉。」
擊掌為誓。
這該死的宿命,我們要爭一爭。
18
漠北風沙很大。
我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黃沙裡,幾乎要失去方向。
所幸,終於在沈淮之來到漠北後一個月找到了他的住處。
一牆之隔,我竟有些近鄉情怯。
天穹漆黑,夜裡的風很冷,這一路走來,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全身沾滿了黃沙。
「誰在外面?」
沈淮之又瘦了些。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以至於直接從輪椅上跌了下來。
從他那日離開京都之後,日復一日,所有堆積在心頭的擔憂、期盼、不安和氣憤,在見到了他的一刻,全部都化為了歡喜。
「沈淮之,我遵守諾言,來找你了。」
沈淮之眼淚如珍珠般掉落。
「蘇念。
「我們的定情信物也沒了。」
沈淮之緊緊地抱著我,不斷地重復著我的名字,固執地說著。
「沒關系的,小將軍把自己給我就好。」
沈淮之蒼白面龐之上,泛出一層淡淡紅暈:「親親我吧,蘇念,我想你了。」
狹小的床上,我們相擁而臥。
這是我近日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次。
第二日清晨。
沈淮之動作輕柔無比,在我趕路摔傷的胳膊處留下輕輕一吻。
他坐在榻上,眼睫低垂,看不出在想什麼,突兀地開口,卻是勸我離開的話。
「蘇念,漠北太苦,我仔細想想,你還是回去吧。」
我平靜地坐起身,面無表情地問:
「當初那封陳情書時我就想問你,你既稱我為『吾妻』,那麼那句『唯願自續姻緣,遙祝嘉禮』亦是真心的嗎?就算我另嫁他人,你也無妨是嗎?」
他的全身僵了僵,抬眸看了我一眼,睫毛顫了顫,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
「漠北太過荒涼,我如今不過苟活罷了,又怎配把你拖下水。」
我苦笑一聲:「我自認識你,你便是潦倒的模樣,我喜歡你,不隻為你往日的驚才絕豔,配與不配,我早已做了選擇。」
他滿臉歉疚。
我不願再對他有更多斥責,隻冷淡地一個月沒有跟他說話。
直到一日,我跟一個漠北的小將士救下一位老者,忙到子時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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