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白日裡沈萱並沒有成功地把裴景送出去。
我雖知曉她必定會有其他後招,卻不曾料想她竟可以做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幾日後我瞧著被特地打扮了一番送到我寢殿內的裴景,心想果然,我瞧不起沈萱才是正常的。
「堂堂暗司訓出來的一等一暗衛,竟甘心跑來本宮這做個暖床的小玩意兒?」
我驚嘆般地搖頭晃腦,也不靠近:「要是被你們家首領知道了,他定會覺得你是他帶出來的恥辱。」
裴景對那位暗司首領向來尊敬。
但這次我卻猜錯了。
裴景臉上沒有露出一絲恥辱和憤怒。
他隻是眸色沉沉地盯著我,隨後緩緩地朝我走來。
身上衣料單薄,走動間隱約地露出的那道傷疤,近乎破壞了那具身體的美感。
可裴景似乎篤定了,我瞧見那道傷疤之後會對他有所不同。
於是我就如他所願,目光凝滯在那道傷疤上,面上笑意也逐漸地淡了下去。
我瞧見裴景隱隱地松了口氣。
他幾乎是放棄了自己所有的尊嚴和傲骨,跪在我的面前,試圖學著那些他曾經瞧不起的宮人們取悅人的手段。
他說:「殿下,我不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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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嗓音發顫,卻又隱隱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癲狂。
見我一聲不吭,這人眼底的光亮似乎又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若是殿下需要,我亦可——」
我用匕首斷了裴景未系緊的衣帶,亦斷了他未說完的話。
如此,那道傷疤卻是徹徹底底地暴露在我的面前,一覽無餘。
我抬眸對上裴景的目光,然後笑著對他說:「真醜啊。」
裴景一愣,似是不敢置信。
於是我又笑吟吟地重復了一遍:
「你身上的這道傷疤,可真醜。」
話音剛落,我手中的匕首迅速地刺入裴景胸口,離心口隻有幾分的位置。
那是上輩子裴景那一箭射中的地方。
我手握著匕首緩緩地推入,又不嫌痛地在血肉中轉了圈。
溫熱的鮮血流到我的手背上。
於是我掃了眼,輕嗤:「真臟。」
裴景被匕首刺中時都面色不改,可偏偏聽了這兩個字卻面露痛楚,神色近乎癲狂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想要抓住我的手,卻又因為我的下一句話生生地頓住。
我靠近裴景,一字一句輕聲地告訴他:
「本宮說過的,裴景。」
「若有下次,本宮會親手要了你的命。」
光是這句話,就足以讓裴景眼底的那點光亮重回死寂。
他微微地仰頭凝視著我,好半天後才扯起一抹不甚熟練的笑容。
他說:「真好啊,殿下也回來了。」
14
裴景先前說衛寂在惺惺作態。
可我倒是覺得,他如今這副模樣可真是虛偽極了。
如此想著我便隨口說了出來。
大概是被我刺多了,裴景如今也隻是呼吸急促了幾下,然後很快地就反應過來。
他近乎卑微低頭,剛想說什麼時,我寢殿的大門卻被人強行地破開。
伴隨著衛寂逐漸地暴躁的聲音:
「哪個不要臉的狗奴才膽子這麼大趁著小爺不在來撬小爺的墻角!」
我心想果真是我這段時間給衛寂臉了,這小子的膽子也愈發地大了起來。
扭頭剛想懟他幾句時,結果抬眼看到人時卻一怔:
不是,這生的一副奶娃娃臉的小郎君是誰啊?
然而裴景的反應更甚。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擋在我面前,遮住我看向衛寂的目光。
語氣慌張:「殿下,不要看他!」
可這人自重生之後便被罰了好幾次,如今又被我狠狠地刺了一刀,失血過多,一個踉蹌差點兒不穩。
於是我又聽到了衛寂那慣有的吐槽:
「比娘們還弱不禁風,是怎麼混成暗衛的?」
衛寂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一副捉不到奸誓不罷休的模樣。
結果越走越慢。
最後整個人站在我面前時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卻還要梗著脖子問我:
「小殿下在瞧什麼!」
「瞧你這張臉的確有幾分能夠讓本宮啃下去的姿色。」
我感慨了句,心想倒也難怪這人平時要留著胡子遮了樣貌。
我原以為這句話說出來,衛寂會同往常一般紅著耳朵然後不正經地教育我,小殿下看人可不能光看臉。
結果這次衛寂隻是眼神古怪地瞪了我眼,冷哼了句:「我就知道!」
我被他噎了噎,最後幹脆木著臉指著裴景:
「本宮寢殿遇刺,衛寂你第二次護主不力,可知罪?」
「遇刺?」衛寂繼續冷笑,「怕不是來的美人刀,成的是風流鬼?」
我愈發地覺得定是我前段日子對衛寂包容太多了。
沒等我開口發怒,這人倒是先蹲了下去,打算單手提起裴景出去。
卻在伸手時一愣:「咦,你這兒怎麼也有一道傷疤?」
說完衛寂還要伸回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莫非是厲害又好看的暗衛都得在胸口處留道疤?」
衛寂也有一道疤?
我怔住,身體比腦子更快地伸手扯開了衛寂的衣襟。
這人被猝不及防地來這一遭,當即又扯著嗓子幹嚎起來:
「小殿下我曉得你心急,但我也沒在旁人面前露出的癖好啊啊啊!」
我沒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衛寂胸口處的刀疤——
從左上劃到腰間,穿過心臟。
15.
我其實並不是當今皇後的親生女兒。
我的母親在冷宮生下我。
她原本想借著誕下皇子走出這個冷宮,卻不想生出一個女兒。
於是我出生時差點兒被掐死,幸得一老嬤嬤救了下來。
可我之後在冷宮的日子並不好過。
當年叛軍四起,有賊人沖進皇宮意圖行刺,落敗後逃至冷宮。
賊人自然是不會放過冷宮裡的老弱病殘。
我那母親慌亂中竟一把扯住我擋在她面前,哀求賊人放過她。
許是那賊人也覺得她如此行徑令人不齒,於是砍下的刀偏過我,落在了那個女人的身上。
我看著她被砍為兩截,溫熱的鮮血濺落在我的臉上。
可我依舊面無表情。
「讓她死在你前面,你也算死有瞑目了。」
話音剛落,他又揚起了刀。
但我沒死成。
因為有人擋在了我面前。
那人也不過才八九歲的模樣,身穿黑色勁裝,袖口處繡著一個白色的蒼鷹。
老嬤嬤和我說過,皇帝設立暗司,裡面馴養了一群保護皇子皇女的暗衛。
而白色,意味著這是一個才進暗司不久的小暗衛。
可這人就擋在了我的面前,和那賊人糾纏廝殺。
他到底有些本事,再加上賊人來到冷宮時本就負了傷。
因此這人以胸口硬生生地挨了一刀為代價,將手中長劍刺入賊人心口。
但那賊人還沒死絕,隻是暫時地喪失了行動力。
而那小暗衛的狀態也不是太好。
我依舊一聲不吭。
然後撿起他掉落在地上的劍,雙手握著狠狠地朝著那賊人刺了好幾劍。
直到小暗衛好笑地提醒我:「小殿下,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
握著劍的手還在發顫,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害怕。
於是那小暗衛吃力地掏出一把小木劍扔給了我。
「那玩意兒太沉,小殿下年紀小,還是玩這個吧。」
我下意識地雙手接住。
被保存了很久、顏色已然變得暗沉的劍穗在夜風中晃晃悠悠。
我沉默著走了過去,看著他胸口血淋淋的傷疤,嗓子幹澀:
「冷宮裡沒有藥。」
「嗯。」
「你快死了。」
「我不會死。」
小暗衛的容貌做過處理。
因此哪怕失血很多,他臉色依舊不顯蒼白。
隻這人的眸子盛滿笑意,璨若星河。
他又重復了一遍:「我不會死的,小殿下。我還等著你長大後,來尋我當你的暗衛呢!」
我覺得這人已經神志不清了。
先不說我能不能有資格去選我的暗衛,我連自己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確定。
於是我轉身回去。
——但至少,這個曾經給過我幾塊饃饃、曾陪著我看了幾次夜空、如今又救了我一命的小暗衛不能死。
可是當我帶著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藥回來時,他已經不在了。
而他先前待著的地方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不識字,所以我隻能記下了這些字的模樣。
冷宮鬧出如此大的動靜,自然是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也是這般,他們才知道這冷宮裡居然還藏了一個小皇女。
我被接出了冷宮,領在皇後名下教養。
我識字了,於是我知道了那天小暗衛留下了什麼話。
「小殿下,記得來尋我。」
於是後來我真的去尋他了。
可我好像,找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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