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半月之後,我終於踏上了南唐的土地。
熱鬧的碼頭邊,我扶著一棵小樹吐得昏天暗地。
有好心的婦人給了我幾個青梅讓我聞著,說是可以緩解暈船。
可我不知怎的竟將那青梅吃下。
很酸,但讓我好受不少。
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不得不在天杭找了客棧休息一日。
吃飯的時候,客棧裡的人正在議論北梁的事。
他們說北梁先皇駕崩後,太子拓跋律浴血登基,馮玉兒被立為皇後。
我安靜地聽著這一切。
這三年,拓跋律是我的承垏,我是他的馮玉兒,我們各取所需。
如今一切終於歸位。
我們此生也不會再見了。
我正要回房休息的時候,又聽他們說:
「你們聽說了嗎,北梁新皇登基後,第一件事竟然是斬了咱們送歲貢的使臣。」
「聽說了,使臣都離開北梁幾日了,他們還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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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更何況還未交戰,北梁怎會如此?」
「誰知道呢,他們本就狼子野心。」
是啊,拓跋律本就狼子野心。
當他要求兩百萬歲銀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南下。
因為南唐根本就拿不出兩百萬歲銀,他隻是找一個借口。
隻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快開戰。
我得要快點去金陵,否則仇人就要死在拓跋律手裡了。
15
三日之後,我到了金陵城。
高大的城墻上已經沒有了搖來晃去的承垏,不知他如今屍身在哪裡。
夕陽西下的時候,我終於回家了。
長街上,林家的宅子早已雜草叢生,破敗不堪,門前滿是穢物。
夜幕降臨時,我又去了長街另一頭的裴家,曾經的鎮國之府,也已被大火燒得幹幹凈凈。
我靜靜地站在夜風裡,遠處有歌姬的嬌笑聲傳來。
她們可能還不知道,北梁的軍隊怕是已經在渡江了。
有路人在我身邊停下,看著斷壁殘垣感嘆:「若是裴家還在,北梁怎能這麼輕易拿下定州。」
我怔了怔,定州是南唐的重要防線,一旦定州被破,那北梁南下就無人再能阻擋。
「現在想來,裴將軍當年可能真的沒有通敵。」另一人說道。
「是啊,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不出月餘,北梁怕是要兵臨金陵城下。」
「那北梁新皇殘忍暴戾,據說屠了定州三日,金陵若是守不住怕是也要遭此劫難,你我還是快快逃命去吧。」
竟然是拓跋律奪了定州,還屠了城。
我胃中又是一陣翻騰,忍不住又嘔吐起來,卻又吐不出什麼。
我知道自己肯定是病了,甚至還可能有了身孕。
我到現在還沒來月信,但我沒有去看大夫。
我是將死之人,這些對我已經不重要了,又何必徒增煩惱。
我打聽到了裴林兩家的屍身去處,他們最後被扔在了亂葬崗,如今已白骨與塵土相融,分不清誰是誰了。
我買了紙錢去亂葬崗祭拜,我有好多好多話同他們說。
可最後啊,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了。
因為過去三年我的人生裡全是拓跋律,他們不會喜歡聽的。
最後我對他們說讓他們等等我,我很快就會來找他們。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用剩下的銀錢買通了宮裡採辦舞女的內官,去見我大姐姐曾經最愛的男人——南唐皇帝周元逸。
然後,殺了他。
可我沒想到,拓跋律已經在南唐的皇宮等著我。
16
見到拓跋律的時候是我進宮後的第二天。
北梁勢如破竹地南下,血流成河,餓殍滿地。
周元逸卻還在歌舞升平,宮裡的看厭了,還要從宮外找新鮮的。
我已經將簪子磨得極其鋒利,我練習了成百上千次刺穿一個人的咽喉。
我不知道此時周元逸為活命已經向北梁稱了臣,而且還把拓跋律迎到了宮中。
進殿獻舞的時候,周元逸正在滿場追逐舞女。
我的注意力全在周元逸身上,沒有看見拓跋律。
我與周元逸嬉鬧挑逗。
或許是這三年我也變化很大,周元逸竟然沒有認出我這個妻妹。
周元逸將我摟在懷裡,誇我腰軟體香,人間尤物。
我嬌笑著拔下頭上的簪子,全力刺向周元逸的頸部。
可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被重重按在地上。
就差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我就可以殺了周元逸。
可我失敗了。
我不甘地嘶吼掙扎,我拼命地向周元逸的方向爬行。
就算是咬是啃,我也要撕下他一塊肉來。
然後我看見了拓跋律,他坐在北座,眼神冷冽,壓抑又暴戾。
我以為再也不會見了的人,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眼前。
他這麼大個人,我怎麼就沒看見呢?
有人興高採烈地跳了出來,是本應死了的齊聞。
「陛下,她果然來了,臣沒有騙您。」
「她就是裴承垏的未婚妻子,她和裴承垏青梅竹馬,她和您在一起是……」
齊聞的聲音戛然而止,拓跋律一劍貫穿了他的心臟。
周元逸嚇得連連後退,舞女們尖叫著四散逃跑。
拓跋律提著劍走到我面前,劍尖挑起我的下巴:「原來你不叫宋月娘。」
劍上的血氣讓我想吐,我強忍著:「是,我不叫宋月娘,我姓林,叫林菀姝。」
「林菀姝。」他俯下身子,薄唇貼在我的耳旁,「那我們歡好的時候,你口中的阿律,是裴承垏?」
我回他:「是,你殺了我吧。」
我刺殺周元逸失敗,下場肯定不止千刀萬剮。
拓跋律殺人幹凈利落,希望他能給我一個痛快。
可齊聞的血太腥了,我還沒忍到被他砍下腦袋就吐了出來。
痛苦之間我聽見他說:「死多便宜你,你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吧。」
17
我被送去了金陵城外的北梁軍營。
對於拓跋律而言,我的確是從這裡來的。
和三年前的那次被北梁軍士爭搶相比,這次他們倒顯得安靜。
他們遠遠地看著我,沒人碰我一下。
我被扔進了鋪著稻草的房間,和那些南唐的女子擠在一起。
隻是唯有我被戴上口枷,拴住手腳,連自盡都不能。
夜幕降臨的時候,女孩子們都被拉了出去。
掙扎、毆打、哭泣從四面八方傳來。
待天亮的時候,她們被送回來,傷痕累累。
「你是誰?為什麼你不用去伺候他們。」有女子問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或許是我現在奄奄一息的模樣讓他們倒盡胃口,也或許是他們還懼怕拓跋律。
說不定等他們發現拓跋律真的將我扔在這裡自生自滅後,又會蜂擁而至。
就像我大姐姐一樣,即便是一具屍體,因為是皇帝的女人,死後也沒被放過。
果然,在一場軍中狂歡後,有人闖了進來。
那時候屋子裡的女人們都早早被帶走,而我也因絕食意識恍惚。
那人是半夜來的,一身的酒氣。
夜那樣黑,他融在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臉。
我以為我賤命一條,是不會怕被欺辱的,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
可當他撕扯開我的衣衫,冰涼的唇貼在我的脖頸時,我還是怕了。
我不能這樣去見承垏。
可我怎樣才能讓他停下?
「我懷孕了,是你們陛下的孩子,你這樣會傷到我和孩子。」我顫抖地說道,口枷讓我的話語含糊不清。
我不知道有沒有用,北梁人好像並不在乎低賤之人所生的子嗣,即便這子嗣是皇族血脈。
就像拓跋律,他的母妃是宮女。
所以他出生後並沒有得到皇子應有的待遇,他和他的母親在宮裡艱難度日,十歲時就去了軍中。
他和普通軍士一樣作戰,沒有得到任何優待,甚至因為是不受寵的皇子還被人刻意針對。
他的母妃和我說,他為北梁流盡了血,才換來他父皇一眼。
男人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甚至他的手掌還撫上我的小腹,似乎在確認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他戴著牛皮縫制的手套,粗糲又冰冷,蛇一樣。
或許是我太瘦了,也或許是我也根本沒有懷孕,小腹還是平坦如初。
他覺得我騙了他,我感覺我的脖頸要被他咬斷。
我哭了起來,那種陷入黑暗無法掙脫的絕望。
眼淚順著我的臉頰也流到了男人的臉上。
他停了下來,雖然呼吸依舊在我頸邊,但他沒有再繼續。
我一動也不敢動,顫抖地祈禱他快點離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我,慢慢走了出去。
待他的腳步走遠了,我才敢小口小口地呼吸。
因剛才的情緒,我的小腹隱隱作痛。
到了後半夜,我開始發燒,一會兒看見我阿爹阿娘,一會兒看見承垏。
他們站在河的那頭,溫暖地向我笑。
我哭著跑向他們,就差一點點就能觸碰到他們。
可身後有人死死地拽著我的手,他那樣用力,我怎麼掙都掙不開。
我終究還是被拽回這痛苦的世界。
我繼續絕食,但他們會強制性地讓我吃東西。
拓跋律也沒有派人前來,或許那晚那個男人並沒有說出去。
也或許拓跋律聽說了,但不在乎。
隻是有時候,那個男人會來。
他站在黑暗裡,並不靠近我,像是隻來看著我。
而我則是裝睡,一直到他離開我才敢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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