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24-12-25 14:20:193243

 


十二月十九。


衛公公說,皇上昨兒夜裡就醒來了,拖著病軀,親自來了趟太平殿,見燈都滅了便怕擾著我休憩,沒讓人知會我,又回了長信殿休息。


他還說,皇上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切莫讓任何人等為難我。


我點點頭。


他說見我一切都好,也沒被詰難,就回去復命了。臨了添了一句,皇上說,葉容華想去長信殿,什麼時候都能去的。


 


十二月二十三。


我在太平殿想了整整五天。


我每天都睡上很長時間,卻總是清清淺淺地做著些不痛不痒的夢,那些夢都是我曾經努力遺忘卻忘不掉的從前。


比如我和承瑜成親那天,入洞房前,我透著蓋頭看見人群裡喝得爛醉的五皇子。第二天太子府的管家還打趣,說人都散了,五皇子還癱在席間就是不肯走,手裡緊緊握著我和承瑜的那條喜帶,最後管家沒辦法,連人帶喜帶一起送了回去。


承瑜當時還打趣說,五弟這是羨慕呢,趕明兒給五弟也娶個媳婦就好了。


比如承瑜死的那Ṭúₜ天,我行屍走肉一般飄蕩在京都的街道上,聽人們說太子不忠不義不仁不孝,隻因皇上在朝堂上駁斥了幾句,就起兵謀反,活該被誅殺。


後來我聽人說承瑜被埋在南郊的亂葬崗,我就一個人大晚上跑過去,扒拉著黃土,一挖就是一夜,挖到十指是血,痛得沒了知覺,我也沒找著他的棺椁,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面。後來是李承穆找到我,說太子葬在皇陵,讓我別再聽坊間傳言。他握著我的雙手,貼在他的胸口,求我好好活下去。


過往百般鮮活,今後卻一片死寂。


我聽聞皇上身子漸漸好了,對外他隻說操心國事積勞成疾,休息了幾日便又照常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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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日他下了朝回長信殿,見到一早等在殿門口的我。


我和他說,這次換我求你,好好活下去,好麼?


冬日裡吝嗇的ṭű₇暖陽打上他的側臉,我在另一側的陰影中看到他的動容與隱忍。


李承穆背在身後的手指輕輕晃了晃,衛公公一行識趣的退下。


「情兒這件事,沒給朕辦好。」他微微頷首,似笑非笑。


旁人眼中飛揚跋扈卻聖眷優渥的榮貴妃江笑情,在他眼中,到底不過是對兒時母妃不受寵的遺憾的彌補,是如今指哪刺哪忠心不二的刀刃。這刀捅好了,他寶貝著,那刀捅偏了,便失了他的心。


可江笑情是樂意的,每個人的生命都要有一個出口,江笑情的出口就是為她的皇帝表哥而活。哪怕在這過程中不斷地惹上血債,不斷地喪失自我。直到最後徹底找不到自己,便幹脆丟棄掉自己,專心做黏著面具的榮貴妃,強行為蒼白的人生塗上一點意義。


她宛如一隻撲稜著薄翼的蜉蝣,《詩經》裡說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一如江笑情的美麗與哀弱,華貴與憂傷,矛盾地存在於這個卑微又強大的個體身上。


我能猜到,他沒想讓榮貴妃告訴我他命不久矣的事實,而一向聽話的江笑情卻自作主張了一回。她想為李承穆,或者說為我們安排一出好的結局,哪怕這違背了李承穆自己的意思。


我拉了拉他袖子,執意又問了一遍:「好麼?」


他想了想,點點頭:「你說什麼都好。」


 


十二月二十九,辭舊迎新的前一日。


死亡和新生將我們重新拉扯到一起,我們嘗試著用一種新的方式去相處,為了拒絕死亡,也為了迎接新生。


我們不約而同地對過去諱莫如深,關於承瑜的、關於幼白的、關於七年前的一切,我們沒有再提過。


懋嫔被送出了宮,榮貴妃告訴我的,說被送去了昭仁寺為國祈福,眼不見為淨,是個好事。


李承穆也真的像他曾經說的那樣,追封了我母親為縣君,美其名曰我母親忠君愛國,勸諫有功,無奈螳臂當車,死而後已,不當歸屬逆賊一黨,實為社稷功臣。


但這件事他也沒在我面前提,我是從婉妃口中得知。婉妃說她特別能理解我現在的心境,當年她入宮做了李承穆的妃子,她懷上玉環的時候,也是這樣。她忘不了恨,也抗拒不了愛,她知道自己不能愛上殺了承瑜的劊子手,但她也不能不愛這個孩子,和另一個與孩子血脈相連的人。


直到現在,她也沒有和這些矛盾和解,但是一次次的失去告訴她,如果連現在僅有的都不珍惜,那麼人隻會永遠地沉淪於新一輪的後悔和哀慟。


我聽著聽著,若有所思摸了摸肚子,我問她,你說我會愛這個孩子麼。


她說當然了。


我又問她,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幫我照顧這個孩子麼,不用當玉環那麼愛,就把他當成皇上的孩子去愛。


她沉默了,然後她看看天,又看看我,突然戲癮上來,熟練地掏出手帕咳了口「血」出來:「我都沒說我不在了,你說什麼胡話?」


我一把把手帕搶了過來:「行了行了,擱我這還演什麼演。」嘖嘖,我捧著貴重的手帕,凝望著用來裝血的朱砂,想必又是從我這兒偷的吧,我不經心疼地錘了錘胸口,「瞧瞧這上好的成色,朱砂做錯了什麼?」


我心疼地長籲短嘆,婉妃樂呵樂呵地繼續咳著。


這個姐姐,真以為我不知道她每天在自己宮裡繞著宮牆一跑就是十圈麼,簡直後宮強身健體第一人。常年裝病秧子裝出了癮,都忘了上次在自己個兒宮裡的小廚房徒手擰起兩袋米的時候,我就站在灶臺旁拍手叫好了吧?


婉妃白日裡一有空就來陪我,但總是傍晚時就走了,因為李承穆每每戌時不到便出現在太平殿,陪我到亥時三刻又離去,囑託引鳶伺候好我休息。


這一晚不同,第二日是除夕,他和我說起他兒時的年三十,總和他不受寵的母妃一起窩在又偏又小的祈香閣,有點兒梅花酥吃就是件樂事。


但我知道後來他就不吃梅花酥了,什麼點心甜食一概不碰,自此他搶下康貴妃賜的那盤下了毒的糕點,連著盤子舔了個幹淨。


他說著說著天就愈發沉了下去,快到午時,我撐著下巴打起盹兒,他揉了揉我腦袋,催促我休息。我迷迷糊糊拉住他的手,輕聲呢喃著:「等明年,我們也有個孩子……」


我感覺我攢著的手開始顫抖,開始變暖,我感受到磅礴的愛,卻裹挾著深沉的克制與遺憾。


倏爾,我像是回到了兒時,他還是五皇子,我還是佟毓兒,原來在那個時候,我們就已經要注定成為對方一生的遺憾。哪怕如今執子之手,哪怕如今相依相伴,到底逃不掉熾熱的回憶,和潦草的結局。


 


景元七年三月十八,我入宮九月有餘,皇上喜得龍子,宮裡的妃嫔都眼瞅著葉容華又連抬兩級,晉了嫔,賜封號昭字。


我問李承穆昭字何解。


「昭晳。」他說,「青春受謝,白日昭隻,朕要你昭然堂皇地做未來皇帝的母親,也要保你未來一片光明。」


我們都在彼此心底不見光的角落存活了太久,一句白日昭隻也算了了多年抱憾。


後宮裡漸漸有人嚼舌根說孩子月份對不上雲雲,皇上親自滴血驗親,斷了悠悠之口,又在朝堂後宮都表明對這份血脈的看重與珍視。


禮部擬了好些字讓皇上選,換了一輪又一輪。孩子跟輩分行「衍」字輩,李承穆把禮部擬的名字一遍一遍念一遍一遍寫,急得都白了幾根頭發,也選不出一個中意的。


我拿給婉妃看,婉妃也連連搖頭,說每個都好,也都不夠好。她看著不夠又拿給頗有文才的莊妃看,看完回來反添了幾個莊妃擬的字,害得李承穆連帶著婉妃一起再白了一輪頭發。


直到有一日,我在太平殿裡玩著他送的那塊玉佩,李承穆一拍大腿跑去案前唰唰地寫了個字,側過紙給我看:「瑾字可好?」


我愣了愣,然後點點頭。


 


景元七年九月初三,五個月大的皇子李衍瑾被封了懷王,我作為懷王母妃也被晉為昭修容,李承穆說昭昭儀也太難聽了,先做個修容委屈委屈我,免得升得太快樹大招風多生事端。


我抱著衍瑾去問榮貴妃,能不能保住馮貴人一條命,榮貴妃說這樣的把戲一向是殺母留子以絕後患,古來如此,馮貴人答應時不會沒想到自己的下場。


我說總還是有辦法的,送她遠走或在誰府中安置。


榮貴妃笑了,說按她對皇帝表哥的了解,李承穆不會留下任何有可能威脅到我的人或事在這世上的。說完她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可能也包括我。」


見我驚異而復雜的神色,榮貴妃笑得更開:「也就是可能而已,你怕什麼。」言罷她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想手上沾血,而我不一樣,我可以幫表哥害人,也可以幫表哥留人,但我隻聽表哥一個人的話。你若誠心想保她一命,便去找表哥,表哥點頭了,我就替你做這事兒。不過你也想明白,不斬草除根,以後真有個萬一,沒了表哥護佑你,你都得自己擔著。」


我早就想明白了,這世上的事有太多種可能,我不能為了躲最壞的那一種果就行最壞的因。


於是同樣的話,我也抱著衍瑾去長信殿求了李承穆一遍,他頭也不抬就應道:「朕不會殺馮貴人的。」


「真的?」


「嗯。」他伏案的身子直了起來,捏了捏衍瑾的小臉,「朕沒打算要除了她,朕不想你心裡不安。」


看來榮貴妃還不夠了解他,我也低估了他,他確實將我保護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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