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24-12-25 15:08:503927

「我自己養大的屠龍少年,都演變成了惡龍。看他們也快長大了,我怎麼會高興呢?」


我還是不太聽得懂她說什麼,卻隱約聽得出心傷。


等用過了午膳,鞏賢妃被懷玉拉去看新開的菊花。


李宸妃問:「你可是要問我,此刻是否要爭上一爭?」


我並不拐彎抹角,「我必須坐上那個位置。」


李宸妃定定看著我。


半響從袖口處兒抽出一方絲帕,看料子款式有些年頭,帕上繡著玉蘭,花紋內暗勾著一個女眷的閨名:郭茹。


我通體生寒,雙手不住捏著絲帕顫抖起來。


李宸妃微笑道:


「你們啊,一個比一個能隱忍懂韜晦,又何須來問我呢?」


那日,她親自送我到宮門口,在長長的甬道上,笑著目送我離開。


「我能幫你的就到這一步了。曜娘,接下來的路,你隨著庭芳走就好了。」


我一步三回頭,總覺得李宸妃的笑容別有深意。


直到第二日,晨兒哭著來稟報。


宸妃薨了。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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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妃的死在宮裡掀起了巨大的風波。


新帝命太醫徹查李宸妃的死因。


奈何整個太醫院診了又診,查了又查,隻得出了個在睡夢中安然離世的結論,類似於高壽之人的壽終正寢。


如此說法,新帝自然不信。


「慧姐姐從朕十歲起就伴隨在朕的身邊,多少次出生入死……她怎麼會離朕而去?」


說完,激慟之下竟嘔出一口鮮血來。


大殿之內亂作一團。


58


在李宸妃的靈位前,鞏賢妃與我袒露了身份。


幽州州丞鞏方是她的義父。


她的親生父親是郭家軍麾下副將龔毅,母親是昔日郭將軍之妹郭茹。


我ţṻ⁴與郭勝安在靈州軍營大帳內時,曾見過郭茹姑姑。


我騎馬時,濺起泥點弄髒了衣裳與靴子,是郭茹姑姑拿出自己小女兒的衣服,替我換上。


我們在很早之前就有過未見面的緣分。


卻是這許多年後,才從這絲帕中窺出了端倪。


鞏賢妃卸下了綿軟偽裝,眉宇間還有與郭茹姑姑隱隱相似的英氣。


「我原名龔庭芳,本該喚郭勝安一聲表哥,喚郭將軍一聲舅舅。」


「永安十五年那個冬天,死的不但有你的未婚夫婿,更有我的親生爹娘,還有舅舅一家。他們都是我的至親。」


「義父冒險收留我,把他病弱早夭的女兒身份給了我,嫁入燕王府,我就此開始了以身飼虎、做戲籌謀的日子。」


我怔怔地看著鞏賢妃,從沒想到,原來飽受傷痛卻仍要假意邀寵之人還有她。


李宸妃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現了我們的企圖?


她為何沒有揭穿我們?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是以什麼樣的視角,看著我們潛伏在新帝身邊?


鞏賢妃跪下,雙手合十,虔誠朝李宸妃的靈位叩拜。


「這重要嗎?李姐姐死了,這宮裡不會再有人像她一樣對我好了。」


「當年在王府,我懷著劉懋,險些被柳氏下毒害死,是她用自己養的貓兒幫我試膳食裡的毒。」


「劉懋並不是生來資質愚鈍,而是被柳氏自小下了藥,叫他比旁人長得要慢些,也是李姐姐用食療一點點解了回來。」


「這十餘年,我看著狗皇帝那張臉,多少次忍不住想一劍殺了他,都是李姐姐勸住了我。殺一個狗賊容易,可要為郭家已經蓋棺定論的叛逃舊案平反昭雪,那才是最難的。」


「如今,李姐姐走了。曜娘,我不求你與我一般同仇敵愾,隻求你莫要阻止我報仇。」


我在鞏賢妃身後,早已淚如雨下。


59


李慧兒,你個騙子。


60


泰寧元年秋,李宸妃薨逝,以皇後之禮下葬皇陵。


此舉頗受爭議。


可皇帝置之不理,連太後也發話。


「李氏久奉皇帝,甚得聖眷,宮中諸妃無一可擬,特以匹嫡之禮下葬。」


朝臣到底不再說什麼。


有許多新入宮的後妃,並未見過幾次李宸妃,卻也紛紛說起了她的好話。


某次,皇帝經過宮門,聽見王昭儀與旁人感慨李宸妃的寬仁和善。


皇帝起了興致,遂一連幾日召她侍寢。


不久之後,王昭儀便被診出再度有孕。


一時之間,宮中人人效仿,爭相誇贊李宸妃。


鞏賢妃氣道:「李姐姐生前,也未見那位如何看重。如今死了,才不過悲傷幾日,倒也無妨他投入溫柔鄉中去緬懷。他簡直是髒了李姐姐的名號!」


我問:「你有何計對付他?」


鞏賢妃眸中閃過殺意,「他不是喜歡這溫柔鄉麼,那便叫他溺死在裡面,豈不更好!」


61


李宸妃去世後,最難過的還有孩子們。


除了劉振,後宮的孩子幾乎都是李宸妃親自照料過的。


懷玉自願為李宸妃守孝三年,天天穿著白衣素服,半點首飾都不願戴。


我在自己的宮中闢出一間小佛堂,日日誦經念佛,閉門不出。


實則,暗下聯絡朝臣,在朝中提拔起如我青州薛氏一般的寒門勢力,逐步形成新的可以與世家舊勳匹敵的寒門黨派。


妃位中,隻得鞏賢妃在宮中資歷最深,幫太後分管後宮事務。


後宮中漸漸以鞏賢妃為首,即便是昔日的蕭婕妤被放了出來,未再有可比之勢。


泰寧三年,皇帝身體抱恙,對政務逐漸力不從心。


大皇子劉振與二皇子劉懋,開始涉及朝堂政務。


泰寧五年,皇帝在一日朝會後,起身前往後宮的途中,忽然倒地不起。


太後派太醫診脈,竟是房事過頻。


太後氣得拍案而起,將彤史拿來一觀。


蕭昭容(蕭氏)最為頻繁。


當即,將蕭昭容等嫔妃鎖在了一處,再把寢宮一搜,真搜出不少稀奇刺激之物。


「皆是上不得臺面的娼婦做派,蕭家兩代的女兒都是一個德行。」


蕭昭容受了一遍刑,便被送去了白馬寺中,與曾經的蕭淑妃一起落發出家了。


我聞之,隻覺得悲涼。


當年在王府驚鴻一瞥,那是何等仙姿人物。


偏是為了爭寵,使出這樣腌臜下作的手段來。


鞏賢妃並無半分憐憫。


「她不是多愛皇帝,隻是想當皇後,想要子嗣,才無所不用其極。這些年,她為此做下了不少惡事,那可並非是旁人逼迫她的。」


「我正是抓住她這一點,才肆意打壓刺激她,叫她為了當皇後的執念,對那個狗皇帝愈加諂媚誘導,狗皇帝身上的毒才會越積越多。」


62


我們籌謀了這麼些年。


一人接應前朝,一個應對後宮,終於要達成所願之際。


狗皇帝卻覺得自己身體欠佳,居然召集近臣要立劉振為太子。


有人反對,理由是劉振雖為長子,可生母出身並非世家或是寒門,而是一個賤籍女子。


立刻又有人跳出來反駁其生母出身論。


當今陛下生母還是一宮女,先皇生母更是太祖戰時所臨幸的民女。


劉振的養母是元後柳氏,後又被太後撫養,養母與祖母皆為世家出身,怎就抵不過生母盧淑妃。


正在眾人爭論不休之際。


皇陵忽遭山洪,將已故的元後寢宮與旁的妃陵悉數淹沒。


待到搶修之時,禮部開棺整理元後遺體,陡然發現元後的素絹蒙面下,分明是口含米糠,以發覆面。


元後過世時,劉振已八歲。


那些年的隻言片語,也叫他猜到生母極有可能是被柳文揚所害。


所以,元後下葬時,他特意把元後弄成那副形容,叫她有口難開,無面見人。


皇帝得知後震怒,將劉振以不敬嫡母,不孝不仁的罪名,貶為了庶人。


讓他餘生都在皇陵看守。


63


我去問鞏賢妃,「這也是你的手筆?」


鞏賢妃涼薄道:


「柳文揚下葬時,我便知劉振的報復。如今不過是山上動了把土,叫真相大白於眾。」


「劉振背後有河東柳氏與太後母族京兆韋氏。他若為太子,怎麼可能為那場冤案平反,那是他父皇做下的孽,他遮掩還來不及,怎麼肯認?」


我連連搖頭。


「那也有其他辦法,劉振被貶為庶人……」


鞏賢妃狠辣道:


「若不能一擊即中,叫狗皇帝親手廢了他的長子,他日便是後患無窮。皇位隻能由你我二人的皇子去坐!否則,等到他們兄弟羽翼豐滿再自相殘殺,那要殺到何時?這惡人還不如一開始就由我來做!」


「庭芳,」我緊緊抓住她的手,「皇位讓劉懋坐,他身上有郭氏的血,這個江山欠郭氏的,便也該還予郭氏。」


鞏賢妃深愣了片刻,才痴痴道:「我如今這個樣子,還是為了郭氏嗎?」


「自然是。」


鞏賢妃露出自嘲的笑意。


「我這副滿手鮮血滿腹算計的深宮婦人的模樣,我爹娘見了,怕是要失望了。」


64


劉振被貶為庶民,看守皇陵不過三月,就患了肺痨。


身子漸漸不愈,時常咳出血來。


懷玉瞞著眾人,騎馬帶著御醫,到皇陵替劉振診治。


御醫號完脈,沉默搖頭。


懷玉不畏感染,仍舊在民間尋訪醫師與藥材,勢要醫治好劉振。


劉振似乎預料自己命不久矣。


勸懷玉道:


「阿姐,我不後悔做的一切,她殺了我親娘。從小我都活在謊言裡,所有人都騙我認賊作母,隻有你告訴我,我親娘是誰,她生得美麗柔弱,且擅琵琶,是最好的琵琶樂手。」


「人人都看不起她,也看不起我,可我有阿姐當我是弟弟,阿懋阿旦也尊我為兄,這世間對我不算太差……」


「如今,我可以去見她了。阿姐,珍重。」


劉振死在了懷玉懷裡。


姐弟兩人就像是幼時般相互依偎著。


65


劉振死後,被追封為平魯郡王。


可懷玉卻恨透了她的生父,甚至想持劍殺去御書房。


劉懋劉旦阻攔。


她是真的把劉振當作自己的弟弟,對他的情感甚至遠超於一母同胞的劉旦。


待我與鞏賢妃到時,懷玉宮中一片狼藉,劉旦臉上都掛了血跡。


我怒斥她:「究竟要瘋到什麼時候?」


懷玉持劍道:「父皇究竟有沒有當過我們是他的孩兒,縱橫捭闔相互制衡。振兒死了,他就是死在父皇手裡的……」


我疾步上前,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你持劍逞能算什麼本事,詆毀你父皇,還不如先用劍殺了我與劉旦,叫你圖個幹淨!」


鞏賢妃命人封鎖了宮中消息,又讓劉懋劉旦退下。


她奪過了懷玉的劍,轉瞬間,將那柄劍一揮,牢牢契入了宮殿的柱中。


懷玉滿臉寫滿了愕然。


「公主想要報仇?那我與你說一件永安十五年的舊事吧……」


66


永安十五年,至今已有十七年之久。


戎狄入侵之初。


郭家軍陣前的斥候被當年的四皇子手下收買。


他故意瞞報了戎狄的兵源人數,打得郭家軍措手不及,是以付出一半的傷亡才打贏了戎狄的圍攻。


之後,柳家父子在當年郭家軍求援時按下不報,導致郭家軍被困戰場三日之久,最後的殘兵傷將更被戎狄屠殺殆盡。


郭家軍八萬戰士全部戰死在幽關之外。


戎狄挫敗了郭家軍鎮守的北境「長城」,一舉攻破幽關。


胡騎一躍南下,北境十六座城池全變成待宰的肥羊。


北境百姓有不懼生死者,聯合抗敵。


我的阿姐,靈州太守長女薛伯姬,便是為靈州軍營去朔州報信的途中,遇到了戎狄的陣前鋒。


她獨身一人引戎狄敵軍入山谷埋伏,最後被追至山崖,退無可退,騎馬躍下了山崖。


北境十六城陸續有六座被戎狄收入囊中。


僅剩的十城糧草不濟兵力不足,屢次求王師相救。


王師率軍卻停滯於後方,遲遲沒有向前反擊。


我的庶弟薛季崇,在靈州城外運辎重時被捕,隨行之人供出他為太守之子。


戎狄把他押在靈州城下,威脅我爹開門投降。


是薛季崇高喊不屈不降,最後被戎狄斷指挖目,死狀極其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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