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24-12-25 15:20:533195

  到了三更天,外頭蒙蒙見得一絲天光時。


  聽到探子說,沈小將軍得手了,燒了他們的糧草,對方軍心大挫。


  「臨陣脫逃者,就地斬;背中刀傷者,視作逃兵皆斬;刀必見血,人必帶傷,違令者斬!」


  軍令已下,大軍出境。


  眼前湯藥的煙霧嫋嫋散開,我在心中默求諸方神明,一定要保佑他們平安回來。


  9


  我以為時間會很難熬。


  可是忙起來,就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為傷兵們包扎止血,熬煮湯藥,清洗衣物……


  等我察覺到時間流逝時,已經傳來了打勝仗的消息。


  隻有勝仗的消息,沒有沈驚霜的好消息。


  他們說,對方副將帶隊追擊,沈驚霜似乎是貿然輕敵,帶人繞入敵後,再後來就沒人看到他了。


  我手上的茶碗猝然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幾片。


  「螢姑娘?」


  「……我沒事。」


  我蹲在地上把茶碗一片片撿起,任由血和淚水一滴滴落下也茫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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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祝的燈火從北境一路點到都城。


  人們預備著放焰火,沈將軍和哥哥不Ţů₁忍掃興,盡力不露出一絲擔憂沈驚霜的神色。


  「孩子,你跟他們一起去看煙火吧。」


  「沒事。」我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勉強笑笑,「我忙著挺好的,還有那麼多傷員要照顧。」


  忙起來,我就不會難受了。


  「如果進京復命,我希望您當心……」


  一個出賣將士求榮的君主,已經不值得他們效忠。


  我怕一場鴻門宴。


  「你擔心的事我知道,放心吧孩子。」沈將軍又道,「趙三偷走了那封聖旨帶去烏藏,可是從我們和烏藏交手的情況看來,他們似乎並不知道我們的布防情況,真是怪了……」


  思忖間,外頭傳來喜訊:


  「大將軍!沈小將軍回來了!」


  誰?


  沈驚霜回來了?


  我匆匆跑出去。


  恰好放煙火了,照見一地雪光。


  除了煙花和雪,重逢並不浪漫。


  我滿身血汙,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他穿著烏藏士兵的衣服,一張俊臉滿是狼狽。


  可呼嘯的風聲和絢爛的煙花,我一概聽不見,看不見。


  我站定看眼前人,世界一瞬間安靜下來,連心跳都比耳旁雪落的聲音大。


  「我、我迷路了……


  「趙三把紫颯帶走了……我、我就迷路……


  「我沒有不聽你的話,沒有草率輕敵……」


  我聽見自己的眼淚掉下來的聲音。


  不等他繼續解釋下去,下一秒我就抱住了他。


  沈驚霜愣在原地,回過神用力將我抱緊:


  「我回來了,你放心。」


  「可我沒有穿好看的裙子。」


  「已經很好看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意識到什麼,紅著臉撒開手。


  圍觀的眾人心照不宣地別過頭去,對著漆黑的天點頭贊嘆:


  「這煙花真好看。」


  「是呀,月亮也不錯。」


  哥哥和沈將軍遙遙相視,笑著點頭。


  除了紫颯,沈驚霜還帶來了趙三寫的一封信。


  沈驚霜說,紫颯找到他時,那一封信系在紫颯的脖子上。


  字跡倉促,血痕寫得晦澀,勉強能認清。


  趙三沒說去了哪裡,也沒說目的為何。


  信上寥寥數筆:


  「趙參不滿謝琰昏聩不君,沈將賞罰不公,故竊聖旨以泄私憤。」


  落款是一個趙參。


  再隔了兩行。


  「除去周掌櫃欠銀三兩,餘賬已清。」


  「如果能回來,一定請螢姑娘喝家鄉的惠泉酒。」


  落款卻是趙三。


  他叫趙參,不是趙三。


  那天他聽到了我和謝璟的爭執,知曉了那封聖旨是成敗的關鍵。


  他去賬房偷了雁笛和聖旨,騎著紫颯往烏藏營地趕去。


  用一紙血書,撇清了所有人盜竊聖旨的罪責。


  烏藏密探說趙參借著獻聖旨,袖了一把刀,刺傷了烏藏的副將。


  而他被制住時,那封畫著布防圖的聖旨,早已被鮮血浸染,一個字也看不出了。


  烏藏人以為大周皇帝是將計就計,假意和談出賣將士,實則上下一心。


  畢竟中原人是出了名的狡詐。


  烏藏人綁了趙參,用盡了酷刑,他一句也沒說。


  最後斷氣時,隻聽他用烏藏語說了一句:


  「……媽媽。」


  至死,趙參都沒有出賣我們。


  10


  戰事已平,沈家回京復命。


  哥哥帶著我一起回京,要將京城宅子變賣,再不回來了。


  我本來還在想謝璟的聘禮要怎麼還,沈驚霜讓我不必擔心,他會平了這筆賬。


  可謝璟沒要這筆錢,退回後說聘禮已經原路抬回,不知道沈小將軍無端給他這麼些銀兩作甚。


  前後經過略想便明了,不是他謝璟良心大發。


  是這筆錢,皇帝略查一查,便知道是謝璟給的聘禮。


  那謝璟給的錢,怎麼就運作到了軍隊裡,皇帝很難不疑慮。


  引火燒身,倒不如把那十八抬空箱子假模假樣地抬回去。


  就像那一封聖旨到底寫了什麼,皇帝和沈家都裝傻,做出一副君仁臣恭的樣子。


  論功行賞時,沈驚霜什麼也沒要,隻要烏藏裝殓好趙參的屍身送回。


  眾人都知道他想把趙叄帶回故土,好生安葬。


  沈驚霜飲下一口酒,偏看著皇帝意味深長地說,叛徒論罪當戮屍梟首,掛在城門上叫他遺臭萬年。


  皇帝被酒嗆了一口,尷尬地咳了兩聲。


  一切塵埃落定,恰逢上元節。


  京城上元節熱鬧,火樹銀花,燈籠幾乎點燃半個天幕。


  人人盛裝出遊,男子簪花束玉或敷粉,暗香浮動。


  女子們衣帶香風,在妝扮上爭奇鬥豔,華麗得驚心的鬧蛾冠或是鑲金綴珠的玉禁步。


  燈火襯出一個熙熙攘攘的太平盛世。


  「這回算是徹底惹怒了烏藏,聖上更不敢動我們,父親已經請命沈家世代鎮守北境。


  「我才不是為那個狗皇帝和謝家賣命,我為的是北境後頭的百姓。」


  沈驚霜想了想,小心地問我,


  「你想好了嗎,我聽裴哥說你以後也不回京城了?」


  我點點頭,卻想到那日謝璟在懸崖上說的話:


  「我當初嫁給了他,婚後三年後重生一回,算上上輩子也算二嫁。


  「而謝璟說的那些,我討好他,也是真的。」


  我站定,靜靜看著沈驚霜。


  其實我也怕。


  怕他聽進去了謝璟的話,怕他以為我輕浮放蕩,怕他心有芥蒂。


  「那他對你好嗎?」


  「並不好。」我想了想,「所以你可以再考慮考慮,萬一你後悔……」


  「我是後悔,後悔那天沒狠狠揍他一頓。」


  我愣住,還想跟他解釋更多。


  沈驚霜卻並不在意,他忙著拉我去看他準備的東西。


  卻是去京城裁縫手藝最好的玉衣樓。


  梳妝娘子笑盈盈為我換上那件白綾袄月華裙,滿室燈輝映在裙子上,豔如月華。


  敷粉施妝畢,娘子卻在首飾上犯了難。


  我忽然想到了沈驚霜送我的那條綠寶石面鏈。


  「這是烏藏那邊的妝飾?當初烏藏聖女進京,咱們隻是遠遠瞧過,原來這般精巧!」


  娘子們爭相傳閱,嘖嘖驚嘆。


  面鏈遮擋住了橫貫的傷疤,我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珠鏈精巧,一顰一笑間帶起萬點金光,襯得鏡中人宜笑宜嗔,豔光動人。


  「姑娘這一身月白衫子,真像掛著露水的百合。」


  「這街上借著燈會,相看娘子的未婚男兒可不少,小相公怕是要後悔了。」


  「姑娘快去吧,小相公等急了要。」娘子們笑嘻嘻地將我推出去。


  門外沈驚霜拿著飴餅和糖人,腕上還提著盞兔子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 就愣在了那裡。


  「好看嗎?」


  他呆呆地看著我,許久不說話,卻先紅了臉, 點點頭。


  這一路的花燈精巧奪目, 沈驚霜卻都心不在焉, 我笑著轉過頭卻忽然捕獲他的目光。


  他觸電一般猛地轉過頭,慌不迭指著那個素色燈籠:


  「你看這燈籠,好、好看!」


  ……啊,那是人家店門口的招牌, 並不好看。


  也許是沈驚霜買的兔子燈太過精巧, 許多公子湊過來打聽這兔子燈哪裡買的。


  我不明白, 不過是路邊常見的, 十文錢一個的兔子燈。


  再從打聽兔子燈,到打聽我是誰家姑娘,可有婚配。


  問的人越多,沈驚霜的臉色一點點黑了下來。


  那兔子燈的耳朵粘得不牢, 骨碌碌地滾落。


  我忙著去撿, 卻被另一個人先一步撿起,遞給我。


  「謝謝公子。」


  目光相觸, 我們都愣住了,是舊相識, 謝璟。


  他滿眼驚豔,似乎不相信是我:


  「……你是裴玥?」


  嚇得沈驚霜連兔子燈都不要了, 將燈往謝璟手裡一塞,惡狠狠道:


  「便宜你了!」


  趁謝璟愣神的工夫, 沈驚霜忙拉著我過了橋。


  這裡無人,他才稍稍放下心來,懊惱地坐在草地上。


  「我不該送你這個,當初我還以為你是喜歡戴, 才……


  「你戴這個分明就是百合鍍金, 多此一舉。


  「明天!不對,今晚就回北境,再不回來了!


  「我也不是吃醋, 就是、是看他謝璟,看謝家所有人不爽!」


  他越說, 吃醋的意味就越發欲蓋彌彰。


  「我是覺得自己臉上的傷疤實在醜陋。」


  他忽然湊在我耳邊,忐忑地捉住我的手,看我的眼神都小心翼翼起來:


  「我身上的傷疤可比你多。


  「你會嫌棄我嗎……」


  不知為何,他穿得嚴嚴實實, 自喉結下一絲不露,卻忽然讓我臉上一熱。


  我湊在他耳邊,笑道:


  「我本想調侃你兩句,說勉強不嫌棄。


  「可喜歡你這件事,我也實在無法對自己的心撒謊。」


  此刻皓月當空,湖邊晚梅開得好, 也禁不住春風細語,吹落一地香雪。


  花瓣紛揚落入水中,卻有一兩片掠過唇上,泛起漣漪。


  遠處煙火絢爛, 人間熱鬧熙攘。


  而僻靜處,一輪十分好月,偏愛照人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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