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4-12-25 15:20:533567

  沈父找到他時,他哭得正傷心,說自己沒有牙,以後就討不到老婆了。


  「大不了我嫁給你咯,哭什麼哭!」我卻很瞧不起哭鼻子的沈驚霜。


  那時不過是孩童之間的頑話,誰也沒有當真。


  更何況世事易變,我再也沒回過北境,他也從未踏足京城。


  後來沒有什麼交集和故事,不過是他死我亡。


  「喂,那個……小螢,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啊。」


  沈驚霜狀似無意地問起,又欲蓋彌彰地轉過頭去。


  我看見他通紅的耳朵,也許是方才騎馬凍的。


  「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我說一句,沈驚霜在雪地上畫幾筆,他撇了撇嘴:


  「人人都長這樣,有什麼稀罕?」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他忽然學起我來,一筆一劃在雪地上畫得認真。


  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你也是敷衍。」


  我們對著兩個塗鴉小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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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在軍市買到的,給你。」


  那是一個做工極精巧的面鏈,是烏藏女孩們出嫁會戴的,金絲嵌著星星點點的綠寶石,顫動時帶起萬點星光。


  「這個……比那個戴著涼快。」沈驚霜撓撓頭。


  他應該不知道,我並不是喜歡才戴面紗的。


  見我沉默,沈驚霜有些尷尬,他想了想:


  「……你要是不喜歡,就當沒看到,我、我換一個。」


  不知道為何,我忽然想到了謝璟對我臉上傷疤的厭惡,和那一條東施效顰的素白裙子。


  這金飾極盡精巧,十七歲的姑娘,哪有不喜歡打扮的。


  我猜沈驚霜已經知道了我是裴玥,但是我們分開那年,我才九歲,臉上也沒有這道傷。


  也許見了我臉上的傷,沈驚霜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對我這麼好。


  他會像謝璟一樣厭惡我,或是對自己曾經流露的心思感到尷尬。


  比起得到又失去,我寧願從沒得到過。


  我低下頭,將面紗解開。


  沈驚霜忙將眼睛捂住,別過頭去。


  我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擺,他愕然回頭,臉上卻笑得燦爛:


  「我就知道你是裴玥!」


  我擔心他沒看清我臉上的傷疤,指給他看。


  他才一愣,又低頭看著那幅畫,想了想,用手在小人的臉上畫了一筆。


  橫貫一筆。


  恰如我臉上橫著的傷疤。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全無往日半點戲謔,笑道:


  「裴玥,這是我喜歡的姑娘。」


  我怔住,不敢看他。


  所幸此時謝璟趕到,他勒馬,黑著一張臉看著沈驚霜,又笑著對我伸出手:


  「玥兒,跟我回去吧。」


  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她根本不想跟你走!」沈驚霜上前一步護住了我。


  見我這般,謝璟看到了地上的塗鴉,忽然想到了什麼,露出勢在必得的笑:


  「沈小將軍恐怕不知道,當初她死乞白賴地追在我身後求我看她一眼,哭著跟那些姬妾爭寵。


  「她早就不是處子,又學著在床上如何討好我。


  「怎麼低聲下氣,臉都不要地去討好我。


  「這些你都不想知道嗎?」


  我僵著臉看向沈驚霜。


  沈驚霜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璟王也覺得,愛你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嗎?


  「第一次說要給嫁的人是我,第一次看北境的月是我,第一次在雪地畫畫也是我。


  「人生如此遼闊,有這麼多第一次,難道除了床榻上那點事,璟王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了?」


  謝璟愣住了。


  「希望璟王能明白,愛是約束自己,不是用來要求對方的。


  「裴玥,我們走啦,要下大雪啦。」


  沈驚霜得意地吹了聲哨子,紫颯很聰明地飛奔而來。


  而他衝我伸出手,牢牢將我帶到馬背上。


  謝璟怔怔地站在漫天雪花裡,一肩風雪也不曾伸手拂去。


  他在想什麼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紫颯跑得很快,與他擦肩。


  而風雪太大,回頭時雪花會刮進眼睛裡,又冷又痛。


  所以不要回頭。


  永遠別回頭。


  8


  戰事一天天近了。


  先是糧道坍塌的消息,幸好糧草備齊,沒有亂了軍心。


  伙食比平日不降反升,甚至有肉湯可以吃。


  我甚至感覺到那些士兵看著我,都帶著一絲崇敬:


  「貓貓頭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當初我還以為小螢姑娘要做奸商,我可真該死啊!」


  再是聖上百裡加急送來了一封烏藏和談的密旨,連同議和的使團到了北境。


  我記得和談失敗,第二日便打了起來。


  一切都在按照軌道有條不紊地進行,我的心稍稍放下了。


  這一晚,謝璟卻要帶我走。


  「謝璟,我們已經做了一世夫妻,相看兩相厭,還不夠嗎?上輩子我感激你為我解困,正如你感激我曾經救過你,我們就互不相欠了。」


  「這難道不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嗎?我已經知道你臉上的傷疤是為了救我,那我怎麼會嫌棄?」


  「隻是感激的話,日子久了,我臉上的傷疤也不會讓你疼惜,隻會讓你覺得我在以恩相挾。」


  「你還在記恨那三年是不是……」


  他還是不懂,不懂人重活一次,不是非要執著於情愛。


  「我囤了這麼多糧草,我也告訴了沈驚霜,此次戰役一定要多加留心,我們會贏的……」


  可是謝璟隻是很憐憫地看了我一眼:


  「他一定會死,你做的都是徒勞,如果今晚不跟我走,烏藏屠城,你就會死在這。」


  「那就死在這。你改不了秦羅姝的命,不代表我改不了。」我推開他的手,「謝璟,你做不到的,不代表我做不到。」


  「那如果月明一戰,根本不是有人出賣,也不是主將無能,是烏藏要他沈家父子的人頭!是聖上要他死呢?」


  我愕然望著他。


  「使團送去的根本不是和談的聖旨,是北境布防圖,是聖上願意用沈家父子的人頭,換烏藏承諾十年不犯大周。


  「裴玥,你屯再多的糧草,能擋住烏藏圍困,但你能擋住莫須有的罪嗎?」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的道理,聖上難道不懂?沒了沈將軍,大周如斷脊之犬,早晚會被群狼分食,聖上就不顧北境子民的死活?不顧這些將士的命?」


  「一個北境而已,跟皇位孰輕孰重?」謝璟將腰牌遞給我,「沈驚霜怕是也猜到了,不然不會把紫颯留給你,他是一定會死的,不過是死在戰場和刑場的區別罷了,而我們回到京城,這一切都像沒發生過,我們還可以……」


  爭執間,卻忽然瞧見門外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不知聽了多久。


  我猛地推開門,不等我去追,那人已經跑了。


  他是誰?他聽到了多少?


  我抓起披風系上,出門喚紫颯。


  「你要去做什麼?」


  「告訴沈驚霜,截下使團和那道聖旨。」


  謝璟猛地扣住我的手腕:


  「你敢扣下聖旨就是謀逆!」


  我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那就我一個人來頂謀逆的罪!用我一個人的命去換將士和百姓的命。」


  可到了馬厩和賬房,我才發現雁笛和紫颯駒都不見了。


  沈驚霜趕來,告訴我趙三和那道聖旨,也不見了。


  衛兵說,夜裡見是紫颯駒和趙三,便放了行。


  趙三他要做什麼?


  「裴玥,這就是你改變結局的代價。沒有使團,平白多了一個趙三,誰送那道旨意都是一樣的。一定是他聽到了我們說的話,好歹兩方交戰不斬來使,他當了這個細作能留一條命,說不定還能論功行賞,真是聰明。


  「既然上天垂憐我們多活一次,裴玥你該學他,做個聰明人。


  「跟我走吧。」


  謝璟伸出手,我呆呆站著,卻覺得大腦轟然,眼淚忽然就掉下來了。


  難道真像謝璟說的?一切都是徒勞。


  天災,細作……


  一切都如上一世一樣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顯得我這些日子的努力多麼可笑。


  「玥兒,為什麼要哭啊?」


  我抽噎著把前世所有的事情和盤託出,一邊講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忽然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一抬頭,是哥哥,他輕輕摸了摸我的後腦:


  「別哭了,有哥哥在呢。」


  他不說也罷,這一說我哭得更兇了。


  「哥哥……你會死的,如果……如果大家能逃……」


  「我猜的沒錯,果然是玥兒啊……」哥哥了然一笑,「戰士不死在戰場上,難道要苟且一生?」


  「玥兒逃婚,給哥哥丟臉了。」


  他彎下腰,為我把眼淚擦幹:


  「玥兒不想嫁,就不嫁。


  「原來這一年,玥兒為我們屯了這麼多糧食。


  「玥兒真厲害呀。」


  看著哥哥的臉,我才發現我不怕死,我隻怕跟哥哥分開。


  「敗仗是因為主將無能?我?無能?」沈驚霜靠著那柄長槍,挑了挑眉,「本將軍倒要看看這命……」


  「少將軍,您不是主將。」哥哥適時戳破沈驚霜的中二時刻。


  我輕笑出聲。


  瞧見我心緒平和,哥哥和沈驚霜同時回過頭看謝璟。


  一槍一劍剎那出鞘,直指著謝璟喉頭,哥哥和沈驚霜黑著臉,異口同聲道:


  「滾!」


  可是時間不多了。


  烏藏拿到布防圖,已經佔了七成的上風。


  「今夜先攻,先下手為強。」


  風聲烈烈,沈驚霜預備著五支輕騎小隊先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沈驚霜要走了。


  他好像一夜間成熟了不少,沒有一絲平日裡嬉皮笑臉的樣子。


  我站在崗哨下送他。


  他想說些什麼,幾番猶豫終於從馬背上俯下身,認認真真地看著我:


  「我怕我回不來你會難過,所以想撒謊,跟你說我那天是騙你的,我並不喜歡你,一點也不喜歡。


  「可是我想了很久,實在無法對自己的心撒謊。


  「裴玥,我很喜歡你。」


  我仰起頭,借著火光看他。


  這是我第一次仔細看他。


  他生得俊美,劍眉星目,高束起的馬尾又有一點少年意氣。


  北境的風雪將他的眉眼打磨得鋒利,偏偏睫毛潮黑且長,低下頭時像停了一隻纖長的黑蝶,翅在他的臉上垂下一片陰影。


  我呢?我對他是什麼?


  喜歡?憐憫?感激?


  這陣子忙著,我從沒空正視過自己的心。


  「好啦,不要勉強自己了,我可以等你想明白。


  「不要為了可憐我,鼓勵我,或是覺得現在氛圍很好,所以答應我。


  「我要走了,如果我幸運活著回來,如果你也喜歡我。


  「我想看你穿最好看的裙子,在城門下等我。


  「雖然在我眼裡,你穿什麼都好看。」


  沈驚霜走了。


  我恍惚著陪軍醫備沸水,煎藥。


  旁人跟我說什麼,我一律聽不進去。


  「螢姑娘?你發燒了?」軍醫幾次去試我的額頭,「……奇怪啊,不咳不喘,怎麼就發燒了。」


  沒人知道,此刻我的心隨著火光發顫,次次都是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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