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他喚她的名字。
“沈邵城,”她竟也……叫了他的名字,但下一瞬,她的話卻將他打入地獄般,她說,“你的腿,怕是廢了。”
沈邵城這才注意到,自己如今的境地。
但奇異的,曾經讓他陷入陰鬱幾近崩潰的事,如今他第一個閃出的念頭竟是:
怎麼辦?
倘若她要跑,他該怎麼辦?
這雙腿,無法追,怎麼辦?
他的怔愣落在言歡眼裡,她緩緩開口:“沈邵城,你尋到這裡來,到底是要做什麼?求我原諒?不,我不會原諒你,不要以為你救了我一次我就會原諒你,我可以把這條命還給你,但你別指望,別指望我會……原諒你。”
果然,她如願看到他眼底裂開的情緒。
她看著他,突然想到以前的自己,以前的她……也是這般的神情嗎?
那麼他看著她的時候,有沒有像她現在這般,片刻的心軟呢?
“我知道夜城發生的事了,可那又如何,作孽的人,是自作自受,她們是,如今的你,也是!”
“言歡……”
“我不會原諒你,我要看你痛苦,看著你一遍遍痛苦而不得解脫,看著你比當年的我……還要痛苦。”
她這樣說出,露出個笑,笑意卻悽然。
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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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
她愛了那麼多年,愛了那麼多年,她可以不在乎商玉萍,不在乎沈青青,不在乎傅盈的欺侮,隻有他……隻有他!
她比他更清楚,被心上之人捅刀子,是怎麼樣的滋味。
而他現在的神色……
不應該的……
不應該的!
他為什麼會痛苦……
為什麼!
他隻是為了自己的解脫,為了自己自責,為了擺脫那歉疚,全然是……為了他自己而已!
可是為什麼他的神情是那麼的……
“言歡……”
緩緩的,他撐著身子,有些狼狽,臉上痛苦卻又堅毅,又帶著無盡的包容,他說,“是,我活該。”
“活該痛苦,活該不被原諒。”
“你不要原諒我,我對你那麼的……壞,有什麼資格求你的原諒呢?”
“隻是言歡,不要帶著恨……恨一個人,太痛苦了,你不要……再恨。”
“所有的怨懟,所有的恨憎,就像現在,發泄給我,加諸給我,這些是我活該,是我該受!隻是你……不要,再恨了。”
為什麼……
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他還會這樣說……
“為什麼……”不覺的,喃喃出了聲。
良久,又或是一瞬,她聽到他說,“我愛你。”
“自始至終,從來,都是你。”
“言歡……我愛你。”
第四十章 愛恨皆因果
聽人說,這世上的愛恨皆有緣由。
也聽人說,唯有時間,是可以將愛恨消弭的東西。
無聲無息,無波無瀾。
言歡深以為然。
那日之後,她沒有再去看沈邵城,醫院自有魏洋,她未再去看他一次。
她說,他救她一次,便抵了過去的一切。倘若他真的還有半分愧疚,就不要再去打擾他。
那個時候,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痛苦。
她有種報復的快意。
然而,幾年過去,這種快意漸漸消失。
那人果然沒有再來打擾她,隻是……
周寧寧領著自己一歲的兒子來串門,小娃娃看什麼都新奇,周寧寧一邊跟她兒子鬥智鬥勇,一邊說,“我真是的服氣了,你那個沈大總裁,這一抽風就是幾年,就咱們這個小地方,他都投資多少東西了,他是不是錢多沒處花啊!不然分我點啊。”
言歡看她一眼,她立刻改口,“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不是你那個總裁,就是沈邵城行了吧。”
言歡轉回頭,“他本來,也跟我無關。”
周寧寧哎喲一聲,“你這話……不心虛嗎?歡啊,你們以前的事我不知道,可這幾年折騰的,我的天呀,是要虐死我們單身……哦不,虐死我們結婚狗啊!”
言歡被她這個結婚狗逗樂,周寧寧怒道:“別笑!我還以為結婚了就能不被虐呢!誰想到還是被虐慘了啊!”
她掰著手指,“你看看啊,你不肯讓他進這裡吧,成,人就在你周邊轉悠,這芝麻大點的地方,你去哪都有他的蹤跡,而且人還理直氣壯的,人家不是跟蹤你,是在視察自家產業,幹啥啊這是,虐狗就算了還逼我仇富是不是啊?”
這些話她抱怨了很多次,言歡照例無視。
然這次周寧寧顯然是忍無可忍,“歡啊,你要不,換個地方?你不嫌煩我都嫌煩了,真的,現在我出個門,認識的阿婆們聊著聊著就會扯到你身上,讓我勸勸你,說沈邵城是個多好多好的小伙子,哎喲……氣得我胃疼……”
言歡就笑。
這幾年,沈邵城幾乎把沈家搬來這裡的事,她知道。
開始她見了他,冷漠,嘲弄,以看到他的痛苦為樂。
但後來……
“歡,你真的……還恨他?”
周寧寧這樣問她。
她怔了怔,興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隻是有些……迷茫。
周寧寧看她那樣,嘆口氣,“你啊,說你什麼都懂吧,卻偏偏感情上糊塗。”
是啊,早年愛恨都太深,現在年歲長了,反而是越發不懂何為情愛了。
周寧寧掰過她的身子,認真真的盯著她的眼,“林言歡,你完了。”
“什麼?”
“你完了,淪陷了,唔……或許沒到那個程度,但你大抵對他不恨……至少,已經消弭許多了。”
“我問過你挺多次類似的話,你開始是毫不猶豫,這兩年卻是越發猶豫,到今天,已經開始迷茫。”
“你這,是純粹的恨一個人嗎?”
——
周寧寧待了一會就走了。
院子裡,新養的貓慢慢踱步進來,言歡伸手,那貓跳到她腿上,許是見她心不在焉的,貓主子一怒,直接跳上桌,打翻了個杯子。
言歡暗嘆一聲,那杯子裡大半杯的水,此刻順著流下,打湿了旁邊一沓的畫紙,那紙上畫的……
是她。
手指微頓,她到底拿起,這些年,他一直給她送畫,分明就在離她那麼近的地方,他也郵寄了給她。
言歡坐在院子裡的石凳,將湿了的畫紙一張張曬在石桌上,她戴了頂遮陽帽,沒有戴眼鏡,這幾年,眼睛好了很多。
她看著這些畫,就好像又將這幾年重新經歷了一遍——
這些畫,很多是被撕過的,那時她一心看他痛苦,一心想要發泄,他不是將話說得好聽嗎?不是說愛她嗎?好啊,她偏要將他的愛踩在腳下,糟蹋得一文不值,但……
那般之後,便是疲累。
不論她怎麼過分,那人,始終沒有走。
那些尖銳的痛苦和怨憎漸漸消失,露出感情本來的模樣……
——咚咚
敲門聲響起。
一身高定西裝的男人,像是從那個會議桌上剛下來,手裡卻拎著幾個食盒袋子,林言歡一看,是她近來愛吃的陳記糕點。
歲月對這個男人似乎格外眷顧,幾年過去,他身上越發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言歡目光微動,面色仍冷,“沈總,不是說絕不來打擾礙我眼?現在是在打自己臉嗎?”
這張嘴是越發利了,沈邵城被拿話刺弄,他也不惱,反是笑笑,“我沒來打擾,我正兒八經訂了房的,林老板總不至於趕客吧?”
說著將那糕點提進去,欲蓋彌彰的說了句,“順路買的。”
言歡不理他。
沈邵城倒是自覺,這人近年越發會順杆爬,在周寧寧和鄰居們眼裡就是個五好男人,隻在她面前,臉皮愈發厚。就像現在,他看著茶桌被被貓主子打翻的茶水,自覺收拾起來,又給喵喵叫的貓主子倒了貓糧,就蹲在貓窩邊不時跟貓說句話,譬如“你真好命”“比我幸福”“想跟你換換”這之類不知道說給誰聽的話。
這人磨磨蹭蹭,到飯點也不走,林言歡不搭理,顧自去了廚房。
貓窩邊,沈邵城推推貓主子,“去……去找你媽媽……快點的……”
貓主子閉眼呼嚕一聲,不搭理他。
他無法,隻得抱起貓主子,嘴裡說著,“別跑啊……你看看你,別跑……”
將一臉懵逼的貓抱到廚房門口,他站在廚房門口,看著言歡的背影,微微的發怔。
貓跑到她腳下,軟軟的蹭了下。
她很討小動物和小孩子的喜歡,老人們也疼愛她,幾年過去,她身上越發有一種溫柔的氣質,越發讓他……
灑滿陽光的院子,卷著尾巴的貓,染了煙火氣的她,好像他無數次夢裡希冀的生活,他眼眶隱隱的澀意,不覺抬腳。
可她不在意,她愛他,很久很久之前就愛他。
「他“」站在她身後,他叫她的名字。
“嗯?”
她應一聲,手上忙著自己的事,仿佛全然不在意他。
可他分明看到,她將已經放過鹽的菜,又加了一次鹽。
眼底點點的笑意,他上前,輕輕去接她手裡的勺子,“我來吧。”
她微頓,到底是松手往後站站。
“這菜也算我炒了一半,不知道林小姐能不能,分我一副碗筷?”
話落,廚房裡隻有炒菜的聲響和偶爾幾聲貓叫。
她沒答。
沈邵城面露苦笑,到底還是……不肯讓他靠近麼……
氤氲熱氣裡,菜出鍋,熱氣騰騰,飯香四溢。
沈邵城走到門口,猶豫了下,“那……我就先走了。”
“沈邵城。”
“嗯?”
“飯做多了。”背對著他,她低頭吃飯。
他一怔,驀地沒反應過來。
“留下,一起吃吧。”
聲音有些輕,又好似蘊著其他的意味。
良久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她回頭,卻看到他站在那裡,眼底萬千情緒,眼角,隱隱發紅。
“好。”
終於,他應。聲音有些顫。
言歡點了下頭,回身,將自己面上情緒掩了去。
聽到他靠近的腳步聲,頓在她的身後,繼而緩緩,他伸手……抱了她。
這個擁抱,像遲了數十年。
“言歡……”
他叫她的名字,掩不住的洶湧愛意,“我愛你……”
低低的,他在她耳邊重復著,“我愛你……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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