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藺採帶著我走進教室的時候,喧鬧的班級忽然一停。
我站在講臺旁,忐忑地看著仿佛被按下暫停鍵的教室。
各色的目光投來,夾雜著不同的情愫。
恍惚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但是。
這一次好像有點兒不一樣。
發出歡呼聲的首先是個嬌小的女孩子。
她彎起圓圓的眼,朝我笑:「是新同學!」
這一聲讓周圍的同學都反應過來了。
他們迅速圍了上來,臉上滿是單純的好奇。
「你就是陸老師說的那個新同學?」
「聽說你從隔壁市轉來,一定很辛苦吧!」
「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
我紅了臉,一一回應他們。
卻被藺採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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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朝好奇湧過來的同學們搖了搖頭,就像是按住了一群看熱鬧的小貓。
「以後還很長。」
「慢慢再了解就是。」
被他勸住的同學們也很聽勸,紛紛點頭。
「沒錯!來日方長嘛!」
「反正跑不掉!」
上課鈴聲響起,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被老師安排在一個陽光充裕的位置。
藺採就坐在我的前面。
我看著少年挺直的身姿,恍惚看見了一竿蕭蕭肅肅的清竹。
下課後,班主任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她是一位嚴肅的女性,帶著半框眼鏡,不茍言笑。
她一邊批卷子,一邊和我聊天。
「你之前的情況,我都有所了解。」
「請放心,我班裡的孩子,絕對不會出現那樣的情況。」
「如果遇到了困難,記得找老師。」
「或者找藺採,他是班長,會幫你的。」
我慢慢點了點頭。
推開辦公室的門,藺採就站在門口。
見到我,他道:「我帶你去領資料。」
我點了點頭,朝他道謝。
但我看著他的背影,終究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他的腳步一頓。
夕陽西下,艷麗酡紅的光暈從側面打來,籠罩在藺採清瘦的背影。
他慢慢回過頭,朝我笑了下。
「見過哦。」
「不過,你好像忘記了。」
14
我和藺採的確見過一面。
那是我與他在為數不多的回憶中拼湊起來的。
那時,他去外婆家過暑假,卻被人販子拐走。
人販子帶著他到我家樓下買煙,剛好遇見了和季逢出來買冰棍的我。
我看著那人販子兇神惡煞。
而被他挾持的藺採,怎麼也不像樂意的模樣。
最重要的是。
那時的我堅定認為,那麼醜的人販子生不出這麼好看的藺採。
所以我讓季逢跑回家去報警,自己留下來應對。
人販子把我像破布袋一樣踢來踢去,我卻始終咬住他不松口。
那個時候,電視機上熱播著《小英雄皮卡卡》的動畫片。
我勉勵自己要像皮卡卡一樣勇敢。
所以我忍著痛,沒有哭。
藺採卻抱著我哇哇大哭。
直到後來警察趕過來,把我們分開。
我沒等到季逢,就一瘸一拐回了家。
回家後,我爸喝了酒回來,看見我滿身的傷痕,啐了一聲。
「整天就知道打架!」
我被他踹了一腳,艱難爬起來把碗洗了。
但卻從來沒有看見過藺採了。
後來問警察叔叔,他說藺採回到了自己家。
而那個暑假,《小英雄皮卡卡》也迎來了最後的大結局。
現在想來,那大概是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勇敢時刻。
我最熱烈、最勇敢的模樣,都貢獻給了那個時期,
往後數年,則是長達十幾年的陰暗與潮濕。
此時此刻。
藺採在夕陽的光暈裡跟我說:「你很勇敢。」
我卻有些恍惚。
他站在日光裡,卻比日光還要閃耀。
可我曾經也是這樣耀眼的人啊。
我又流淚了。
我大抵真的是個不勇敢的人,總是因為一些小事而流淚。
但我擦去了眼角的淚,哽咽地朝藺採說了一句:「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找回了曾經的自己。
15
在 C 市生活的幾個月,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我還是一日日地上學,隻是卻遇見了和前半生不同的人。
街坊鄰居,都是從前和我外公外婆相熟的老人。
他們看見我,也會唏噓地說一聲:「你都長這麼大了啊。」
然後爭相送來新鮮的瓜果蔬菜。
我不肯收,他們卻塞得積極,手揮舞得比誰都快。
「小東西而已!算不得幾個心意!」
班級裡,同學們都是很好的人。
他們的學習沒有以前班上的好,但卻很快樂。
第一個跟我打招呼的女孩子叫夏祈。
和我相熟以後,她便抱著一疊純愛漫畫來找我。
她指向封面那個漂亮的男孩子,朝我道:「你很像他。」
我垂眸看那個漫畫人物。
烏黑的發,彎起的眼,還有柔潤瓷白的肌膚。
他的身邊有五光十色的光暈,像萬千人追隨的眼光。
明明比起我,更像李橋。
我和夏祈說:「不像我,像我的弟弟。」
「他也是個萬人迷。」
這本漫畫的名字,就叫《萬人迷的他》。
夏祈卻將頭搖成了撥浪鼓。
「不像他,像你。」
她露出了像初見時一樣明媚燦爛的笑容。
「玫瑰不是剛發芽就是玫瑰的,白天鵝也不是剛出生就變成白天鵝的。」
我怔愣在這段話裡。
她卻抱著漫畫一溜煙地跑走了。
我咀嚼著這一段話。
一回頭,卻聽見有人在叫我。
藺採穿著夏季清爽的校服,脖頸白皙修長,像無數少女夢中的人物。
他說:「放學一起走嗎?」
16
藺採的家境應當很好。
每次放學,都有一輛邁巴赫遠遠停著接他。
可他從來都不自傲,隻是獨自走一段才坐到車上。
隻是家境好的人,再怎麼謙虛,舉手投足的矜貴卻掩不住。
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李橋的影子。
也看見了池溫、季逢的影子。
隻是現在的我,卻沒有了從前的顧影自憐。
我問藺採:「你認識池溫嗎?」
他笑了下:「那是我表弟。」
他淡淡地道:「小孩子心性,總喜歡學我。」
我想起了李橋。
他身上也總是有一股少年心性,即便表面與世無爭,卻總有一股傲氣。
和我一點也不像。
送走藺採後,我拎著書包,慢慢地沿著來時路回家。
以前我總會等季逢一起回家。
但轉學後,我婉拒了其他同學的邀請,選擇自己一個人回家。
我想,季逢終於如願能照顧李橋了。
他的身邊,大概也不需要一個平平無奇的我。
然而。
當我走向那條小路深處,盡頭出卻出現一個人影。
他的面容憔悴,溫柔的眼熬得通紅,見到我,不管不顧地上前一步。
「小渺。」
遠在百裡之外的人出現在眼前,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跑。
可沒跑幾步,便被他堵在逼仄的胡同角落裡。
季逢憔悴了許多,似乎受了許多傷,把我緊緊困在懷裡。
他渾身都在顫抖,隻有抱住我的手是穩的。
一字一句,印在我耳邊。
「小渺,小渺,我不能離開你。」
我無意間觸碰到他指尖的肌膚,卻發現是冰涼一片。
向來優雅自持的季逢,此時像變了一個人。
他緊緊抱住我,任由我怎麼掙扎,都不肯松開。
我冷著臉,打了他一巴掌。
「季逢,你瘋了。」
我嫌惡地看著他,從書包裡掏出藺採給我的紙巾,擦了擦手。
「當初你說不想看見我,後來我走了,你就要死要活的?」
「過去和你做朋友的十幾年,我承認是我眼瞎了。」
「現在我和你一筆勾銷,你也不用再來糾纏我了,好麼?」
也許是這些日子遇見的人與事,讓我逐漸接受了自己。
現在的我,面對季逢時,沒有那麼軟弱與被動。
季逢卻怔怔地看我,像是第一次認識我。
「小渺,你變了。」
我說:「是啊,我變了。」
「我如果還是以前那個樣子,豈不是很合你們的心意。」
我諷刺地一笑。
「季逢,我們十幾年的情誼,竟然還比不上短短的相識。」
「你這個樣子,怎麼能算得上是我的朋友?」
季逢被這句話砸懵了。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連夜從隔壁市趕過來的,連校服都沒來得及換下。
我卻再也沒有以前那種擔憂。
反而,卻有一種解脫之感。
風把紙巾刮走,也把我們之間最後一點的聯系刮走了。
我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季逢,你如果還承認我們之前的情誼,就不要再跟上來了。」
季逢佇在原地,拳頭緊攥,直至流下鮮紅的血。
但他終究沒有跟上來。
也許,是不想磨滅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點兒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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