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生意還沒開張,突然來了一群差役,他們像牧羊犬一樣把我們這群小販趕到了街道兩邊。
「聖上自京郊回宮,沿街庶民不可直視天顏,都給我低頭叩拜。」
我呆愣地站著,眼看差役就要發怒,大娘一把把我拽了下來。
我跪在地上,一旁的大娘邊翻白眼邊小聲絮叨:「人活著時不珍惜,死後天天哭喪,還每年都跑京郊哭,可別臟了我們貴人的輪回路,鬼聽到他們哭喪都得翻白眼!」
我和這萬千眾生一樣虔誠地用額頭抵著地面。
路過的車馬陣仗太大,帶起了一陣灰塵,迷了我的眼,要不然我的眼前怎會朦朧呢?
驚變突起,一道道箭雨落了下來,大娘慌張地來拽我的手,卻被亂起來的人群沖散了。
她又變成了那個惶恐的小姑娘。
「幼娘!快找地方躲起來!」
然而我已經被人群沖到了刺客圍攻皇室的包圍圈。
我抱著頭匍匐前進,隻要近了被侍衛層層圍繞的皇家車駕我就有一線生機。
我還沒有看到哥哥高中,阿娘昨天才開始動手做的冬鞋也不知合不合我的腳。
我要是死了,他們定會傷心。Ⴘƶ
我馬上就要爬過去了,隻差一步,一支帶著寒光的羽箭帶著破雷之勢牢牢釘在了我的面前。
一道沒有感情的冰冷男聲響起,好似在對螻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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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不得靠近聖駕!」
心臟驟然緊縮,這聲音在前世總是對我吐出各種冰冷客套的字眼。
我抬頭,沈隨安的眼睛正像獵隼盯著獵物牢牢盯著我。
他的身後是一輛四角雕刻著鳳凰的鸞車,那是皇後的儀仗規格。
沈隨安還是一如既往地護在李杳杳的身邊啊。
我感到身後有風,回頭,刺客的刀已經迎面而來……
6.
「世子救我!」
我大抵是對這世間有了牽掛,竟然向沈隨安求救起來。
他也果斷出手,紅纓槍帶起勁風削斷了我的一縷頭發,溫熱的血液噴濺在我的臉上,窮兇極惡的刺客頃刻間身首異處。
他脫槍如風,我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死裡逃生,紅纓槍就抵在了額頭上。
我隔著一片猩紅與他對視,他的手在顫抖,那威風凜凜的紅纓正在風中簌簌。
他的眼神隱忍又克制,眼睛已經通紅,頗有些咬牙切齒地開口:
「說!你為何喚我世子?」
我茫然片刻,隨即便反應過來。
老安國公在十年前的叛亂中不幸離世,現在的沈隨安人人都稱一聲安國公。
隻是一個稱呼,他為何如此反應?罷了,不要與他糾纏,糊弄過去吧。
「民女粗鄙無知,看鄉裡的大戲總是有那扮演年輕官爺的角兒被稱為世子爺,民女以為那是對大人您這樣的官爺的尊稱。要是冒犯了您,請您饒命,民女是鄉下丫頭不懂事。」
我面色惶恐,頂著一臉血在地上砰砰磕頭,還硬生生地擠出幾滴淚來,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十分狼狽。
他面色狐疑,不發一言,隻靜靜地看我哭泣。
上一世我也在他面前哭過。
我受不住他的冷漠和府中人或同情或譏笑的目光,哭泣著質問他難道我就活該做他、李杳杳還有太子這段三角關系中的犧牲品嗎?
既然太子和李杳杳已經定了親,沈家已經站在了未來帝後的身後,何不放了我?讓我們體面地和離。
他面無表情地拒絕了我:「公主,您在沈家是最尊貴的女主人,臣除了不能給您愛其他都是予取予求。若是和離,太子和杳杳定會為我們的事生氣內疚,還望公主體諒,不要給人負擔,臣希望他二人永遠和美。」
我當場就給了他一巴掌,哭得聲嘶力竭:
「可我是人啊!我不是冰冷的瓷器擺件!我想要愛啊,父母兄長不愛我,你是我的夫婿也不愛我!為何你們都不願意想想我是有血肉的人啊!你告訴我,草狗尚有手足母親為其舔毛,那我呢,我呢!」
當時的沈隨安是怎麼做的呢?他在我驚愕的目光中塞了一把匕首到我的手上。
「公主若是有怨,不如用這匕首一刀刀割下臣的肉泄憤。」
我抗拒著連連後退,匕首掉在了地上,他留下一句「你既不願,就不要再說這些話,讓人頭疼」,轉身又去了書房。
7.
「報公爺,刺客已盡數逮捕殲滅,陛下恐太後和皇子公主們遇險,命您帶人原路返回駐守護駕!」
傳令小兵的出現打破了這僵持的場面,他收回了槍,轉身跨上了戰馬,馬頭掉轉前又深深看我一眼,便遠去了。
我就那樣一直跪著直到車馬隊伍全部走遠才敢起身。
轉身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是哥哥。
他拿著手帕專注地替我擦拭臉上的血,又一層層地扒開我的發縫查看,頭皮被扯緊,疼得我齜牙咧嘴。
「哥,我沒事,那是刺客的血。」
他聞言松了口氣:「妹妹,你可千萬不能再出事了。」
「再出事?」
我心裡疑惑,不由得便問出了口。
哥哥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竟有了慌亂。
「為兄的意思是阿爹已經不在了,你若再有閃失阿娘豈不是要哭瞎了眼!」
哥哥的話讓我感受到被珍重的滋味,我笑著安慰他:
「哥哥請放心,您的妹妹機靈著呢!」
誰知他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給了我一個爆慄:
「胡說!你一直粗心大意且眼神不好,走在路上我都要擔心你被行人撞倒。」
我捂著腦袋圍著他轉圈告饒,芋頭大娘又救我於水火。
「你們兄妹快別鬧了,我這炭火還燃著,快燒些熱水洗漱一番回家去,不然你們阿娘見到這副樣子,不得當場嚇死。」
我這才注意到哥哥的長衫上全是土,像是摔倒在地沾染上的,發髻也有些散亂。
紛亂過去的天空此時格外的靜謐幽藍,我不禁在心裡感嘆。
真好,我沒有出事,芋頭大娘還能招呼我們用熱水洗漱,哥哥來接我回家……
8.
轉眼就開了春,哥哥科考在即,阿娘聽說京郊的隱安寺極靈驗,早早地就去掛起了號排起了隊。
今天總算輪到了我們娘倆,一早兒我們就收拾好了行裝,要在寺中齋戒三日為哥哥祈求好運。
隱安寺佔地極大,莊嚴肅穆,聽說前段時間皇家都來祈過福。
我跪在漫天神佛的面前,虔誠地叩首,內心默默述說著心中的念想。
一謝花有重開日。
二謝所憾皆補全,
三願至親長順遂。
拜完神佛起身後我發現阿娘不見了蹤影,大概是掛彩頭去了,便也跟著來到了中院裡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榕樹下。
阿娘正踮起腳,努力地舒展雙臂,把一條紅綢往榕樹最高的枝丫拋去,嘴裡還呼喊著:
「菩薩保佑,讓我的孩子平安一生,所願皆所得!」
我看得好笑,正欲上前幫她,卻被樹下的另一婦人嚇得生生止住了腳步。
婦人皮膚雪白,氣質高貴,正學著阿娘把紅綢往樹上拋。
她的身邊圍著穿著光鮮的侍女,還有面白無須的陰柔小廝。
那是我前世的母親,或者現在我該喚她一聲太後。
阿娘的心真大,絲毫沒有意識到和自己說笑的婦人不同尋常,我卻不願她們過多接觸,趕忙上前挽住了阿娘的手臂。
「阿娘丟下女兒跑到此地,真是害我好找,我們快些吃飯去吧!聽說這寺裡的齋飯做得極好。」
阿娘羞澀又帶著點驕傲地向對面介紹:
「這就是我那貪吃的女兒,叫幼娘。您可別見笑,她隻在我和她兄長面前這樣驕縱,平時可是靠著雙手撐起了家裡半邊天呢!」
太後面色恍惚,接著突然喜笑顏開起來。
「女兒好啊,我家幼幼也乖得很,我和她兄長的話她全聽,從沒讓我操過心。我和婆母不合,幾次都是幼幼替我罰跪,她哥嫌印泥不好用,她就抽了一塘的藕絲給兄長做印泥,手上都是小傷口。」
「哎喲,那真是個好姑娘,她多大了?想必已成家了吧?這樣的好姑娘夫婿不得稀罕死。」
阿娘聊到兒女便來了興致,卻沒有注意到太後的神色突然猙獰起來。
我看出不對,及時將阿娘一把拉了過來,遠離了太後身邊。
宮女和太監們全都亂了起來,高呼著:「快去找主子們過來。」
9.
雍容華貴的老婦人狀若瘋癲,將自己的頭發全都扯散開來,極其痛苦地掐著自己的脖子。
「那老毒婦誤了我和女兒啊!我的幼幼死時才不過雙十年華,是母親蠢,母親不該被老毒婦離間啊!」
太後發出悲鳴,像頭被奪去了幼崽的雌虎。
她聲聲念著我前世的名,那麼哀怨悔恨,可是我此刻隻關心身旁這個膽小平凡的婦人,她才是我的母親。
「母親對不起你,幼幼,這麼多年你為何從不入母親的夢啊!母親連一張你的畫像都找不到啊!嗚嗚嗚……」
「哈哈哈哈!」
太後突然大笑著沖到我的面前,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她手勁極大,我想自己的胳膊必是青紫了。
「你就是我的幼幼對不對?高僧說幼幼就在這,她隻是傷透了心不願認我。」
她把我按在自己的懷抱裡,力氣大得我無法掙脫,她似乎想把前世所欠的擁抱都融合在這一次裡。
「幼幼,母親和你說,母親替你報仇了!母親搶了李杳杳的孩子養在身邊,他們如今都不認自己的親娘呢!
「哈哈哈,母親還給沈隨安灌了絕子藥,他要給你守一輩子寡!
「嗚嗚嗚……老毒婦絕啊!你死了她才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替她做過事。老毒婦!你殺人誅心啊!」
我感到有些天旋地轉,大概是缺氧了吧。
阿娘焦急地上前拉扯太後,卻被一旁的太監宮女控制阻止:「大膽!不可傷了我家老夫人!」
阿娘急得聲音都帶了哭腔:
「這位貴人快放手啊,我的女兒要被悶死了!她是我的女兒啊,你認錯人了!」
我感到太後又加大了力氣,她惡狠狠地說:「胡說!她是我的幼幼,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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