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5-01-07 17:08:123473

我娘的手帕交早年嫁到了錦州,到了以後有人照應。


可我沒想到,還沒出京郊呢,我就捅了大婁子。


那晚我爬上岸,幾乎沒休息就要走。


剛站起來就聽到水裡有哗啦啦的聲響。


再一扭頭,一個恐怖的黑影子朝著我撲過來。


我嚇得拿出銀針亂扎一通,又撲出去半包藥粉。


結果鬧了個大烏龍。


我扭頭看了一眼被我扎得半身不遂的人,愧疚得很。


霍戰野要去錦州赴任,他家裡給他捐了個七品巡城官兒的職位。


路上他跟我坐一趟船,起夜的時候瞧見船家行兇,跳進水裡救我。


霍戰野啃著番薯,面無表情地說道:「看你弱不禁風的,沒想到在水裡遊起來跟魚兒一樣快。我沒把你救成,差點淹死我自己。好不容易遊到岸邊,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被你用銀針刺穴,扎得一條腿動不了,味覺也沒了。」


我聽了是又心虛又尷尬,主動提出包他一路上的吃食住宿。


我倆好不容易快到錦州了,路經隨縣,又遇上了疫病,被困住了。


「到錦州肯定能好。」我安慰他,「我現在少了藥材,暫時沒辦法給你弄解藥。」


霍戰野狐疑地看著我:「你真能行?」


我瞪他:「看不起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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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世就是學中醫的,這輩子爹娘又是京城中有名的大夫。


自小耳濡目染,也是半個大夫了。


霍戰野知道我會醫術,又說:「你若是去投奔你姨母,萬一身份敗露了,少不得被人看不起。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既然你懂些醫術,又好手好腳的,何必去依靠別人生活。不如到了錦州以後,找一份正經營生,好好過日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十分真誠。


我心裡挺感動的。


他以為我從前是個妓女,也沒有看不起我。


反而真心實意地希望我能好好生活。


這一路上,霍戰野教了我許多出門謀生的本事。


比如現在,我用姜汁塗黃了臉,又把烏黑順亮的頭發弄得毛躁躁。


乍一看,都以為我是個營養不良的小丫頭。


霍戰野見我不說話,思忖了一下說道:「女子自立,自古就難。你別犯難,到了錦州,我會幫襯你。你若是遇上麻煩,盡管找我。男人們花了銀子找快活,從不把妓女當人看。你既然逃出來了,想必也是受夠了苦頭。無論如何不要重操舊業了。」


他殷殷勸說著,一片拳拳之心。


在古代,人人生活都不容易,女子更是不易。


我被陸端砚圈養了八年,在他身前做個寵物,不愁吃穿。


可每日等他走後,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才覺得真正放松下來。


跟陸端砚在一起,我要維持美貌、儀態,又得保持點天真爛漫。


他嘴上說著讓我不要把自己當個奴婢。


可我從不敢忘記,在他面前,我必須是個奴婢。


他高興了,我才能高興。


他不高興了,我就得小心伺候著。


吃什麼,穿什麼,全看他寵不寵愛我。


他冷落我的那段日子,我甚至會下意識地想著怎麼去討好他。


等見了他,狗一樣眼巴巴地湊上去。


端茶倒水、小意逢迎,刻意勾引他。


就為著哄著他,讓他答應我,能讓我多出去走走。


奴婢做久了,真會生出奴性的。


做什麼事情,先想他,再想我。


現在真正逃出來了,才覺得山高海闊。


陽光是溫暖的,風是颯爽的。


我是自由的。


賺錢生活再不容易,也比仰人鼻息,做他陸端砚的小妾強。


從前我怕連累父母,不得不跟陸端砚虛與委蛇。


現在自由了,做什麼都能養活自己。


我曾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的奮鬥小青年一枚。


從小就唱著「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陸端砚那些個糖衣炮彈打不倒我。


那些個錦衣玉食腐化不了我。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自輕自賤了。」我把畫好的東西給霍戰野,跟他小聲說道,「我看這縣令是個糊塗人,根本不會應對疫情。就這麼一天天地把人關在縣城裡,疫病隻會越傳越廣。你拿著這個去建言獻策,爭取早點把咱們放出去。」


防疫說得簡單點,就是隔離、消殺、治療。


圖上,我畫了口罩跟手套的樣式。


口罩可以用棉布、麻布制作,減少傳染。


手套嘛,古人手巧,織娘們肯定有辦法。


救助病人的衙役跟大夫,戴上手套,要每日勤換衣物。


接觸過病人的東西,要用黃芪、川芎、當歸熬水蒸煮。


我悄悄地看過病人,猜測這疫病應該是疟疾的一種,不是特別嚴重。


我把知道的幾個疟疾中藥方子都寫了出來,看看能湊到什麼藥材。


主要是青蒿鱉甲湯:青蒿、鱉甲、知母、生地黃、牡丹皮等。


白虎加桂枝湯:生石膏、知母、炙甘草、粳米、桂枝等。


柴胡桂枝湯:柴胡、桂枝、黃芩、人參、炙甘草等。


現在這個情形,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霍戰野認真看了看,鄭重地說道:「若是有用,能少死很多人。」


他立馬拄著拐杖,去找縣衙的人獻策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希望能夠救一些人。


畢竟在這個Ṱũ̂⁴時代,對待疫病最粗暴的辦法,就是殺死病人,燒掉屍體,防止傳染。


過了五天,疫病真的有所好轉!


感染的人越來越少,已經感染的人有痊愈的。


客棧裡的氣氛越來越好,大家都盼著早點出城。


「有大夫嗎?


「救命啊!


「救救我!」


客棧的房間裡,有個孕婦忽然大叫道。


她要生了。


可是大夫們都去看病人了,一時間竟然無人應答。


霍戰野看了我一眼,並沒有開口。


我搓了搓臉,主動站起來:「走!咱們去接生!」


我從不知道,原來生孩子是這樣一件血腥、痛苦的事情。


這裡沒有無菌手術室,沒有剖宮產,沒有麻藥。


產婦疼得哇哇大叫,滿頭是汗。


我的手都在抖,從腰包裡翻出銀針,竭力鎮定。


我逼著自己回想,從前我娘是怎麼教我的。


「你別急,跟著我的口令調整呼吸。」


霍戰野這個時候幫了我大忙!


他迅速地弄來熱水,用我之前開的消毒方子蒸煮全屋。


幹淨的棉布鋪在了產婦身下,防止她繼續感染。


產婦一開始很激動,血流得很多。


我用銀針刺穴,又努力地安慰她,她情緒終於穩定下來。


值得慶幸的是,孩子是頭位。


在這個時代,如果孩子是異位妊娠,多半是保小不保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孩子終於生出來了!


她皺皺巴巴地像個小猴子,臉上全是胎脂。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聲音嘹亮。


我清晰地聽到房間外面,許多人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走出去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在飄,暈乎乎的。


大家滿臉笑容地看著我,主動讓開一條道,讓我離開。


霍戰野往我嘴裡塞了一塊麥芽糖,我才覺得活過來一半。


門外,許多人送來一些禮物給我。


大家匆匆放下,不讓我推辭。


我心頭熱乎乎的。


我洗了手換了衣服,脫力般地坐在椅子上。


「霍戰野,你說我以後做個大夫怎麼樣?」我問他。


這世道,學醫是講究傳承的。


大夫大部分是男人。


女人們生了病,無法找男大夫醫治,好多都是強忍著。


我娘是跟著我爹學醫的,我從小跟著她,見了許多大宅裡的女人。


生了婦科病的女人被丈夫厭棄,一日又一日地衰老、死亡。


可那些病,明明可以治好的。


隻因為不能讓男人看,隻能耽擱下去。


都說女人生產是一道鬼門關,這話絲毫沒有誇大其詞。


現在的醫療水平,連基本的異位妊娠都無法解決。


生孩子不是女人躺在那裡,兩腿一開,就生出來的事情。


她是一腳踩在陽間,一腳踩在陰間的。


異位妊娠、大出血、產道撕裂,隨隨便便都能要了產婦的命。


若是我能把上輩子所學的知識用在這裡,能把多少女人從陰間拉回來啊。


霍戰野看著我笑道:「挺好的。」


我對上他鼓勵般的笑容,志氣滿滿地說道:「嘖,大夫這職業,跟閻王爺搶人,厲害、厲害。行,從此以後,我林半夏就立志做錦州第一女醫!」


霍戰野朝著我豎了豎大拇指:「預祝你成功!你這名字,生來就是做大夫的。」


半夏,是我上輩子的名字。


從今以後,我再不是國公府的奴婢沈妙。


而是錦州城裡坐堂問診的女大夫,林半夏。


9


轉眼之間,我在錦州已經度過了三個春秋。


我沒有成為錦州第一女醫。


隻是開了個藥堂勉勉強強度日。


推行自己的醫療主張,很難。


先是讓產婦們在生產前做瑜伽這一項,我就苦口婆心勸了又勸。


貴婦們覺得那些動作不雅觀,是下賤女人才做的。


她們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吃得好,孩子普遍養得大,難產率很高。


平民女子大著肚子都得下地、做飯、洗衣,根本用不上鍛煉。


還有讓女人們注意衛生,每日燒熱水清洗下體。


行房前,也要讓男人清洗。


這個貴婦們倒是能夠實現,畢竟動動嘴皮子就有人燒水。


唉,但是她們管不到男人。


平民女子就更難了,炭火都是要錢的,她們舍不得。


還有,衛生巾是個好東西啊!減少了多少婦科病。


可是古代沒有。


大部分女人都是用草木灰裹著月經帶,洗了用,用了洗。


我畫出了衛生巾的樣子,找到本地最好的繡娘研制出一批。


可惜成本高,隻有貴婦人用得起。


還有最重要的,產後避孕。


我提出避孕套怎麼制作的時候,差點被沒打死!


古人十分看重繁衍生息,生孩子可是頭等大事。


我悄悄給一個生了六個孩子,子宮脫垂的女性科普避孕套。


結果被她丈夫逮住,痛罵一頓。


「女人怎可因為一些病痛,就不去繁育後代!你這女大夫,我看是個妖邪!」


這事兒都驚動府衙了,派人把我抓去教育。


還好霍戰野花了點銀子把我撈了出來。


我蔫蔫地從府衙出來。


「娘!」一個白玉團子衝過來,緊緊抱著我,淚眼汪汪地說道:「你瘦了!」


她生得粉雕玉琢,穿著幹淨的棉布衣服,扎著兩個小揪揪。


我一瞧見她,心都化了。


「嗚嗚,娘這是想我們團子想的!」我摸了摸她的頭。


霍戰野把團子抱起來。


他仔細地看了我兩眼,點頭說道:「是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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