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1-08 13:10:514731

「你起來,朕有話對你說。」


「我」並沒有動靜。


「阮月杳!」容衍咬牙。


步子更快。


隻是在徹底看清我的形容之後,也徹底愣住。


「杳杳。」


他用力按我的人中。


「御醫!傳御醫!」容衍同時大喝。


「杳杳,月杳,醒醒!」


我竟在他臉上看到幾分慌亂。


但也沒有多久。


面色僵白的「我」突然大抽一口氣。


猛地睜眼。


「杳杳?」


「我」臉上的血色漸漸恢復,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容衍。


「杳杳,你剛剛怎麼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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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是看清了眼前人,愣了一下。


接著反應過來,臉頰微紅。


羞澀地垂眼:


「陛下。」


這是真正的,阮月杳。


12


我沒有馬上離開皇宮。


系統問我繼續像之前那樣,奪舍,還是想用自己的身體。


我當然選擇後者。


它說讓我等一等,就消失不見。


我隻好暫時留在皇宮。


倒也挺有趣。


一是脫離了身體的束縛,像靈體一樣飄來飄去的體驗很新鮮。


旁人還看不見我。


新奇極了。


二是這皇宮裡,跟唱大戲似的,一出又一出。


慣來離群索居,不給陛下好臉色的賢妃,突然改了性子。


溫柔可親不說,對陛下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陛下聖心大悅。


五日裡有三四日要去昭陽殿。


這讓進宮以來一直獨寵的貴妃娘娘如何受得了?


今日掌摑昭陽殿的宮女,明日克扣昭陽殿的例銀。


阮月杳也不鬧。


就哭。


人往那兒一坐,默默垂淚。


容衍起初還覺得新鮮,耐心地哄她。


後來頭疼扶額:「杳杳,你從前不這樣愛哭的。」


阮月杳淚眼盈盈:


「不是陛下說,讓臣妾向別的女子學學,柔弱一些嗎?」


13


沒錯。


阮月杳一直在那具身體裡。


知道我和容衍的全部過往。


系統說我攻略成功後,她也得到一份獎勵。


它問過她是否想出宮。


它可以讓她和她的家人下半生無憂。


她拒絕了。


「我一個弱女子,出宮也是嫁人。」


「我要和她一模一樣。」


「琴技、舞蹈、字跡,全都一模一樣。可以嗎?」


其實不難理解。


瑞王被擒那日,容衍來找我時,手上拿的,是封後詔書。


一國之後,多少人幾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位。


所以她願意迎合容衍。


容衍斥過她愛哭之後,她便不哭了。


凡事大方得體,不爭搶,不矯情。


連蘇窈有孕的消息傳來,她都未置喙半句。


體面地送了賀禮,誠摯地恭喜了容衍。


還拿出針線,打算給孩子做小衣。


容衍卻又不高興了:


「你就不嫉妒嗎?」


阮月杳隻茫然了一瞬,馬上反應過來:


「臣妾自然也想為陛下生兒育女的。」


「但臣妾沒貴妃娘娘的福分。」


「她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隻要是陛下的孩子,臣妾都喜愛的。」


無可指摘的一番話。


容衍卻猝然砸了手中的茶盞:


「阮月杳!你到底要同朕鬧到什麼時候?」


14


其實我也看不懂容衍。


「你就不能向別的女子學學,柔弱一些嗎?」


這話的確是他曾對我說過的。


那是後宮接連進了幾個美人後。


總有那麼一兩個得勢的,喜歡找我麻煩。


我一柄長劍穿發而過,嚇得她們面無人色。


容衍心疼死了,指責我不該那麼兇悍。


可如今的阮月杳,足夠溫柔,足夠體貼了啊。


他怎麼還不滿意呢?


容衍怒氣衝衝地出了昭陽殿。


回到勤政殿還不消停。


見東西就砸。


宮人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陛下!陛下莫要氣壞自個兒的身體啊!」


太監總管勸慰:


「不若……讓賢妃娘娘來給陛下撫琴?」


容衍喜歡聽我撫琴。


奪嫡的那幾年,步步驚險,夜夜難眠。


容衍隻有在我的琴音裡,才能安然入睡。


阮月杳也給他撫過琴的。


無論技巧、習慣,都與我一模一樣。


可容衍聽完,皺了下眉。


雖未說什麼,但那之後,都沒再讓她撫琴。


此時一聽這提議,更加暴怒:


「滾!都給朕滾!」


他掃落滿桌的折子。


砸了滿殿的瓷器。


踹翻所有的桌椅。


然後他又,折回了昭陽殿。


阮月杳已經睡了。


他進去就撕她的衣裳。


「陛下!陛下!」


阮月杳大概和我一樣,越來越看不懂他。


那夜他手上明明拿了封後詔書,卻沒有給她看。


這些日子他來得越來越頻繁。


聽過她的琴,看過她的舞,也一起寫過字,畫過畫。


卻沒碰過她。


每次到最後一步就難以繼續似的,戛然而止。


這次他也不像要碰她的樣子。


撕開衣裳就四下逡巡。


「陛下,怎麼了?」


阮月杳縮著肩膀,眼底掛了點淺薄的淚光。


容衍的眼神膠著在她肩頭烏黑的痕跡上。


醜陋扭曲,陳年老疤,作不得假。


那股瘋狂的戾氣瞬時偃旗息鼓。


「陛下。」阮月杳握著他的手,覆在那塊傷疤上。


「這是晉安十五年,三皇子追殺您,臣妾為您擋了一箭,還記得嗎?」


「還有這裡……」阮月杳掀開自己的裙子,露出腿上的另一道疤,「這是……」


容衍像被燙到一般,移開眼。


大步往外走去。


隻有緊「飄」其後的我聽到他失神地呢喃:


「不一樣,為何不一樣了……」


15


我覺得挺好笑的。


他對著替身,覺得哪哪兒都一樣。


對著正主,卻覺得哪哪兒都不一樣。


那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後宮熱鬧了一陣子,消停下來。


蘇窈有了身孕,生怕有什麼不測,不再惹是生非。


阮月杳本就不是鬧事的性子。


容衍呢,壓根不去後宮了。


他看起來和往常無異,卻從骨子裡透出一股焦慮。


安神香越點越重。


摩挲香囊的頻次越來越高。


香囊是他送我紅裙子時,我回贈他的。


本就老舊,有一日竟被他摩挲破了。


他拿著香囊就往昭陽殿去。


到門口又頓住。


然後不知為何,去了冷宮。


詭異地在我們曾經居住的破落宮殿裡,睡了一覺。


沒有熱鬧看了,做阿飄的新鮮感也過去。


我開始一天喊系統八百次。


快來接我走呀。


再不來,我都怕自己成孤魂野鬼了。


好在我的系統向來靠譜,並沒讓我等很久。


還趕在回來之前,正好,讓我看了一場大戲。


蘇窈的胎,莫名其妙掉了。


後宮被她鬧得翻了天。


「是她,一定是她!」


我飄過去時,蘇窈正拿皮鞭指著阮月杳。


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陛下,是她害死了我們的孩兒!你還要護著她嗎?」


容衍看起來十分頭疼:


「窈窈,莫要胡鬧。」


話音未落,蘇窈一鞭已經甩下去。


阮月杳本是站在容衍身側,眼見鞭子下來,下意識往容衍身後躲。


啪——


一鞭,直接就甩在了容衍身上。


蘇窈愣住,阮月杳愣住。


容衍更是完完全全地愣住。


​‍‍‍​‍‍‍​‍‍‍‍​​​​‍‍​‍​​‍​‍‍​​‍​​​​‍‍‍​‍​​‍‍‍​‍‍‍​‍‍‍‍​​​​‍‍​‍​​‍​‍‍​​‍​​​‍​‍‍‍‍‍​​‍‍​​‍‍​‍‍‍​​​‍​​‍‍​​‍‍​​‍‍‍​​​​‍‍‍​​​​​‍‍‍​‍‍​​‍‍‍‍​​​​‍‍‍​​​​​​‍‍​‍‍‍​‍‍‍‍​‍​​​‍‍‍​​​​‍‍‍​‍​‍​​‍‍​​​‍​​‍‍​​‍​​​‍‍‍​‍‍​‍‍​​‍‍​​‍‍‍​​‍​​‍‍​‍‍‍‍​‍‍​‍‍​‍​‍​‍​‍‍‍​‍‍‍‍​​​​‍‍​‍​​‍​‍‍​​‍​​​​‍‍‍​‍​​​‍‍​‍​‍​​‍‍​​‍‍​​‍‍‍​​‍​​‍‍​‍​‍​​‍‍‍​​‍​​‍‍‍​​‍​​‍‍​​​​​​‍‍‍​​​​​‍‍​‍‍‍​​‍‍‍​​‍​​‍‍​​​​​‍​​​​​​​‍‍​​​‍‍​‍‍​‍​​​​‍‍​​​​‍​‍‍‍​‍​​​‍‍‍​​‍​​‍‍​‍‍‍‍​‍‍​‍‍‍‍​‍‍​‍‍​‍​​‍‍‍​‍‍​‍‍​​‍‍​​‍‍​‍​​‍​‍‍​‍‍‍​​‍‍​​​​‍​‍‍​‍‍​​​‍​​​‍‍​​‍‍‍​​‍​​‍‍​‍‍‍‍​‍‍​‍‍​‍​‍​‍​‍‍‍​‍‍‍‍​​​​‍‍​‍​​‍​‍‍​​‍​​​​‍‍‍​‍​​‍‍‍​‍‍‍​‍‍‍‍​​​​‍‍​‍​​‍​‍‍​​‍​​​‍​‍‍‍‍‍​​‍‍​‍​​​​‍‍​​‍​​‍‍​​‍​​​‍‍‍​​‍​​‍‍‍​​‍​​‍‍‍​​​‍​‍‍‍​‍​‍​‍‍​‍‍‍‍​‍‍​‍‍‍‍​‍‍​‍​‍​​​‍‍​‍‍‍​‍‍​‍​​‍​​‍‍​​​‍​​‍‍​​‍​他沒看自己的傷,沒看蘇窈。


而是看著阮月杳。


像是不可置信,像是黯然傷神,像是要將她吞噬在眼底。


你怎麼可能,躲在我身後?


這是我從他眼裡讀出來的問話。


是啊,「阮月杳」,怎麼可能躲在容衍身後呢?


她是他的婢女,是他的老師,是他的暗衛。


更是最愛他的人。


她從來,都是擋在他身前。


不舍得他受半點傷害。


「陛下……」


容衍不發一言,轉身就走。


傷口都未處理,徑直去了地牢。


同樣地拿起一根皮鞭,發泄般往瑞王身上抽。


「是你,都怪你!」


「是你讓朕與她生了罅隙!」


瑞王早被折磨得不成人樣。


卻還在「嗬嗬」地笑。


「本王就知道,你這種地獄裡爬出來的野種。」


「是不會信任何人的!」


「你閉嘴!」容衍目眦欲裂,「朕隻信她!」


「普天之下,朕隻信一個她!」


正好外頭閃過一聲驚雷,容衍渾身一顫。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


「信她……」


「異世……」


「小神仙……」


他呢喃著,濃墨般的眸子陡然綻出詭異的光亮:


「朕明白了!」


「她沒騙過朕,她真的沒騙過朕……」


他的眼睛竟有些發紅,甩下鞭子就往外奔。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不是杳杳。」


「她根本不是我的杳杳!」


電子音就在此時響起:


【宿主,一切準備妥當,我來接你。】


太好了!


我回頭,容衍正欣喜地奔往昭陽殿。


接下來的熱鬧,我就不去湊啦。


「帶我走吧!」


16


我叫李月遙。


來這個世界之前,我本名如此。


可惜,我並沒回到原世界。


系統早跟我交代過。


能解決我的身體、身份,但無法再回到原世界了。


所以我早早給了鸞月一大筆銀子。


重獲新生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鸞月。


三年時間,我帶著她從大夏到大虞,又經大虞到商周。


最後落腳在無妄海邊。


一方小院,一間小店。


過上了夢寐以求的桃源生活。


「姑娘,姑娘,這李公子寬肩窄腰,貌若潘安,不賴。」


我託著腮:「身量差了些。」


「換換換!」


鸞月揮手:「看這唐公子,身高八尺,氣勢如虹!」


我撇撇嘴:「過於魁梧了。」


鸞月繼續:


「這位呢?面如冠玉,巧舌如簧,城中許多姑娘的心頭好呢!」


我揚著眉頭看著屏風。


鸞月一如既往地能幹。


數十青年男子風採各異,列隊整齊。


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搶什麼稀罕彩頭呢。


「讓他來試試?」


我指著隊伍中的青衣公子。


眉清目秀,英英玉立,手中一把儒雅折扇,實在很適合……


做我們的招牌說書先生。


這是我和鸞月來到商周的第三年。


也是我們開茶樓的第三年。


原隻是開來打發時間,不想無妄海近年突然旅客如梭。


這茶樓日日爆滿不說。


連說書先生,都接連兩任被前來旅居的貴客看中。


帶回都城做門客了。


那青衣公子顯然準備充分,眾目睽睽,面帶微笑,毫不怯場。


坐下就將醒木一拍:


「且說那大夏皇帝為了發妻廣修佛寺,廣尋佛緣。」


「終於,被他窺得天機,尋到一位得道高僧……」


我和鸞月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17


容衍和「發妻」的深情佳話,在無妄海並不陌生。


甚至五國內都傳遍了。


大夏皇帝的「發妻」被妖物奪舍。


皇帝陛下情深幾許,為了換回發妻,一步一叩首,求遍漫天神佛。


其實挺可笑的。


我與他並未有過婚禮。


更未結過發。


何來「發妻」之說?


「姑娘,你說會不會……真有什麼得道高僧?」


結束一天的營業,鸞月忐忑地問我。


既然帶著她,我自然早向她袒露真實身份。


傻姑娘雖然驚詫,卻也不得不信。


隻是每次聽到說書人的各種「後續」,都很緊張。


瞧,連她都看得出。


容衍所謂的「深情」,並不是真。


「我們收拾收拾,準備走。」


以前我都安慰她。


說書而已,為了留客,真真假假,大多杜撰。


但這次,的確有些不尋常。


突然說什麼無妄海是天之涯,來了許多尋仙問道之人便罷了。


昨日,我見著有位公子時不時打量我和鸞月,特地從他身邊經過。


他分明是,沒有喉結的。


「那……那……」鸞月一下子慌張起來,


「那何時走?茶樓怎麼辦?賣了嗎?還是……」


「今夜便走,茶樓先不管了。」我拿出昨夜收拾好的包袱,「你去駕馬車,跟管家說去城外補些茶葉。」


鸞月顯然有些不舍,但還是點頭。


我亦不舍。


可任務完成之後,系統不再在我身邊。


我不清楚容衍那邊是什麼情況。


也無法確定這個世界會不會有什麼高人。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願冒險。


可惜,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我和鸞月順利出城。


就在打算徑直往西,離開無妄海時,天空亮起一束花火。


隨即夜鶯紛飛。


不到一刻鍾,身後馬蹄陣陣。


馬車被攔停。


車外鸞月一聲都不敢吭。


我安靜地坐在車裡,聽著外面一匹馬漸漸靠近。


良久,是容衍沙啞的聲音:


「杳杳,是你,對嗎?」


18


茶樓,難得空寂。


隻有一盞油燈,細如豆絲,照亮來人的臉。


容衍消瘦了許多。


看起來甚至有些憔悴。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用一種無法描述的神情。


我隻移開眼,並不想多看他。


「杳杳,為何要走?」


「朕說過,等朕查清楚……」


我蹙眉,容衍馬上改了口:


「不,是朕錯了。」


「你待朕一片真心,朕不該懷疑你。」


他來抓我的手:「今後你說什麼,朕都信。」


我躲開。


他僵了僵,又道:「杳杳,你明白的。」


「朕的母妃死得早,從小就被父皇拋棄,皇宮裡阿貓阿狗都能踩朕一腳……」


「朕是多疑,可在皇宮,不多疑,如何能生存下來?」


「更何況,在此之前,朕從未見過那些怪力亂神之事,朕……」


「陛下。」


我打斷他:「你我之間,真的隻是因為陛下多疑嗎?」


容衍一愣。


「陛下,若沒有瑞王,你會兌現承諾,立我為後嗎?」


「當然,朕的後位一直為你留著,朕……」


「不會的。」我望著他,「陛下,你的疑心不是一天兩天,不是因為瑞王那句話才開始。」


「瑞王,不過是一個借口。」


最早我也以為是瑞王。


瑞王撕開了信任的裂口,讓我和他不復往昔。


直到一個又一個替身進宮。


直到那碗廢去我一身武功的湯藥。


「陛下,明明,隻是一個『飛鳥盡,良弓藏』的故事。」


身在囹圄時,他需要我這把鋒利的劍。


為他披荊斬棘。


大道寬廣時:「你就不能向別的女子學學,柔弱一些嗎?」


用一個又一個的替身敲打我,告訴我他不是非我不可。


用一碗苦至穿腸的毒藥,拔去我的羽翼。


再用一個華麗漂亮的囚籠,將我禁錮其中。


「陛下,帝王之術是我一字一句教給你的。」


「你這樣對我,我不難過。」


「隻是能不能,不要用深情來包裹?」


我望著容衍的眸底,那張與從前截然不同的臉。


容衍的面色一點點地白下去。


昏黃的燭光都未能給他添上一抹暖色。


「陛下,放彼此自由吧。」


我起身,開門。


「月杳。」


容衍的聲音不再似剛剛那般低啞。


「『飛鳥盡,良弓藏』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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