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泓屹拉我走進去,他先跪下,上了一炷香,然後站起來要我跪下。
我隻穿了一條單薄闊腿褲,已經冷得站不住了,我說我不想跪。
周泓屹說:「你必須跪下,你是替你媽跪的,你媽欠了她!」
他再三催促,譚明玥全程都站在一旁看著我,她的眼睛很紅,眼神扎在我身上,看起來特別恨我。
周泓屹對我下了最後通牒:「你今天不跪,我跟你離開分手,以後再也沒有每個月 3 萬塊錢……」
我跪了下來。
跪下的那一刻聲音特別響,膝蓋磕在地板上,所有人都在看我,我聽到了雪落的聲音。
8.
後來給心理醫生描述這段事情的時候,我很平靜,甚至帶著一點自嘲的笑意。
那天,其實跪了不過半分鍾,但是每一秒都漫長如年,我跪了三十年。
膝蓋劇痛無比,我疑心自己得了凍瘡。
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後,我問我媽:「媽媽,我的毛線褲補好了嗎?我現在想穿。」
我媽在廚房收拾東西,沒有理我。
於是我自己進房間去拿,卻發現我的毛線褲被拆開了,拆成了一團毛線。
我媽說:「你弟的毛線褲也短了,毛線不夠用,我拆了你的給他補上,漪漪,你自己去買一條吧,反正不是什麼值錢東西。」
哦,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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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心好痛,這些年來一直有刀在上面劃來刮去,把我這一顆心,傷得千瘡百孔,四面漏血。
那天我抱著一團毛線,又哭又笑,恍若瘋癲。
我媽問:「至於嗎漪漪?不就是一條毛線褲嗎?你又不是沒錢,那 4800 你不都拿去偷偷花了嗎!」
我霍然站起來,大聲問她:「我是不是你抱養的?媽,這些年你對我有多壞你不清楚嗎?隻有明軒是你的親生孩子對不對?對不對!」
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發飆,我直接掀了家裡的飯桌,碗盤碟子稀裡哗啦碎了一地。
我扔下一句話:「我不幹了,你就當我死了吧!」
9.
此時在心理醫生的問診室,重復「你就當我死了吧」時,我忍不住笑了。
「好輕松啊,說出那句話時,我才發現,原來我是一個人。
不是誰的女兒、誰的姐姐,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心理醫生安靜地聽著,眼鏡片在燈光下反光,看起來陌生又可靠。
我繼續訴說:「那晚我衝出家門,在大雪裡一瘸一拐地走,走了很久,周泓屹一直在打我電話,我把他拉黑了。
我走上高架橋,看向遠方的風景,突然就忘記了很多事情,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張岱的《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砀,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我還想起了小時候,奶奶家附近的立交橋,拉索潔白無瑕,如同展翼飛翔的鴿子……有很多細碎的美好,在幽暗中嘈嘈雜雜地生發。
我哭了,一瘸一拐地走,淚水迎著風流淌,熱熱的,很溫暖,我突然發現,原來我還沒有壞掉,我的身體深處還儲藏了很多美好能量,在我想要自殺時冒出來救我。
所以我決定不死了,我要獨自活下去,遠離他們,獨自生活。」
沙漏上半部分已經完全幹涸,我看了看時間。
「啊,已經一個小時 23 分鍾了,抱歉,醫生,耽誤你的時間了。」
他是名醫,寸秒寸金,我耽誤不得。
「感謝您的治療,我受益匪淺,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以後我就沒錢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畢竟已經下定決心跟周泓屹分開了,以後我要自食其力,靠工資養活自己。
醫生摘下眼鏡,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
「好,現在問診時間結束,你我不再是醫患關系。學姐,你還認識我嗎?」
10.
醫生名叫何歸衍。
我先是疑惑,而後恍然大悟:「哦,你也在大學詩歌社團裡!」
「是。」他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我比學姐晚一屆,一直記得學姐寫詩寫得很好。」
我是早已不寫詩了的,想起過去的大學歲月,下意識隻覺得羞澀尷尬。
何歸衍竟然直接背出了一句:「我尤其喜歡學姐那句:「鴻蒙星碎落庭梧,碧影風疏千裡孤」。」
我一愣,往昔的回憶呼啦啦湧進腦Ţūₓ海,藍天上白雲飄悠。
高中校園裡梧桐綠影深深,周泓屹的眼眸如同盛滿了銀河碎星般明亮。
校園裡不準騎車,但他桀骜地騎著山地車,從人群裡呼嘯而過,帶出一陣勁風。
鴻蒙星碎落庭梧,碧影風疏千裡孤。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久到周泓屹的眼睛不復當年清亮,不再盛滿星光。
他現在的眼神偏於深邃,浸滿在生意場上廝殺多年的疲憊。
反倒是眼前的何歸衍,清亮的眼睛讓我想起當年的周泓屹。
他為人很好,得知我在找工作後,幫我牽線,介紹給雜志社的前輩。
那位前輩看了我平日寫的雜記、詩歌、隨筆,竟然願意給我一個商稿單子,讓我試一試。
我激動地立刻答應,因為太想證明自己,我找到一家星巴克就開始寫起。
這個商稿單子是高級軟文,我花費了八九個小時,忙到傍晚時分。
何歸衍到了飯點就過來陪我,我們吃著飯聊聊天,他真是溫暖柔軟的人。
那篇商稿交上去,我得到一千元的報酬。
這是我五年來,堂堂正正賺到的第一筆錢。
我為這一千元感恩戴德,我好快樂,我激動得想哭,我想立刻把快樂分享出去。
可是仔細一想,我竟然無人可分享。
因為被周泓屹包養,我內心特別自卑,跟以前的朋友斷了聯系。
沒有愛人,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態。
11.
晚上何歸衍送我去別墅區。
我準備去整理行李,周泓屹送我的奢飾品我不要,但我自己買的平價衣服和用品我要帶走。
外面風大,下車後何歸衍遞來口罩:「學姐戴上吧。」
他給的口罩不是掛耳式,是頭戴式,我不會戴,於是他低下頭幫我。
忽然有強烈遠光燈自對面射來,我捂住眼睛,透過指縫看見周泓屹。
他站在勞斯萊斯旁,面孔陰沉地盯著我們。
得知我要搬走後,周泓屹冷笑:「因為那個小白臉?他是你新傍上的金主?盧清漪,你賤不賤!」
我聽了之後不痛不痒,因為我不在乎了,無所謂,反正我馬上就走。
我已經決定好了一步要幹什麼,我要抓緊攢出一筆錢,然後盡快出國。
「我問你話呢盧清漪!」周泓屹提高聲音。
我隨口答道:「是的,我以前是賤,我如果不賤也不會被你包養。」
周泓屹被我這話噎住了,片刻後他又問:「那你跟小白臉是什麼關系?怎麼認識的?認識多久了?昨晚我打你電話你把我拉黑,是不是因為你和他在一起……」
我忍不住笑了,他想象力可真豐富啊。
不過他這種直男,估計想破頭也猜不到何歸衍不喜歡女人。
何歸衍的青春時代裡,也曾有一位念念不忘的少年,但那人已經結婚生子。
他很懂我,因為我們都親身體驗過,什麼是愛而不得。
12.
周泓屹越發急躁。
「你真的要走?盧清漪我告訴你,出了這個門你別再想回來。」
「好的。」我已經打包好衣服,拉上行李箱。
「今天才 20 號,還沒到月末呢,這個月的 3 萬塊錢你不想要了?」
「不要了。」
「你走了以後,家裡所有你碰過的東西我通通丟掉,一件不留!」
「哦。」
我將銀行卡放在茶幾上,拖著行李箱離開。
身後突然哗啦一聲巨響,周泓屹摔了展示櫃裡的瓷器。
價值百萬的郎窯紅釉瓷器,碎了滿地,像一灘明晃晃的血。
13.
我在北五環之外的公寓租了一個小房間。
很狹小,很閉塞,窗戶隻有一點點,跟周泓屹奢華開闊的別墅相比有天壤之別。
我每天坐在床上寫商稿,賣力攢錢。
偶爾出去買飯,去公寓旁客流量稀少的商場逛逛。
那天我看到一個穿著皮卡丘衣服的人在孤獨地發傳單。
腦海裡下意識聯想到周泓屹。
他喜歡皮卡丘、玉桂狗、史努比、姆明……
似乎很不可思議,他那樣的人竟然喜歡玩偶。
但我愛他的時候,覺得他好可愛。
盡管他現在是在商場上殺伐果決的領導者,但是他內心一直住著一個柔軟的小男孩。
就像當年會在籃球場上對我說「1,2,3,bingo!」那樣,他有時候會露出嬌憨頑皮的一面。
因為他的家人恩愛和睦,他生活富足,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麼挫折,所以他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也是充滿善意的。
可是高三時我媽對他早戀的處理方式,給他的打擊太大了。
生生把他磨礪成陰沉的混賬,折磨我,報復我。
不過現在都已經結束了。
我不會再跟他有任何聯系。
父母倒是經常聯系我,給我打電話,發微信。
表面上在噓寒問暖,實際上在旁敲側擊,問我這個月 3 萬塊錢什麼時候打進卡裡。
有時候半夜,我還會接到陌生來電。
接通後那邊不說話,很莫名其妙。
這天晚上我正想關機,又有陌生號碼打來。
「喂,哪位?」
電話那一頭還是沉默,隻有輕輕的呼吸聲。
我看著窗外幽藍的夜色,忽然隱隱有了猜測:「周泓屹?」
他立刻把電話掛了。
恰此時,午夜十二點,不知是誰家的古董鍾搖動鍾擺,鐺——鐺——鐺——
悠長又困苦。
14.
我拼命地寫,不分白天黑夜地寫,用一個月攢了不少稿費。
加上我過去的存款,大概五萬元錢。
去香港是夠了,出國的事我再Ţű̂₊細細謀劃。
我想去東南亞,去看不到雪的地方。
我提早聯系中介,詢問出國事宜,他們給了周祥的方案,看起來前景光明,不知是真是假。
我正上網搜資料,仔細思考下一步怎麼走時,忽然接到了何歸衍的電話。
他告訴我,周泓屹正在投資他的競爭對手,讓那所心理咨詢室壓低價格,吸引走何歸衍的客源。
也就是說周泓屹在給何歸衍使絆子。
致使他做這種事情的原因……大概跟我有關。
何歸衍的聲音沙啞疲憊:「學姐,你能不能幫我勸勸他……」
我知道這對何歸衍來說是無妄之災,他對我這麼好,我不能連累他。
於是我一口答應:「好的,我盡快約周泓屹見面。」
那晚再次接到陌生來電時,我直接開口說:「我要見你。」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陡然急促起來,周泓屹說:「好,我去接你。」
我愣了一瞬,看來他早就派人摸清了我住在哪裡。
我說:「別來,我要先去醫院看我弟,我父母肯定在。」
我冷笑著補上一句:「你肯定不想見到我媽,對吧?」
15.
因為父母總是發消息轟炸我,打擾我的正常生活。
我覺得該做個了斷了,去香港前見他們最後一次。
早晨我梳洗好,給自己煎了個荷包蛋,吃飽後下樓。
一輛勞斯萊斯赫然停在公寓門口。
路過的人都側目打量。
我裝作沒看見,手插在大衣兜裡向公交車站走。
但勞斯萊斯一直慢慢跟在我身後。
我想,算了,跟他拗什麼呢。
不如趁在車上的時間,盡快跟他談完何歸衍的事情。
我上了周泓屹的副駕座。
他久久凝視我:「你瘦了,有黑眼圈。」
我置若罔聞。
他說:「回到我身邊,我一個月給你 10 萬。」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就這一眼,我看出他已經很多天沒有睡好,下巴上冒出了青虛虛的胡茬。
「不。」我言簡意赅。
我正要開口談起何歸衍的事,卻敏感地發現他的手在發抖。
「你怎麼回事?」我狐疑地盯著他。
他說:「前陣子一直在酗酒,整夜整夜地喝,神經被麻痺了。」
我頓時心慌意亂,他急忙說:「你放心,我昨晚沒喝,昨晚聽到你說要見我後,我立刻克制住酒癮,現在我的血是幹淨的,不含酒精。」
他認真地給我解釋,捕捉我的眼神,我轉頭看向車窗外:「為什麼不讓司機來開車?」
安靜良久,他說:「我想跟你單獨待著。」
我攥緊了自己的手。
他什麼意思呢?想要挽回我嗎?
可是已經太晚了,我的心徹底破碎了。
在譚明玥母親靈堂上跪下的那一刻,我聽見的不是雪落的聲音,是我心碎的聲音。
碎如殘雪。
16.
到達醫院後,我獨自一人走進住院部。
爸媽不在病房裡,隻有遲明軒躺在床上打遊戲。
他見到我後很驚訝:「你這段時間出去旅遊了?一直沒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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