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4-10-22 20:17:504676

五、

阿爹參軍後平安越發懂事起來,每天幫著娘洗衣做飯,還承擔了照顧阿兄的責任。

阿爹每個月總會寄錢回來,那天便是平安最快樂的時候。

平安十二那年阿爹已經在軍裡有不小的威望,恰逢他們行軍經過老家,阿爹便摸黑從墻上翻進了院子裡。

「我一翻進院子裡,就瞧見個小姑娘愣在院子裡。

「七年沒見,可我一眼就知道那是我們家平安哪。

「和小時候一樣俊。」

阿爹咂摸著嘴,也不知道回憶起什麼來。

「平安,我是……」

七年未見,阿爹見著平安舌頭便打起結來,激動得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阿爹小心翼翼地朝後退了兩步,生怕自己嚇到了平安。

平安的大眼睛忽然蓄滿眼淚,叫了一聲爹就撲進他的寬厚懷抱裡。

「嗚咽嗚咽的,和小貓似的。

「真舍不得啊。」

可阿爹還是走了,趁平安睡下,親了親她的額頭,然後抱了抱阿娘,頭也不回地翻出了院子。

第二年阿娘就生下了我,阿爹來信說這孩子叫李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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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生下我不到半年,阿娘便走了。

這樣說來,我和阿兄其實都是平安看著長大的,不過十三歲的孩子,卻已經是兩個娃娃的奶媽子了。

阿兄告訴我說我是在平安背上長大的。

「小時候一瞧不見平安,你總是哇哇地哭。」

「平安隻能一邊背著你,一邊去河裡洗衣,去廚房做飯。」

「現在想想,平安真不容易,她自己還都是個孩子。」

阿兄感嘆著。

是啊,她自己都是個孩子,可她從來沒餓著我和阿兄,與同齡人相比,我和阿兄是穿著最整齊、臉上肉最多的小孩。

可平安與同齡人相比,她的手是裡面最粗糙的那個。

阿兄曾問過平安委不委屈。

平安淡淡地瞥了一眼拿著一堆破木頭當寶貝玩得正歡的我沒說話。

那堆破木頭是平安兩歲那年阿爹親手給她做的玩具,木馬、輪船、長槍······

輪到阿兄的時候這些玩具已經蒙上一層灰。

等到了我,便隻剩一堆散架的破木頭。

阿姐是唯一一個在阿爹膝上長大的孩子。

六、

兩歲那年爹回來了,將我們姐弟三人接去了軍營。

那時候平安已經十五歲了,更貼心了。

營裡隻有一群糙漢子,衣服破了也不知道補,臟了從河裡滾一圈繼續穿,吃食和營裡養的豬吃的一模一樣。

自打平安來了,一切都變了。

叔伯們衣服上的破洞全都補好了,而且都別出心裁地補成各式的圖樣。

一掀開營帳,不再是以往的臭汗味兒,滿鼻裡都是皂粉清香。

每日一到飯點兒,一幫大老爺們兒便早早地聞著飯香蹲在廚房門口了。

「平安好哇。」

「平安是咱們貼心的小棉襖。」

他們都這樣說。

隻是苦了阿兄,平安乖巧貼心,我年紀幼小,阿兄便成了一幫爺們訓練使喚的對象,每天不訓到濕透衣衫是決不罷休的。

阿兄白天在武場上咬牙堅持,可晚上一見到平安,淚水就「嘩嘩」地收不住了。

平安一直都是阿兄的避風港。

阿兄今年二十多了,可他遇見傷心事,總喜歡提著一壺酒在阿姐宮殿前靜靜地坐上一夜。

七、

平安十八歲那年,阿爹打進京城做了皇帝。

阿爹下的第一份詔書,便是封平安為公主。

阿爹將最大的宮殿挑給平安做寢宮,殿名就叫平安宮。

阿爹說他這輩子虧欠最多的,除了阿娘便是平安。

參軍是為了讓平安過上好日子,沒想到平安過得更辛苦了。

不過沒關系,平安從此就是大宋最尊貴的公主。

阿爹說他要將世間最好的東西捧到平安眼前。

八、

可惜平安才過了半年安穩日子。

前朝腐敗民不聊生,打了這麼多年仗好不容易止戰,南方發了大水,淹死了無數百姓,北面逢大旱,顆粒無收。

阿爹愁得三天沒吃飯。

誰知北疆的犬戎趁火打劫,集結大軍駐守在北疆城門下。

犬戎並非是想要一舉南下,他們隻是想要中撈取一杯羹。

他們要北方的六座城作為休養生息的根據地,同時提出願求娶大宋公主,以結秦晉之好。

阿爹隻有兩個姑娘,我當時不過五歲,除了平安,他們求娶的還有誰呢?

信使將消息帶回大宋,阿爹當即抽出佩劍將桌子一砍為二:「一腳踏進棺材的王八蛋,想要娶我的平安,做夢去吧!」

消息傳到平安宮,平安什麼也沒說,她在殿裡坐了一下午,然後起身去了太極殿,跪在殿外自請和親。

「你知道犬戎的可汗今年多大了嗎!」

阿兄暴怒跳腳。

「我知道。」

「你知道他們那裡的女人父死子繼,活得生不如死嗎!」

「知道。」

阿兄哭得死去活來,可平安一臉平靜。

「大宋不能再打仗了。」

平安輕輕地開口。

新朝始建,國庫空虛,天降大災。

「若我一人便能免除萬家生離死別,值了。」

阿兄不再說話,他盯著平安的眼睛,沙啞地問出了聲:「顧致遠怎麼辦?」

平安瞬間紅了眼眶。

顧致遠是平安的心上人。

顧致遠是顧伯伯的兒子,他同阿兄是營裡小輩兒的翹楚,十四便跟著顧伯伯上戰場,立下大大小小無數戰功。

阿兄也很佩服他。

顧致遠生得很英俊,濃眉大眼、寬肩窄腰,很配平安。

也不知道他倆是怎麼好上的,總之有一天阿爹瞧見顧致遠騎馬環著平安從後山回來。

阿爹盯著他們瞧了半天,一直到顧致遠扶著平安下了馬,然後訕訕地來到阿爹面前叫了一聲叔。

「跟我來。」

顧致遠乖乖地跟著阿爹上了擂場。

當日全營的戰士們都沸騰了,阿兄擠在人海裡將我舉在頭頂瞧著這場比試。

顧致遠挨了打阿兄擔憂地嘆一口氣,顧致遠躲過阿爹的長槍阿兄也要嘆氣。

當時我覺得阿兄奇怪極了,他到底站哪一伙?怎麼顧致遠贏了、輸了都要嘆氣?

顧致遠一共在阿爹長槍下過了三十多招,最後一招時被阿爹掀翻在地,長槍直接頂住了他的脖子,再往前一寸便當場斃命。

在場人驚呼出聲,顧致遠的爹顧伯伯卻笑著抿胡子,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拱了人家的白菜,總得讓她爹消消氣不是?」

阿爹果真收了槍,一把將顧致遠從地上拉起來,半天從鼻子裡「哼」

了一聲:「武藝不錯。」

顧致遠咧著白牙笑了:「謝謝叔!」

後來顧致遠和平安就正大光明地牽起了手。

顧伯伯嘚瑟地笑著,一口一個未來兒媳婦,直叫得其他叔伯們牙癢癢,看見自家的兔崽子便一頓罵,嫌他們沒本事獲取平安的芳心。

顧致遠答應平安等戰事結束便將她娶回家,犬戎和親的消息傳到大宋時,兩家三書六禮已經走了一半,平安馬上就能成為顧致遠的妻子。

九、

阿爹的太極殿一晚上沒熄燈。

當年軍營裡封臣的叔伯都進宮了,個個都穿著鎧甲。

顧致遠也在裡頭。

「要想娶平安,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叔伯們瞪著眼,拳頭敲得鎧甲「砰砰」響。

「請陛下下令,致遠願意率軍北上抗擊犬戎,不破犬戎,臣誓死不回!」

平安是個好姑娘。

平安從來都是個招人疼的好姑娘。

她對叔伯們的好,他們都記在心裡呢。

大老爺們聚在一起總免不了喝得醉醺醺,鬧到半夜也不散場,平安不吵不鬧,端著一碗碗醒酒湯站在你面前,長睫毛密密地顫著,大眼睛柔柔地瞧著你,到嘴邊的酒怎麼也咽不下去了。

阿爹和一眾叔伯們脾氣火爆,遇見犯錯的下屬一個大嘴巴子賞下去,平安溫聲細語地在旁邊勸著,對著嬌滴滴的小姑娘,這一巴掌怎麼也下打不下去。

戰事繁忙,軍營裡的漢子沒空看孩子,他們都是平安瞧著長大的,誰小的時候沒讓平安洗過尿布呢?誰沒撲進平安懷裡求抱抱呢?

平安是個懂事的好姑娘。

阿爹痛苦地閉上了眼。

他舍不得平安哪。

後來平安進來了,也不知道說了什麼,阿爹顫巍巍地下了一封旨意,命平安即日北上和親。

十、

北上的日期漸漸地近了,阿爹手忙腳亂地替平安準備嫁妝。

聽說犬戎不吃谷類,阿爹便準備了一車黃豆;又聽說犬戎幹旱養不活水果,阿爹準備了三大車的水果種子。

平安和親那一天,滿城的百姓自發出來跪送她。

因為平安,他們免去了妻離子散的下場。

「十多年後,大宋還有人記得我,我便知足了。」

平安說完這話轉身上了花轎。

我和阿兄跟在後面追。

可惜越追越遠,後來遠到縮成一個黑影,徹底地從眼前消失。

再也沒有人打雷夜替我捂住耳朵哄我睡覺,沒有人溫柔地替我扎起一個又一個好看的小辮兒。

我傷心,顧致遠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自請護送平安北上。

即將跨過長河到達犬戎營地那個晚上,顧致遠在平安的帳前枯坐了一夜。

後來平安從帳裡出來,兩人定定地瞧著對方,眼裡都含著淚花。

「袖子破了,我替你補補袖腳吧。」

「嗯。」

「這次想補什麼樣的圖案?」

「鴛鴦。」

「好。」

一如以往在軍營裡,平安低著眉仔細地捏著繡花針,顧致遠安靜地坐在平安身邊望著她。

隻是這次顧致遠笑不出來了。

後來袖腳補完了,兩個人還是安靜地坐著,靜得隻能聽見晚間浪水奔流的聲音。

平安抬頭望向星空:「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瞧一眼大宋的月亮。」

「能。」

顧致遠扭頭看著她,眼底一片紅:「你等我。

「等我帶你回家。」

平安笑了:「我等你。」

那天清晨顧致遠將長刀插在犬戎的土地,劍身錚鳴,擲地有聲:「今將我大宋寶珠送到貴國,若讓她受了半分委屈,我大宋百萬鐵騎整裝待發,定踏平犬戎每寸土地!」

少年將軍緊緊地攥著刀柄,雙眼猩紅,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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