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雖低賤,卻生了一副好面容,便當你是過活不下去,想要入贅楊家。可我還是要你應我三個要求。第一個,我出身富貴,吃不得苦,我要你帶著三百金來求娶我。第二,我聽聞你有一青梅,不知他日你若發跡,是否會另娶呢?」
我看著裴劭的神色。
他早已被大雪凍僵,眼漆如墨,挺直的脊骨卻漸漸彎下。
裴劭低啞道:「三百金、不納妻妾,能得楊家女為妻,是裴劭之幸。」
雪勢漸大,如簾如幕般橫絕在他與我之間。
我輕輕頷首。
裴劭接著問:「第三個要求呢?」
「第三個要求,我要你臘日那天,為我摘一束西山的雪頂紅梅。」
裴劭早做好被刁難的準備。
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個輕易的女兒家的要求,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睫上的落雪被燙化開,便如同一滴熱淚。
抬眼時,卻一怔。
亭中從初見開始就鄙夷於他這位高門貴女,此刻笑蘊眉梢,難得的平和。
竟恍惚中覺得已見此般柔和笑顏無數次,竟不知為何,生出一股難忍的痛楚酸澀來。
心上如剖開一個巨大的豁口。
隻覺漫天大雪盡數紛然湧進心中豁口,唯有徹骨疼痛。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苦澀難言,唯有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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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7
亂世之中,普通人維持生計尚且艱難,更何況是賺下三百金?
父親聽聞此事,卻並未多加阻攔,一來,他想知道裴劭如何能賺下三百金;二來,就算到時候裴劭賺不到三百金,他也會替他墊上。
唯有自幼照料我的乳母,有過婚姻經歷,憂心於我:
「小姐,還沒成婚,你就這樣對待他,假以時日他若真發達,必定會因此事耿耿於懷、苛待於你。」
我在案桌上描繪畫卷的手卻沒停,聞言不過輕輕一笑。
她不知道裴劭的為人。
不論對他再好,他也不會記得。
前世,我嫁給裴劭,不可謂不用心。從未依仗身份刁難於他,既然嫁了人,便真的是全心全意地想要同他過日子,十年青春盡數付與他,起先為他操持家事,後來為他籠絡宗婦,他麾下猛將的妻女族人,都由我照料。
他最初起兵,少軍缺糧時,是我將自己的嫁妝拿出,一應進了他行軍打仗的口袋。
一年一年過去,才看清他的面目品行。
是他不配。
不配我傾心相注,不配我嫁給他。
我要他賺三百金,不過是想看他如何因為這麼點錢狼狽輾轉,以略消我心頭之恨。
8
我動用母親留下的人脈,放出消息,凡裴劭行事,不但不許給予便利,而且要他寸步難行。
別說三百金。
他連個銅錢都賺不到,吃穿都成問題。
早前,我就命人在他的草屋做手腳,加之大雪徹夜侵襲,草屋因此傾倒,他終於無處可歸、無路可走。
他與華陰縣外八十裡地的地下鬥獸場,籤了生死契。
與猛禽搏鬥,以娛達官貴人,因為他最近被楊公賞識的名聲,鬥獸場主事人特地給他加了價,贏一場,得一金。要是死在場上,生死自負。
他上場當日,我頭戴藩籬,遮掩住面容,親自去了現場。
直上二樓雅座,登高俯視,一覽場中全貌。
裴劭今日和一隻餓了三日的吊睛白額虎相搏鬥,衣袖和血肉都被猛虎刮爛,在場中如困獸般東奔西撞,極其狼狽地摔倒在地,鮮血滴滴答答。
我平靜俯視。
裴劭此刻的困獸之爭,前世在他的後宮之中,我經歷過無數次。我那時已經認清他的面目,厭倦見他的面容。
裴劭偏愛青梅,她又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孩子。前朝乃至後宮的心都在動搖,紛紛倒向西宮。我怕啊。我怕裴劭將她的孩子立為儲君,怕朝臣會建議廢掉我,改立西宮為後,怕裴劭哪日想問罪楊家,拿我開刀賜死。
我殚精竭慮,一夜一夜不敢睡,唯恐有夜夢中裴劭為給西宮開路,將我暗殺而死。我在宮中聯絡籠絡朝臣,接受楊家送來新的女子來幫我固寵,拼了命地維護自己的地位。
到那年冬天,我從鏡中忽見自己,竟然覺得面容陌生而猙獰可怕。
三百金。
我要裴劭如今和我受同樣的困獸之爭三百次,不算為難他。
裴劭渾身是血,躺在地上,餓虎湊近他,卻在放松警惕的一瞬間,被他刺喉而死。
我呵笑一聲。
起身預備離開。
卻聽見隔壁雅座有人道:「楊家女素來有寬容賢淑的名聲,沒想到對自己的未來夫婿竟然這樣狠心,非逼他賺到三百金才肯嫁,讓他淪落到現在瀕死地步。剛剛若非他機敏,早死了。要我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女子懂什麼?」
眾人紛紛附和。
我微微垂眼。
卻聽另一側,傳來一聲嗤笑。
說話之人音色清冷,如泉石相撞金玉之聲,倦懶道:「三百金就能求娶母家曾出皇後的楊束素,究竟是誰佔了便宜?誰受了委屈?依我看,隻有江東蘇世子這樣的人中龍鳳,才能勉強與她相配吧。」
諸人啞然。
回望那人出聲的雅座,瞬間不吱聲了。
不過短暫休憩之用,外頭卻已換上一寸一金的江南雲錦,美婢豪奴抱劍而立,裡頭之人必定身份非凡。
我卻聞聲驀然回頭。
未曾想能在這裡見到蘇世子。
前世裴劭一直咬牙痛恨的宿敵,他早已稱霸中原,想劍指江南,卻被蘇世子以長江天險為阻礙,將他屢次攔下。
到我死的時候。
裴劭都沒實現南下的願望。
然而,他曾救過我一次。
9
裴劭從管事手中接過金,才踉跄往外走。
然而雪野之中,早已停有一華蓋香車,上懸華陰楊家的金色垂穗。
他驀然停駐,下意識地打量自己的模樣,渾身髒汙。上回他見我時,大約揀了最體面的衣裳,也算是儀表整潔俊朗;然而此刻,便又如同初見那般低下狼狽,竟然一時間,覺得無地自容。
我並未下馬車。
而是讓婢女替我轉交一個面具,和一句話。
不過是:
「君下次與獸相搏,以娛眾人時,勿忘戴此面具。我嫌丟人。」
大風呼嘯卷起我的簾幕,裴劭就站在白茫茫一片中,傷痕累累,身上滴落的血卻洇出紅色,手中攥緊的不過是一粒混著血汙的碎金。他接過面具的手用力至發白,終於壓抑不住羞辱感,回望而來。
我面色平靜,凝望著他。
並未有半分動容或歉疚。
裴劭嘶啞道,一身雪意:
「楊束素,我知你厭棄我身份低微,覺得我配不上你。可是誰能決定自己出身?假以時日,我未必沒有那些靠父蔭祖庇的膏粱子弟走得高遠。他日我未嘗不會有曠世成就,僅憑出身境遇定人,是否太過不公平。我要到封侯成王、鍾鼎萬家之時,你才肯將我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是也不是?」
風漸平息,簾幕落下去的一瞬間。
我突然抬眸,裴劭聽見了我的答案。
「不是。」
並非如此。
裴劭說錯了。我的夫婿不必封侯成王,也不必鍾鼎萬家。
門第之別,出身貴賤,並非人意可以操控。若有機會,誰人不願生於高門大戶,不必為生計終日奔走操勞。
我厭棄裴劭,不是因為他出身微賤,而是他本性卑劣。
我不過期冀我的夫婿,能如同我待他那樣好地待我;我不過期冀他,於艱難的人世間,攜手共進。
然而前世,我初時是裴劭手中的登雲梯,後來是裴劭手中隨時可棄的一枚棋子。
他一生都在辜負我。
馬車開動已久,卻聽後頭裴劭咬牙大喊了一聲,聲嘶力竭:
「那你究竟為何,獨獨苛待於我!」
我閉目不答。
因為我不僅會苛待他。
還會讓他去死。
10
華陰縣連日大雪,已成雪災,凍死牲畜無數。縣丞已經請了我父親三次,讓他觀測天象,推測何時雪停,連我父親也看不出來。
我卻聲稱,第二日大雪就會停。
當時在場博學的族老都在笑我,我父親楊公也面帶笑意,讓我一個閨閣女子不要亂講話。
誰知第二日果真雪霽。接下去幾次預測天氣,我說的竟然句句都對。不僅如此,我還拿出一半嫁妝,賑濟雪災,日日在縣中施粥。路過磚窯,能順手傳授瓦匠如何省一半力氣材料燒更好的磚瓦;進向來輕視女子的書塾三個時辰,連裡頭最嚴苛的老學究都親自送我出來,並當場宣布明年準許適齡女童入學。
縣中逐漸有傳言,楊公博學恐怕虛名,他的長女恐怕都比他厲害些!
流言開始懷疑起我父親的眼光,究竟一個一文不值的苦役,能不能擔得起他說的極貴面相。
究竟能不能配得上楊家,如此多才的女兒。
我舀粥時,想到我父親鐵青而不敢置信的眼神,就想發笑,那分明就是在說——
你不過區區閨閣女子,怎麼會這些!
前世我與裴劭的軍師學過天象之學,在宮中執掌中饋、調度銀糧,我見過最好的工匠、最優秀的繡娘、最好的夫子,我學會了他們身上許多東西。我會的東西並不比這世間任何一個男子少。
裴劭卻次次都會從我施粥的棚前路過。
不知因何,時常遠遠駐足,卻從未接近與我說話。
我前世做了幾年的賢後,施粥之事,輕車熟路。能來領粥周濟的,都是貧寒之人,我卻並不會像尋常貴族那樣輕視他們,倒是笑著叮囑他們小心燙。有個方才八歲的瘦弱女孩,失手將粥打在我的身上。
她母親嚇得差點跪倒在地,我卻搖搖頭,多塞給了小女孩兩個饅頭。
正預備回去換身衣服時。
手邊卻多了一張擦拭用的絹布。
我抬起頭,正是裴劭。他臉色蒼白,穿得倒是幹淨,卻從身上透出遮掩不住的血腥味來,不知衣下皮肉有幾寸是完好的。這些時日,他往返於鬥獸場,三百金足夠折磨死他。
然而眉眼卻越發堅毅,隱約有幾分前世裴劭後來的模樣。
我遲遲不動,他卻固執地將絹布送出。一張絹布,對他來言,也算昂貴。
直到我的侍女接過,他才後退一步。
深躬一禮:「楊小姐,婚約之事,就此作廢吧。」
未曾想過是這樣一句話。
我驚訝一瞬,我知裴劭秉性,就算這段時間以來說他不配的人這樣多,但他渴望建功立業,想要楊家成為他的助力,絕不可能輕易放棄和楊家結親的機會。
裴劭卻慢慢道,似是凝神回想:
「我做了個夢,夢中我已有妻子,故而不能和你成婚。她似乎也出身世家大族,卻並未嫌棄我的出身,同我共患難。若非她的緣故,我恐怕未來難成大計。這些時日,我仍然奔走於鬥獸場,冒死賺金,不過是為了找到她之後,不讓她過和我夢中一樣的苦日子。她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她還在等我,我不能辜負她。」
時人常以夢為預兆。
隻有我知道,裴劭的夢不是將來,而是過去。
我垂著眼,不動聲色地笑:「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裴劭搖頭。
他不會說,身在鬥獸場,每至瀕死昏厥時,總是聽見有女子輕聲喚他夫君。夢中身處草堂陋室之中,女子周身卻是世家貴女的氣韻。她有時在笨手笨腳地燒炭火,會燙傷手;然而一碰筆墨,就靈慧得不像話。有日,女子畫了一日的畫,夢中他幾次假裝路過,卻根本看不懂畫的是什麼,心生自卑,惱怒地訓斥她浪費錢財。
卻見女子把畫送給他,指著上頭的字道,言笑晏晏:「君不見長松臥壑困風霜,時來屹立扶明堂」。
她知他失意,在用自己的方式鼓勵他。
那是他第一次收到別人送的書畫。
他不識字、未通書畫,卻於最落魄時,收到一幅絕佳的風雨蛟龍圖。
然而裴劭每每從夢中醒來,隻覺痛徹心扉。他記不清夢中女子模樣,不知姓名,隻知道,她很好。
他要活下去。
他要找到她。
彌補她。
11
我意識到,裴劭開始記起前世的事情了。
我得盡快殺了他。
好在,裴劭和我說完退婚的第二日,就是臘日。我答應裴劭幫他尋找夢中女子,但還是要他幫我履行當日的第三個承諾,去摘一束西山的雪頂紅梅給我。
他雖疑惑,卻也照做。
西山在城外百八十裡地,我親眼看著他進了山,卻沒有離開,而是守在要進山路前的一處亭中,靜候來客。
直到傍晚的時候,才看見有一行人策馬而來。
為首之人紫衣金帶,貴氣逼人,瞬間就到眼前,卻因為我設了路障,不得已勒馬懸停。
隨從們瞬間戒備,亮刀出鞘,看向亭中,卻發現不過我一女子和侍從,更加覺得可疑,厲聲問道:「何人在此?」
我端坐亭中,並不畏懼兵刃,不過看向中間紫衣那人。
直截了當地喊出了他的名諱。
「蘇世子,此路不可行。再過一刻,西山將有雪崩。」
前世時西山在臘日這日雪崩,山中三百山匪全部遇難,讓華陰人人拍手稱快。然而當時我聽聞,有貴人也在此遇險,所帶親信全部護主喪命,貴人僥幸逃脫,卻因此一生寒疾,短命早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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