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鬥獸場中看見蘇世子,又想到後來他人盡皆知的寒疾之症。
並不難猜,今日遇險之人,就是他。
蘇世子抬頭眺望西山,雪峰表面平靜,不過注視幾瞬,意氣風發的面上多了一絲凝重。
回頭看我時眉眼如星如月。
沒有質疑,沒有詢問,
他道:
「多謝。」
我輕輕頷首,再無多言。
蘇世子前世於我有恩,曾在戰場上救過我一命。重生一世,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便還他一生不受寒疾侵擾之苦。
我以為他們要走了。
便低頭繼續用亭中擺設的炭盆來暖手,卻突然聽見蘇世子清冷倦懶的聲音傳來。
「楊束素。」
我訝異地抬起頭。不曾料想他知道我是誰。
隻見大風之中,蘇世子牽扯韁繩坐於高頭大馬上,風雪擦過他的鬢角。
他認真地說:
「三百金要少了。若要娶你,三千金、一座城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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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前世。
嫁給裴劭的第五年,他贏了第一場戰役,擁有了第一座城池。
頒布的第一個詔令,卻是為了尋找一個女子,元娘,他的幼時玩伴。凡能提供線索者,賞三百金。
是日夜中,我借著給裴劭送湯藥的機會,想問他元娘是誰,為何他過去五年從未提過。
卻聽見軍師勸裴劭,不要這樣大張旗鼓地尋找一個女子,免得得罪了楊家。
裴劭道:「元娘於我有恩,我是一定要找到她的。楊家那邊我會打過招呼,世間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
軍師又問:「那夫人那邊呢?」
裴劭沉默一瞬,他道:「楊束素那邊,不必管。若非渴求功業,我不會娶她。」
當晚我在庭中坐了一夜,抬眼看天時,才發覺自己淚流滿面。
父親為了籠絡裴劭,將我許配給他受苦;裴劭早已有心上人,卻為了得到楊家助力,仍然娶我。
他們都一樣的輕視我。
漠視作踐我的命運。
到天亮時,我擦幹眼淚,手中厚繭擦得眼皮生疼。
我想,沒關系,我年幼時的志向也並非在後宅之中。
裴劭東徵西戰,尋找元娘,我在他的勢力範圍內聯合長公主,一起設女學,教中原貧寒婦孺紡織之術,讓她們得以靠自己維系生存,立法治罪溺殺女嬰之人。
裴劭終於找到元娘,封她為元夫人,偏寵於她,我在將族中秘密珍藏的醫書,包括傷寒雜病論一概拿出,抄錄給天下人。
然而我的命運,終究如萍草。
不知哪日就會被水衝折。
裴劭樹敵過多,他的仇敵將我虜獲,傳信讓已成中原霸主的裴劭讓出三座城池。他當然不肯,反而放出話來取笑仇敵痴心妄想。
危難之際。
是路過的江東蘇世子,先一箭示意殺我之人停手。再隻身入敵營,將我從死穴中帶出來。
並親自護送我回去。
當晚我昏迷高燒不醒,卻如溺水之人一般抓著身旁的人,卻隻知道叫表哥。
也許是因為,我覺得世上隻有表哥是還對我有一分真心之人。
醒來後卻覺得很是難堪。
一覺失禮,二也是因為,表哥與我的情誼並沒有那麼重。我母親早逝,與外祖家交際早已斷絕,其實世上,並沒有人真的關心我。
蘇世子卻道:
「你表哥很關心你,隻是他現在還因戰重傷在床,不能親自前來。不止你表哥,你外祖母,你外祖家的人都很關心你,求到我這裡來讓我救你。亂世中烽火不斷,他們每每派人、送信來華陰,總是因各種境況、或被楊家和裴劭阻攔,而無音訊。哪怕是當年楊家要將你許配給裴劭,你外祖母第一個不同意,氣到臥床不起。當年他們讓我來楊家,接你回江東,然而我出了些意外,到底失諾。終究是我,對你不住。」
蘇世子一口氣說了太多話,牽動寒疾,側過臉咳嗽,卻滿是血。
然而,已經足夠。
世上有人還掛念著我,就已經足夠。
蘇世子又問:
「你外祖母讓我這次見到你,問你一句,你想不想去江東?」
13
我最後沒有去江東。
我去不了。因為裴劭已經在攻打江東,他甚至為奪徐州,差點殺了我表哥。
別人都知道我是裴劭妻子,我這輩子也無顏踏上江東半步。
重生後,我就在想如何殺了裴劭。
最終還是想到這場西山的雪崩天災,我讓他這日進山。
親眼看著西山雪崩,我還不放心。前世和裴劭這樣多年,有時候我也相信父親稱他為天命之人的話,因為裴劭逢兇總是能夠化吉,別人看來必死的局,仍然能讓他陰差陽錯找尋到破解之法。
我命人在雪崩後的第三日,進行搜山。
若裴劭僥幸沒死,那就殺了他。
但搜山之人卻沒能找到他的屍首。
倒是父親知道裴劭為給我摘花,遭遇雪崩失蹤之事,急得當場昏厥,幾近吐血。裴劭還沒正式上門提退婚,在楊家族老和我父親眼裡,就是我害死了我的未婚夫婿。
簡直大逆不道。
他們一面出動人尋找裴劭,一面商討究竟如何怪罪我。先將我罰跪在祠堂中,如往昔無數次一般抄寫訓誡。
從族規女訓抄到女德。
然而不過半日,就有不斷的人找上門來。縣學找我探究古籍的老學究、縣衙中喚我前去再觀天象的縣丞、聽聞我會燒鐵燒磚遠道而來拜訪的名士、不見我施粥的貧寒百姓,一個個全都找上了門來。
族中不得已,派出人解了祠堂的鎖,我卻不想動了。
依舊跪著抄寫訓誡。
直到楊家周遭越發熱鬧,父親終於按捺不住,黑著臉親自將我送出去。
他沉聲道:「楊束素,你休要過分了。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為父幫你選了一個命相貴不可言的夫婿,將來你也會跟著貴不可言。你非但不聽,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甚至害死了我為你選的夫婿!那是一條人命!你身為女子,本應該相夫教子,卻日日露面人前,毫無女德。如今不思悔過,還伙同外人一起脅逼於楊家,究竟是誰將你錦衣玉食地供養長大,你就這樣讓楊家蒙羞嗎?」
這樣的話,前世我聽過無數遍了。
我父親不愛錢財,卻格外愛惜自己的名聲。他賞識裴劭,借由裴劭成全了自己曠世識人之能。
卻如貨物一般送出了我的一生。
徑直走過楊家連年陰暗的宅院,出了楊家大門的那一剎那,我竟覺天光大亮,肩頭一松。
我轉頭朝父親道:
「生養之恩,我早就報過了。我不欠你們的。」
楊府周遭馬車羅列,圍滿了人,卻有鐺鐺兩聲敲車轅的聲音響起。
眾人紛紛回頭望去。
隻見華貴馬車前,豪奴美婢相候,主人的坐姿卻並不優雅。屈起一條腿,坐在馬車外頭,隨意中又貴氣逼人,非天潢貴胄不可有。
剛剛就是他用手中美玉亂敲的聲音。
蘇世子道:
「楊公,這裡有一封江東徐州姜將軍送來的急信,託我轉送給你。」
父親對這個妻侄還是很有好感的,記憶中他年輕有為。當即就拾階而下,準備親自來拿。
姜將軍就是我的表哥。
前世唯一對我被許配給裴劭不滿憤怒的人。然而職責所束縛,他來不了華陰,隻能怒寫十封信來反對。表哥是武官,門第之見又極重,信就寫得格外難聽。
隻見蘇世子噯了一聲,直接撕開信的火漆。
上面隻有一句話,蘇世子唇角銜著冷意:
「他道,楊公,你個老糊塗的東西,怎敢將我千尊萬貴的表妹嫁給一介下賤的苦役耶!你這般看重此人,怎麼自己不嫁?!」
周遭寂靜一瞬,不知誰沒忍住笑聲。
竟接連大笑起來。
用了大半生被稱為中原大儒的楊公,頭一回當眾如此被譏笑,滿臉赤紅,隻覺天暈地轉,顫抖著手:「何方小兒,如此無禮,給我拿下!」
楊府的部曲侍衛剛要動。
華貴馬車前的美婢豪奴,竟然人人瞬間劍出鞘半寸,齊聲喝道:「蘇世子在此,誰敢動?」
江東蘇世子蘇滄,蘇王長子,才冠天下。十歲時就有一人可擋十萬兵的美譽。
此名一出,真是無人敢動。
蘇滄卻如同不知自己造出的異動,漫不經心地又抽出一封紙帛:
「楊小姐的外祖家姜氏聽聞此事,感嘆楊家如今竟然糊塗到了這樣的地步,竟然如此糟踐他們的外孫女,特託我來接楊小姐回江東,改姓從母,從此歸為姜家的女兒。」
蘇世子抬眼,卻是看我,微微一笑:
「隻是不知,楊小姐你是否願意改姓為姜,去你江東的外祖家生活?」
寒風朔朔,蘇世子所言如此輕描淡寫,就和不知道這句話會掀起多少波瀾一般。
宗族脈系,何其重要。
隻要我是楊家女,無論我多反對,他都能將我嫁給裴劭,嫁給任何一個他想要籠絡的人;隻要我還是楊家女,他日無論我什麼地位,都必須給楊家提供便利,否則便是不忠不義不孝,忘根忘祖之輩,萬人唾棄。我一輩子都要陷於和楊家的周旋之中。
就算我這次沒嫁成裴劭。
那下次呢?
父親會要我嫁給誰呢?
隻要脫離楊家,一切就迎刃而解。我看著蘇滄的眉眼,一時間竟然失神,說不出話來。
卻見寒風之中。
蘇世子站起身來,長身玉立。
斂盡一身懶散,眉眼沉靜。
任憑眾人哗然非議,他隻看著我笑問一句:
「你想去江東嗎?」
14
江東遠行,行前要做的事情卻頗多。
我親眼看著自己的名字被從祠堂上的族譜上劃掉。百年大族,華陰楊氏。
父親再三問我,不可置信,我竟然真要離開楊家,改姓為姜。
我點頭應是。
因為我想要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我在離開楊家前, 還將楊家最珍貴的百年藏書,都命人抄錄了一份, 送到各大學館私塾之中, 供天下學子共同觀看。我父親之所以能被成為大儒,是有真才實學的, 因為楊家的藏書壟斷了很多普通讀書人都接觸不到的知識。
我現在把這些書都抄錄出去。
假以時日,世間遲早會有真正仁心仁德的大儒出現。
出祠堂門時,我卻頓住。裴劭就站在懸日之下, 眉眼痛苦。
一身衣服血跡斑斑。
不知如何從雪崩下逃生。
面色灰白、唇色發顫,是寒疾之症狀。
我便如沒看見他一般,已經走出去了一段距離, 卻被身後的裴劭給大喊住:「楊束素,我並非真的想要殺你。」
我轉過頭去。
見凌冽寒風下, 裴劭每說一句話,就咳出一些血:「十年婚姻, 我知道你對我好、陪我患難多年、陪我逐鹿中原, 我一邊想, 女子本就是要為夫君做這些的, 可我總是心裡有些不得意、不甘心。為了這點不甘心,我苛待你、忽視你,我找到了元娘, 名為報恩,其實我想要找比你地位卑賤百倍的女人,與你平起平坐,才算暢意。你死後, 我才知道。我這點不甘心是因為什麼。因為我從始至終都知道,我配不上你。哪怕我為侯為王,也仍舊配不上你。」
他不想說。初時做夢, 夢中貴女那般和煦溫柔,他立志要找到她,補償她, 因此退了和楊家的婚約。
然而雪崩瀕死時。
他想起了夢中貴女的名字,楊束素。驚愕萬分, 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又記起了後來的事情。
是他活該。
但這還不夠。裴劭最想殺的人是我,他親耳聽到摯愛死前口口聲聲道,是我這個賊婦害死了她。
「這正」竟顫抖如暮年老人。
然而往事到此,不必多講。去往江東的車馬已經預備好了。
登上馬車之後, 卻聽見裴劭最後一句話,
他道:
「楊束素,終究是我,對你不住。你本不該嫁給我的。」
然而他的聲音已經都被華陰來送行的人給淹沒。這些時日, 華陰上下都很喜歡我, 出來為我送行, 送別之禮差點要塞滿一輛馬車。
好在蘇世子的馬車夠大、夠華貴。
他遞給我姜家外祖母的手信,信上拖他去華陰一趟,照看一趟她的外孫女, 問她願不願意來江東與外祖母一同居住。前世今生,蘇世子來到華陰都並非巧合,他是為了接我而來。
隻是前世雪崩之災,反倒差點害了他性命
我掀起簾子。
正見車外雪野已經化雪, 綠芽新長。
這是一個嶄新的,本就屬於我自己的,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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