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您這舊疾,冬日本就難熬,您還讓我……」
太醫的話沒說完,就被我一陣猛咳打斷,還沒緩過氣來,就聽到一陣喧囂。
房門被人推開,凜冽的寒風驟然襲來,冷得我渾身一顫。
我抬眼看去,蕭輕池一襲明黃華服,領著十來個侍衛走了進來。
他見著我,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眼中神色復雜。
這也不怪他。我如今形容憔悴,與從前精致的模樣大相徑庭,任誰來都得嚇一跳。
蕭輕池站在原地沒動,隻看似溫和地說道:
「太傅久病不愈,朕很是擔憂。
「今日特地帶了軟轎,親自來接太傅進宮治療。」
我強忍著再次上湧的咳意,皮笑肉不笑道:
「臣好大的面子。」
名為治療,實則軟禁。
但他親自來請,隻要我無心揭竿而起,自立為帝,就必須給他這個面子。
12
世人眼中我皇恩不減,但朝堂之上,則有更多人察覺到了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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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早因我棄車保帥一事寒心,如今見我身陷囹圄,以孟章為首的幾人,開始頻繁與孫晗之一派接觸。
我卻無力管這些,蕭輕池每日端著湯藥,親自喂我。
「蕭輕池,你之前不是想娶妃嗎?
「你看我如今,又是軟轎親迎,又是親手喂藥的,像不像被你娶進來聖眷正濃的妃子?」
蕭輕池喂藥的手一頓,隨後若無其事地把勺子遞到我的嘴邊。
「不像。」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隻動了動唇,又壓了回去。
我一邊乖乖地喝藥,一邊抬眸看蕭輕池。
他最近瘦得厲害,晚上睡覺時也不安穩。
仿佛跟著我一起病了似的。
蕭輕池又喂了幾勺,就將藥碗擱置一旁,捧著我的臉細細地吻我。
須臾之後,他退開些許距離,皺眉道:
「好苦。」
我笑笑。
「誰叫你這時親我。」
蕭輕池跟著笑了一下,但那點笑意很快淡了,他忽然道:
「我召了許昌回京。
「如無意外,他年前就要回來了。」
我在朝堂一手遮天兩年,最大的倚仗就是戍邊將軍許昌。
他當年還是個不得志的小小副將,與我合謀扶持了蕭輕池上位後,才得了兵權。
蕭輕池如今宣他回京,自然是要與我最後一搏。
想來他早已布好了局,此次若許昌受俘,他就能穩坐明堂,而我必死無疑。
若許昌僥幸逃脫,那我自然也能出這深宮,朝堂再次唯我馬首是瞻,也隻是時間問題。
「你若真能降得住他,也不枉我盯著你練了這麼多年武。
「隻是無論如何,許昌戰功赫赫,你不得傷他性命。」
蕭輕池抿了抿唇。
「我知道。
「朝中正是用人之際,隻要他願意臣服於我,就還是戍邊將軍。」
13
永安二年冬末。
戍邊將軍許昌回京,被蕭輕池親自率人伏於宮門正道。
而我從蕭輕池的寢殿,挪到了詔獄。
冬日寒冷,詔獄更甚,我在裡面待了不過幾日,就咳了血。
但我並不在意,隨手用袖子抹了,繼續盯著牢門出神。
蕭輕池允諾我麾下官員,願意歸降者,革職不殺,檢舉有功者,隻降職五階。
一時間,參我的折子流水一樣進了蕭輕池的勤政殿。
罪證昭昭,如無意外,我的結局今日就能揭曉了。
果不其然,當晚我等到了年後處斬的旨意,也等來了入詔獄後的第一場刑罰。
正如盧輔所說,生不如死。
行刑那人應是與我有舊怨,尋常冰刑一個時辰就足夠,他卻將我的腿塞進冰桶裡凍了兩個時辰。
一次就讓我壞了雙腿。
我這副身子,最懼寒氣,受刑到最後直接暈了過去。
但這還隻是開始。
我出生顯貴,從不曾受過這樣的苦楚,當初蕭輕池動作稍微重點,就要被我呵斥,如今各種各樣的刑具落在我身上,我卻隻能咬牙受著,日日盼望早些被處斬。
年關將至時,我娘與我斷絕關系兩年後,來了詔獄看我。
她提著精致的食盒,輕聲喊著我的小字:
「清清,清清。」
我從昏迷中醒來,見著她嚇了一跳,慌亂地用幹草遮住已經爛掉的雙腿。
她便順了我的心意,假裝沒看見,眼淚卻止不住地流,哭得比把我打出我爹靈堂那日還兇。
她紅著眼,仔細看了我一會兒,打開了食盒。裡面的糕點,都是我以前喜歡吃的。
「你處斬那日,娘便不去了。
「今日提前來送送你。
「清清別怕啊,很快就到日子了,很快就不會疼了。」
我取了糕點塞進嘴裡,低著頭邊吃邊流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事到如今,隻願我死後,我娘想起我,隻記得我是氣死爹的不孝子、大淮的大奸臣。
這樣她定能少哭一些。
14
新年到時,我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許是怕我死了,獄卒給我灌了一碗藥,託那藥的福,幾日來,我難得清醒,蜷縮在墻角,思緒不受控地發散。
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不知能不能撐到行刑。
好在爹當年以死明志,和我斷絕了關系,我的事沒有牽連到家人。
蕭輕池現在在做什麼呢?
他現在是萬民所向,大抵正在宮宴上,與朝臣同樂吧。
正想著,守衛的獄卒突然倒了下去,我有些驚愕地抬眼。
來人戴著銀質的面具,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我。須臾之後,他走過來,沉默地抱起我往外走。
我沒有力氣反抗,趴在他的胸口,輕聲問道:
「做什麼?」
那人聲音低啞。
「救你出去。
「懷安先生,不該死在冰冷的詔獄。」
我無聲地笑了笑,直接戳穿了他的身份。
「蕭輕池,別鬧了。
「隻差兩日,我便功成身退。
「你不許,阻我的路。」
蕭輕池的身子僵了僵,他不肯將我放下,卻也不再前行。
「我隻是不想你死在這裡。
「讓我帶你出去好不好?求求你了,懷安先生。」
我心口一窒。
蕭輕池十歲之前,沒有人可以撒嬌。遇上我後,偶然嘗到一次甜頭,就開始變本加厲。
那時我對蕭輕池嚴苛,他本性勤懇,並不怕吃苦,但到底是半大的孩子。
「懷安先生,我可不可以歇歇?」
我本就覺得差不多了,但見他那小模樣著實可愛,有意逗逗他,故作不悅地皺眉。
下一刻,他別別扭扭地看著我,磕巴道:
「求、求求你了。」
我立刻沒出息地允了。
自那以後,蕭輕池對我但有所求,都會像這樣幹巴巴地撒嬌。
我十次裡有九次都要妥協。
可惜這次,我無法應允。
「我隻能死在這裡,或者刑場。」
「你別胡鬧。」
蕭輕池這次沉默了許久,才苦澀地開口。
「季懷安,我真的恨你。」
15
我早知蕭輕池恨我。
他也理應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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