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4-10-24 12:21:504053

她還說我面頰紅潤,氣色極好。


我想了想,認真道:「因為太孫不在,我睡得好,跟太孫一起睡覺太累了,每次到天亮我都腿軟起不來,上次他明明說在儲慶使司忙了幾日乏得很,想早點睡,結果又是阿溫哭著求他才肯罷休,真是把我累慘了……」


我說得起勁,玉春姑姑一把捂住我的嘴:「祖宗,這種事就別往外說了。」


景帝從大鄴玄殿回來,已經是四個月後。


太孫回了重華宮,太子爺倒是仍舊忙碌,因為皇帝很滿意他的監國成效,很多事仍舊交給他來處理。


但是想來總有一些官員心知肚明,儲慶使司內,太子與太孫常因政見不合,父子倆劍拔弩張,關系極差。


太孫很累,他回來之後在書房召了舅爺陳晏,面色陰沉,道太子身邊的幕僚於懷宗是個奸詐趨奉的小人,此人留不得。


近些年,太孫在朝中站穩了腳,也有了一些勢力,但暗殺東宮幕僚,實在太難,尤其那人還是太子心腹,整日形影不離。


事情還需從長計議。


舅爺走後,殿內異常安靜,太孫疲憊地揉著眉心。


我在殿外探頭看他,學老鼠叫了一聲——


「吱吱吱。」


他抬起頭來,神情一瞬間變得柔軟,凌厲眉眼漾起笑意。


「阿溫,過來。」


我走過去坐在他懷裡,鉤著他的脖子,傻笑著看他:「我學得像不像?」


「不像,重華宮哪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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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那你看這樣像不像?」


我做了個鬥雞眼,上唇咬住下唇,露出兩顆門牙。


「像。」


太孫忍俊不禁,將我的腰攬向他,溫熱氣息撲在我耳畔,低聲道:「有沒有想我?」


我有些癢,推了下他。


他揚眉,不滿地看著我:「不想?」


「想呀,可是每次想你我都想吃東西,玉春姑姑她們笑話我又胖了,我也怕你笑我胖,所以就忍著不去想你,也就不用嘴饞了。」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他,他卻皺了眉,不甚高興道:「阿溫什麼樣子我都喜歡,無須在意這些。」


說罷,手又摸在我的腰間,加了一句:「再胖一些也無妨,孤總能抱得動你。」


我頓時十分感動,將臉貼在他臉上:「太孫,阿溫好喜歡你,你最最好了,我現在想吃醬肘子。」


太孫笑了,起身一把將我抱起來,作勢往內寢走去。


我疑惑道:「誒,你不帶我去吃醬肘子嗎?」


「吃,但是孤也餓了,本還可以再撐一會兒,阿溫突然說好喜歡我,感覺更餓了。」


…………


景帝自大鄴玄殿回來後,有太子繼續監國,素日無事,突然想起來賜給太孫兩名婢女。


名義上是婢女,容貌卻是個頂個的好,膚如凝脂,艷若桃李。


太孫年輕氣盛,且餘家小姐尚未出孝期,想送女人給他的不在少數。


旁人倒能拒絕,皇祖父的賞賜卻不得不收。


我不解地問他:「她們長得可漂亮了,阿溫那日也見到了,太孫不喜歡嗎?」


但他一次也沒召見過她們。


「不喜歡。」


「哦,太孫喜歡餘家那位姐姐。」


我自顧自地下了定義,咬著唇,神情略顯落寞。


太孫聞言放下手中的書,好笑道:「吃醋了?」


我不開心道:「我那日突然想到,餘家姐姐以後要做太孫妃的,那便是她和我一樣,太孫也會跟她一起睡覺,哄她抱她,這樣一想,心裡好難受,太孫,阿溫是不是不該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傻姑娘。」


他輕笑一聲,摸了摸我的頭,眼睛漆黑幽謐:「孤向你保證,即便將來娶了那餘家小姐,也不會像喜歡阿溫一樣喜歡她。」


「可是,這樣不好,她會很可憐。」


「可憐?不,她一點也不可憐,餘家需要一座靠山,她是餘平章嫡出之女,該當明白嫁給孤是為了什麼,孤可以給她立足之本,除此之外,不該太貪心。」


「可是……」


「沒有可是,阿溫,孤說過,從不相信任何人,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除你之外的女人,孤都不信。」


仔細想來,他願意信我,很大概率僅是因為我是個心性至純的傻子。


但那時傻子不知,她隻看到太孫淡漠的眸子,映著她的影子,這樣的目光屬實難以招架,傻子鄭重道:「太孫,除你之外的男人,阿溫也不信。」


…………


景壽十六年,年關,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大批禁衛軍封鎖東宮,也封鎖了重華宮。


太孫不在,一片混亂,玉春姑姑說他去見了陛下。


皇帝得到密報,東宮之內藏有龍袞。


緊接著禁衛軍真的搜出,太子寢宮有件九龍黃袍。


太子監國,竟監出了謀逆之心。


天色漸晚的時候,太孫回來了,一個人在書房待了很久。


我去找他時,推開殿內,看到他席地而坐,漠然地抬起了頭。


稜角分明的臉,在昏暗之中若隱若現,凌厲眉骨至清冷下頜,分割出一道弧線,一半藏於暗中,一半映著微光。


郎艷獨絕的一張臉,冷如寒霜。


他抬頭看我,面無表情。


我走過去,跪在他面前,輕聲道:「太孫,你餓不餓?」


他就這麼定定地看著我,冰似的眸子,無半分溫度,最終冷笑了一聲:「阿溫,孤敗了。」


登高位者,悽涼萬古。


他做足了這個準備,歷經陰謀與背叛,機關算盡,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站穩了腳,結果被拉入深淵。


景帝沒有見他。


那平日器重他的皇祖父,首先是一位帝王。


已至花甲之年的帝王,有自己的猜忌、疑心、戒備。


任何覬覦他皇位的人,都將體驗到皇家的無情。


任何人。


皇太孫笑出了聲,冷笑,狂笑,不甘的笑,最後化為絕望的笑。


「竟敗給了這樣的蠢貨,孤的命和他拴在一起,榮辱相生,我為他層層鋪路,可到頭來吾之父,蠢如鹿豕……」


我有些怕,這樣決絕的皇太孫。


我拉著他的手,放在小腹上——


「太孫,沒有敗,阿溫肚子裡有你的孩兒。」


四個月的孕肚,還不算顯懷,面無表情的皇太孫神情有一瞬間的松動,很快化為更深的陰鬱。


「孤,對不住他。」


…………


那晚,重華宮失了火。


因皇帝下令封鎖,不準任何人出入,火越燒越旺,在黑夜之中直沖天上,亮如白晝。


是太孫放的火。


我知道他在等一個機會。


若有人來救火,意味著他的皇祖父還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可惜,沒有人來。


漫天大火之中,太孫拿起了劍,開始在宮殿殺人,燃燒的煉獄,籠罩在慘叫聲中。


宮人和侍從,紛紛倒下。


太孫像是地獄爬出來的修羅,狠戾絕情,血濺到眼睛上,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我捂著耳朵尖叫,蹲在地上,身子顫抖。


猶記玉春姑姑說過,皇帝舍棄了太孫,沒有人能活著走出重華宮。


下場已然注定,隻沒想到最後會是太孫手刃了他們。


驚懼之中,我的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抓起。


太孫的臉映著火光,艷絕又殘忍。


他一手執劍,一手拽著我,決絕地走進了燃燒的寢宮。


熊熊大火映在我眼睛裡,灼熱燙人,耳邊是火苗的嘶舔聲,我抱著他的腰,在他懷裡大哭——


「太孫!太孫!


「我不想死!你恩將仇報!」


「嗯?」


他神情緩了緩,垂眸看我,摸了摸我的臉,眉眼深沉:「傻姑娘,孤就你這麼一個女人,我在哪兒,你自然就要在哪兒。」


6


景壽二十年,我與周承翊的孩子已經快四歲了。


我們住在一處竹林。


林子裡芳草鮮美,人跡罕至,寂靜空幽隻聽得到風吹竹動,沙沙作響。


林中小院幹凈整潔,籠子裡還新養了幾隻小雞崽兒。


竹屋裡,周承翊在殺魚,是他一早從河裡抓來的,說要蒸出來給兒子吃。


我們的孩子,叫周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周承翊不再寫那些我看不懂的詞了,他有時握我的手,有時握鳴兒的手,在紙上寫——


一川松竹任橫斜,有人家,被雲遮。


雪後疏梅,時見兩三花。


比著桃源溪上路,風景好,不爭多。


他在我耳邊笑著解釋,每一句的意思,都細細說給我聽。


那雙握筆握劍的手,也會宰魚殺雞,洗手做羹。


他穿青衫袍,身姿挺拔,如林中青松與翠竹,風雅俊逸。


曾經眉眼凌厲陰沉的皇太孫,如今變得很愛笑,且笑起來風流倜儻。


他單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還能練字、做飯、舞劍。


我也學會了很多,會養雞,會種菜,還會給鳴兒縫衣裳。


四年前重華宮的那場火過後,皇太孫已經死了,皇帝慟哭過後,下令誅殺了東宮的所有人。


太子殿下被賜毒酒一杯,與其來往密切的官員,也未能幸免於難。


想來活下去的,隻有我和周承翊。


漫天大火之中,他撬開寢宮密道,帶我逃了出來。


仿佛大夢一場。


四年後,鳴兒會稚聲喚爹娘,我肚子裡又有了一個小家伙,院子裡小雞咕咕叫,林子裡黃鸝聲聲響。


可我知道,那些過往皆不是夢,也不會成為過去。


周承翊教鳴兒習字、練武。


教的是志在林泉,胸懷廊廟。


教的是君上之於民也,有難則用其死,安平則盡其力,天下乃天子隻所有……


他沒有忘。


我知道的,因為竹屋之中,偶爾會有貴客到訪。


除了陳晏,還有一個當年事發之後便不見了蹤影的凌邵。


再後來,又來過兩次其他人,我不認識,但他們很激動,年逾五十多歲的老者,見到周承翊便跪下了。


他沒有忘,他會站在竹林之中,目光眺望遠處,巋然而立,身影孤傲,仍是那個威震懾人的皇太孫。


我若喚他一聲,他回頭看我,又會恢復一派溫潤和煦。


我身懷有孕,他什麼都做,晚上還會打了熱水幫我洗腳。


鳴兒睡後,他擁我入懷,隔著微微隆起的孕肚,親吻我的額頭。


那四年,是我一生之中最安詳快樂的時光。


然而後來,不知朝堂又是怎樣的風向,聽說景帝又抱恙了,如今是晉王殿下監國,韓王領兵蠢蠢欲動,齊王最會籠絡人心,那些狐貍一樣的老王爺和其餘皇子,個個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三月,齊王因結黨營私,被景帝罷黜為庶人。


周承翊開始走出竹林,有時十天半月也不曾回來。


為了照顧我,他不知從何處尋了個婢子,為我和鳴兒洗衣做飯。


他很放心,因為竹林裡,有他安排下的暗衛。


但我不安心,因為他偶爾回來,我發現那個眉眼伶俐年輕漂亮的婢子,總是紅著臉偷偷看他。


鳴兒叫她阿歡姐姐,十六歲的姑娘,面頰粉艷如桃。


有次周承翊回來,她格外激動,燒了洗澡水不說,竟然還在他泡澡的時候幫我進去送了衣裳。


待我發現時,她已經紅著眼睛抹淚出來了。


周承翊洗完澡後,面色是一貫的清冷,穿著單衣拉我坐在懷裡,手掌覆在我的腹上,好一會兒才在我耳邊低笑:「肚子越來越大了,阿溫定要給我再生個兒子。」


我有些不滿:「我想生個女孩,為何一定要生兒子。」


「女孩柔弱,總需人保護珍視,牽腸掛肚,太麻煩,不要也罷。」


他聲色淡淡,我卻皺起了眉頭,不高興道:「要的,我可以保護她呀,阿溫丟了自己的命也會保護好她。」


周承翊眸光一緊:「不準胡言,阿溫喜歡,我自會竭盡全力保護你們母子三人,怎會叫你丟了性命。」


他有些生氣,我鉤著他脖子,習性使然地貼了貼他的臉——


「周承翊,你最最好了,阿溫會讓他們乖乖的,絕不給你惹麻煩。」


自四年前安頓在此處,他便不再準我叫他太孫。


我一開始叫他相公,後來鳴兒會說話了,喚他爹爹,我腦子一抽,也跟著叫他爹爹。


結果是他眸色晦暗,將我拎到床上教訓了一番。


後來我哭著說不叫了不叫了,他卻又在我耳邊戲笑:「叫吧,想叫就叫,反正沒人聽見。」


再後來,我大著膽子叫他名字,他挑眉看了我一眼,並未說些什麼,我便時常這樣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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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討厭,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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