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我把人皮剝下來丟在那兒了?」姜天奇呵呵一笑,「你剝過人皮嗎?」
刑警隊長:?
「這可是門手藝活兒。阿茲特克祭司每年春分會剝一張人皮獻給太陽神,他們是人祭的專家,每十六秒就可以挖一顆心臟,但即使是他們,剝張完整的人皮也需要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前,我還在阪急替我太太拿包,不是我幹的。」
我低聲道:「老公你的知識好淵博……但有一說一,你的嫌疑聽上去更大了。」
姜天奇笑了笑:「你們說我剝了人皮,那人肉呢?」
一個小刑警跑進來:「屍體的剩餘部分找到了。」
「在哪兒?」
小刑警打著眼風。
「說啊!」
「屍體……被插在醫院樓頂的避雷針上。」小刑警吞吞吐吐道。
刑警隊長的臉色一下子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把人剝了皮,人皮扔進垃圾桶裡,人肉掛到二十二樓的避雷針上?您可真有意思。」姜天奇呵呵一笑,拎起西裝拍了拍,牽住了我的手打算回家。
刑警隊長攔住了他:「那你身上的血是哪裡來的?」
姜天奇的腳步頓住了:「我老婆剛才差點流產了。」
「……流得你滿身是血嗎?」
姜天奇摟住了我的肩膀:「您這話說的,您沒有老婆嗎?您難道不知道女人懷孕是有可能大出血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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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隊長微妙地臉色一變,問旁邊的護士:「是這樣嗎?」
「我們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姜太太是林教授的病人,但是林教授他們全瘋了。」
雖然很讓人摸不著頭腦。
但咱們老姜家的嫌疑更大了!
「姜先生,你出現在兇案現場,你說身上全都是太太的血,你太太的主治醫生卻都恰到好處地瘋了,這會不會太巧?」
「也許,他們隻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人的認知是有極限的,未知有時候是種保護。」
咔嚓。
刑警隊長把手銬銬在了他手上。
顯然,他跟我不一樣,不吃我老公神神叨叨那一套。
姜天奇被帶走前過來抱了抱我。
「留下我的子嗣。」他在我耳邊輕聲道。「隻要我在,他就會保護你。」
說著,他習慣性地摸了摸我的肚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的孕肚,好像更大了……
6
我老公被抓了。
天盛律師團集體出動,在派出所安慰哭暈過去的我:沒事的,很快就出來了,定不了罪的,什麼證據都不會有……
我的心情很復雜。
一方面我肯定不希望姜天奇挨槍子兒。
另一方面我也不想他這麼快出來。
我老公肯定有事兒瞞著我。
這事兒還小不了。
這個狗逼,瞞這麼牢,法律都拿他沒辦法,更遑論我一個家庭主婦。
我決定從另外一個角度調查他的事。
我找上警察,檢舉揭發死者跟我老公有不正當男女關系:
「能不能告訴我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她為什麼破壞我的家庭嗚嗚嗚……」
老刑警人挺好,告訴我死者名叫徐天伊,是個攝影師:「兩年前她放棄了優渥的薪水,從國家地理雜志辭職,此後行蹤不定,上個禮拜才剛從淇縣趕到 S 城——姜太太,她之前跟姜總完全沒有交集,他們之間不像是情殺。」
「那她來 S 城幹什麼?」
「我們正在調查。」
因為徐天伊在 S 城連開房記錄都沒有,貌似沒有落腳點,老刑警打算連夜趕去淇縣,那是徐天伊最後留下生活軌跡的地方。
我趕忙讓任警官開車追上去。
「我有病我大半夜跟蹤刑警同志。」
「我要是你我就幹了。畢竟我老公一放出來,知道是你帶我做產檢,下一個被掛避雷針的就是你。」
任警官操了一聲,踩了油門就跑。
S 城到淇縣很遠,開著開著我就在副駕駛上睡過去了。
幾乎是一閉眼,我耳邊又響起了詭異的笛聲。
那旋律越來越響,越來越響,我實在忍不了:「任天堂你播的什麼陰間音樂!」
可是眼前的場景卻變了。
我沒在車裡。
而是在一間半地下的土胚房裡。
天色熹微,有幾個穿古裝的女人在我床前說話。
她們的口音很奇怪,很陌生,不是我熟知的任何一種語言,但我的身體卻好像自帶強烈印記般,自動從床上坐了起來,畢恭畢敬地跟著她們走出門去。
我這才發現我控制不了我的身體。
——這應該是個夢。
門外是一個很大的廣場。
寬闊的道路兩旁,隔著幾步路就插著一根長桿,挑掛著黑漆漆的東西。
我走了很久,才發現、才發現……
那一個個,都是人!
有的是被砍去四肢的人!
有的是被從中劈成了兩扇,肋骨大張的人!
我想起一本介紹文字演化的書。
裡頭說,甲骨文裡,「用」「卯」這些詞,本意都是獻給神的肉。
它們最直觀地代表著人牲被掏空內臟懸掛的形狀。
我差點吐了出來——這條路有多長?
又掛了多少人?
我走到廣場中央的高臺上,跟其他兩個少女一起,從大祭司手裡接過三個金盆。
金盆裡分別裝著一個人頭。
一顆人心。
還有剁碎了的肉糜。
我要吐了,但夢中的身體卻在高處帝君的注視下,端著金盆走向了不遠處的土丘,仿佛早已習以為常。
我們一行人走進晨曦中的土丘,走進那個大張著的山洞,墻壁上的篝火把人影拉得詭譎跳動。
甬道裡有塊大石頭,上頭被砍出了個神龕,我們將金盆放在神龕上。
同行的少女對我嘰裡呱啦說了一通。
這次我好像聽明白了。
她說的是:「羲娃,太歲就交給你侍奉了。」
我習慣性地從腰間抓起了骨笛,放在嘴邊吹奏了起來。
妖異的旋律響起。
同伴們全都害怕地退了出去。
火光猛地一顫,朝洞外低伏。
寒氣從洞裡猛地吹出來。
沙沙、沙沙……
我又聽見了我去捉奸那天,肉質攪拌、摩擦的聲音。
一個碩大的影子浮現在我頭頂,恐怖的壓迫感沉沉傳來,我僵立在原地根本不敢動彈。
眼角餘光就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勾住那塊石頭,慢慢、慢慢爬了出來……
「啊!」我尖叫一聲,猛地睜開眼睛。
「睡一晚上怨氣還這麼大啊?」任警官眼下青黑、兩頰凹陷地瞥了我一眼。「早知道就換你開車了。」
「我做噩夢了!」我驚魂未定。
「你怎麼事兒那麼多,一會兒懷孕一會兒流產一會兒又要做噩夢,你家姜總電話號碼多少,我要把你塞還給他。」
要不是我家天奇坐牢了,我也忍不住要給他打電話了!
我不但做噩夢,還在外面被人數落了嗚嗚嗚!
7
早上九點多,我們到了淇縣。
老刑警已經把徐天伊的房間封了,我們上不去。
警隊司機老張在底下抽煙,陰沉著看著我們這倆不速之客。
剛好徐天伊的民宿在旅遊街上,有導遊湊上來攬生意:「你們哪兒來的?淇縣一日遊去不去?包車。」
見我們拒絕,他又問:「那姜府去不去,就街對頭,門票 15。」
我心念一動:「姜府?主人姓姜嗎?」
「對對對,地主老錢家,從明清傳下來的,闊了好多代了,看看這馬墻,嚯!那個氣派。他們清末的時候舉家搬去美國了,聽說改革開放以後,還作為華僑歸國投資,就是那個、那個……」
「天盛集團!」
怪不得這發家史聽著這麼耳熟——這不是我老公家的祖宅嗎?!
徐天伊住的地方,就在姜家祖宅旁邊,這麼巧啊?
這可必須得去看看了。
「門票 15。」
「我是姜家少奶奶,這就是我家宅子,我回來也要買票啊?」
票務翻了個白眼,指了指「國家保護古建」的名牌。
我還要再吵,任警官趕緊付了錢逮著我往裡去了。
姜家的祖宅很大。
而且很奇怪,他家的門都開的特別高,按照人類的身高比例來說,有點太浪費了。
我在其他中式古建上都沒有見過這種門洞。
「柳嬌嬌。」任警官突然在客廳叫我。
「幹嘛這麼嚴肅地叫我名字?」
任警官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對面的墻,指了一下:「你看。」
跟普通的清末人家不同,姜家祖宅的客廳沒有貼鬼神,取而代之的是貼了個照片墻。
大部分都脫落了。
但有一張非常清楚,是姜家家主和一個清朝官員並排坐在一起。
他穿著長馬褂,看上去年輕英俊,身姿筆挺,而他的臉、他的臉……
「一百多年前的祖先會跟後代長得這麼像嘛?」任警官問我。
「不是像。」我摘下了墻上的照片,輕輕拂去上頭的灰塵,「是跟天奇一模一樣。」
「什麼意思?你說他是你先生?讓我看看……攝於 1898 年,那他豈不是起碼有一百五十歲了?」
「……他已經夠奇怪了,不差這一件。」我心煩意亂道。
我想起一個細節,我老公從不拍照。
除了跟我一起拍過套婚紗照,偶爾會允許我偷拍他,除此以外,他完全不接受任何攝像,連採訪都很少。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是老刑警讓我們上去一趟:「姜太太,我們查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我起先疑惑他為什麼肯把徐天伊的房間開放給我們。
但到了那裡我就知道了。
——整個墻壁上全都是血,大潑大潑的血,連天花板上都濺上了,而浴缸裡散落著滿滿一缸剔得十分幹凈的人骨。
當地民警在忙著留存證據,老刑警帶著我們走到一面軟木板前:「徐天伊好像在追查姜家、追查你先生,她有跟你提起過嗎?」
我仔細看著那塊軟木板,上頭線索、圖釘、便簽紙和照片縱橫交錯——
AD1130 牧野之戰……
AD218 徐福東渡……
79 年龐貝古城陷落……
630 年玄奘西行……
794 年平安京八百比丘尼隕落……
……
她的文字非常狂放,讓人看著就想吐,串聯的文字也完全不知道意義,好像隻是一系列毫無關聯的歷史事件。
我揉了揉額角,將視線聚焦在唯二兩張照片上。
在「1900 阿拉斯加」的文字旁邊,酷似姜天奇的人穿著愛斯基摩傳統服飾,站在一群白人水手中間,冷銳地看著鏡頭。
他們背後是一條巨大的鯨魚,再遠是北冰洋起伏的冰山。
下一張就是「1996 回國」,姜天奇西裝革履從車上下來被抓拍的畫面。
「這是姜總嗎?」
老刑警疑惑地指著最後的那個剪影問。
「……我不知道。」
「應該是你公公吧。」老刑警下意識找補。
——在他的認知中,人不可能過二十多年還不老,所以必定是子嗣。
而我冷汗津津地攥著口袋裡的照片,盯著面前的軟木板,目光追索到一切歷史的源頭:公元前 1130 年,朝歌。
如果,假如說如果,我們在照片出現以後,觀測到的所有人,都是姜天奇。
那我們憑什麼覺得,他隻活了一百五十歲?
徐天伊把這些歷史釘在這裡。
有沒有可能,這都跟姜天奇有關?
我一瞬間被這種假設嚇得脊背發寒:
——夜夜睡在我枕邊的老公,可能已經在這片大地上,行走過整整三千年了。
偌大的時間縱深把我吞沒。
以至於我到樓下時還是蒙的。
導演又纏上來:「淇縣一日遊去嗎?」
「我們是來查案子的。」
「好不容易來一趟不能錯過紂王墓啊!」
我捕捉到了關鍵詞,分開了跟導遊糾纏不清的任警官:「你說什麼?這裡有紂王墓?」
導遊嗤了一聲:「你這話說的,咱們這兒古時候叫朝歌!」
我猛地一震!
徐天伊的軟木板……吊詭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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