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洞穴,燃燒的火把,擺放著的金盆。
少女安詳的人頭,跳動的心臟,新鮮的血肉。
……
武王誓師,商王震怒。
朝歌舉行了盛大的祭祀,向太歲獻祭了最好的祭品。
——那是太歲唯一願意悅納的人類。
——低賤的奴隸少女破例成為珍貴的三牲。
當祭品呈上的一刻。
洞穴裡響起尖銳的爆鳴,像是聲嘶力竭的哭泣。
朝歌隨即發生了可怕的地震,淇水決堤。
隨之而來的是瘟疫,集體性癔癥。
繁華的國都陷落成瘋子與血塊的城市。
古神遊蕩在群山的陰影裡,不間斷地發出人類無法承受的尖嘯。
瘋掉的紂王登上了鹿臺,一把火燒掉了八百年的基業。
在最後的那場大火裡,一道巨大的陰影爬上了燃燒的鹿臺,鉆進了瘋王的身體裡。
武王姬發進入朝歌時,隻找到了紂王無皮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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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從那天起,一個少年背著巨大的箱篋,行走在大地上。
他的箱篋裡,裝著一團血肉。
一顆心臟。
以及一個少女安詳的頭顱。
……
「天奇,我那時候還活著嗎?」
「你被剁碎了,嬌嬌。」
「……那麼,人類真的可以死而復生嗎?」
「從表面上看,世間的一切都在從潔凈走向敗壞,從秩序走向混亂。人死以後,細胞凋亡、腐朽,血肉化為白骨,但不要忘記了,是粒子構成了細胞,粒子不增不減,從宇宙起源的一刻就守恆不滅,生死隻是數以億計的粒子組成的不同狀態……如果可以將構成你的所有微粒,推動到當初的位置……是的,一切都是可以回頭的,隻是逆熵本身需要很多很多的能量……很多很多……」
公元前 218 年,日本海。
一個老道士佇立在船頭,眺望著遠方的地平線,流露出微笑。
「你的水路是正確的,你真的指引我們找到了蓬萊仙山……陛下的不死靈藥這次有著落了。」
少年穿著楚國的衣服,背上背著一個偌大的箱篋,盯著天邊一座錐形火山的影子,默然不語。
「奇,你知道這樣多的奇聞軼事,回去以後願意供職陛下的宮廷嗎?他想要找到彭祖,我記得你說你見過他。」
「我會留在這裡。這裡有很多活火山,還有很多神明。至於彭祖……你可以告訴趙政,不用再找了。」少年轉過頭看著老道,眼中是神明的淡漠,「他在三十七年前就死了。」
公元 79 年,地中海。
碼頭的搬運工遇到了一位奇怪的旅人。
他黑發黑眼,但不是常見的腓尼基人或者伯羅奔尼撒人,他的長發過於順直,五官也過於柔和,讓水手想起遙遠東方的傳說。
在他跳下舢板時,水手試圖去幫他扶穩他隨身背著的巨大箱篋。
那箱篋足有半人多高,幫忙卸貨可以拿到 4 個卡德拉斯。
一瞬間,尖銳的危險感襲來,搬運工忙不迭收回了手,但是他的手上依舊出現了血。
莫名其妙的傷口……
那少年甚至沒有動。
少年單手護住了箱篋,冷漠地走過他身邊,用純正的羅馬語道:「告訴你們的人,離開這個地方,維蘇威火山快要噴發了。」
警告像一顆石子掉進了水裡一樣,消失在熱鬧的碼頭上。
那天有很多人看到少年一個人朝神居住的火山去了。
三天後,維蘇威火山爆發。
羅馬經卷記載:「朱匹特對那裡降下了神罰……」
公元 630 年,吐火羅。
一個光頭的和尚在棚屋裡休息,棚屋外頭,遠遠可以看見矗立著的巴米揚大佛。
「奇,你一直背著的那個箱篋裡面是什麼?」
「不要問,也不要看。」
「是你的小寵物嗎?它好像不喜歡那個地方,一直在撞擊著箱子想要出來。」
「沒事,隻是手罷了。」
僧人的臉色一僵,隨即換了個話題:「奇,我去西天取經,你去西天做什麼?」
同伴對於佛理似乎不太虔誠,可能是為了在絲綢之路上便宜行事,才裝扮成僧侶的樣子。
同伴果然又說了莫名其妙的話:「西天有八部天龍。」
僧人沒有聽懂。
但是他已經習慣了同伴寡言少語的風格。
他不會想到,後世將「胡僧伴玄奘西行」,錯誤地抄錄成了「猢猻伴玄奘西行」。
這個小小的筆誤,後來變成了另外一個故事。
公元 794 年,平安京郊外的樹林裡。
「你又回來了。」八百比丘尼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神變得蒼涼恐懼。
神道教八十萬眾神,在那來自徐福的道士登陸以後,死傷慘重。
祂不斷吞噬他們,剝奪他們的權柄,拿走祂們的力量,永遠不知饜足。
一千年來他們都在這個島嶼上戰戰兢兢茍且偷生。
八百比丘尼沒有想到他會再次出現。
那背著箱篋的古神……
少年平靜放下箱篋,從裡頭捧出了一顆心臟。
那心臟沒有血管,沒有血液,蒼白得像是一顆卵,卻在他手中勃勃跳動。
「心臟修好了。但心臟跟其他器官不同,她很快就會發現,她沒有身體,她會再次死去。」他淡漠的眼很看向她,「禁錮時間的人魚,我需要用你的肋骨,打造一副封印心臟的化妝奩。」
等到安倍晴明追來的時候。
據說吃了人魚肉而不死的八百比丘尼已經消失了。
森林裡隻散落著一尾巨大的白色巨魷。
魷裡露出一張精絕的、女人的臉……
——她的肋骨被人拆除了。
時間的長河緩慢地流過。
少女的身體卻從未腐敗。
相反,有賴於古神精心的照料。
那些死去的細胞、剁碎的肢體開始重新萌芽、生長。
大腦長出了眼球。
手與腿碰撞嬉戲。
內臟泡在神明的血水中緩慢地蠕動。
古神捧著箱篋痛苦地抬頭。
能量,祂需要更多更多的能量……
一眨眼的功夫,蒸汽機躍上了歷史的舞臺。
頭戴禮帽的東方人行走在廣袤的西部大平原上。
突然一陣飄忽的笛聲傳來。
紳士一個激靈,回頭看著馬車上的鐵皮罐頭。
笛聲不是裡頭傳來的。
他花了一天功夫,才在附近的礦場裡,找到吹笛子的人。
那是一個中國勞工,跨越大洋來到美國西部。
現在他快要死了,跟這個國度裡其他受虐而死的奴工一樣。
「誰教你的這支曲子?」紳士詢問。
「俺出生就會了……」
古老的鄉音撲面而來。
這是朝歌的聲音。
這是羲娃的聲音。
紳士心念一動,看他的眼神變得親切:「你來自我妻子的家鄉,我聞到了你血脈中屬於她的味道。為此,我可以實現你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麼樣的願望?」
「俺希望白皮佬付出代價……」
中國勞工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紳士摘下禮帽,許下古神的誓言:「你的願望將會實現。」
18 個月後,美國南北戰爭爆發。
共計 120 萬美國人在內戰中傷亡。
文明前進得更快了。
1883 年,一位東方紳士敲開了特斯拉電氣公司的大門。
一份特殊合同遞到了這位大科學家的眼前。
「設計一個通電的密封罐頭……你要做什麼?」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如果我不能知道它的用途,那我就沒法設計出符合你要求的電器。」
紳士撥弄著指尖,最後下定決心一般起身:「請跟我來。」
密閉容器被打開了。
沉澱著不知多少古神的血液裡。
人類的肢體漂浮著。
潔白的手臂浮出水面。
那是少女的柔夷……
特斯拉與東方神秘訪客密談了三天,最後同意用交流電為容器供能。
六個月後,大發明家看著透明容器裡,手臂與軀體接駁的部位:「這是起死回生。」
「是的。」神秘訪客低聲說,「這是起死回生。」
又過了半個世紀。
原子彈出現了。
蘇俄軍方曾在烏克蘭丟失過兩枚核彈頭。
三天後,通古斯發生了一場奇怪的大爆炸。
爆炸中心的所有樹木都被炸毀了,雪地裡留下一個撞擊坑。
但詭異的是,沒有聲、光、火。
除了倒伏的樹木,沒有其他能量外泄。
衛星捕捉到了這次不同尋常的爆炸,美蘇雙方進入戰備狀態,但沒有任何證據是美國軍方所為,最後通古斯大爆炸被記錄在克格勃的絕密檔案中。
……
他看著容器中,四肢與身體完成接駁的軀殼,輕輕撫上了透明玻璃。
你聽得見嗎?
羲娃。
今天清晨有美麗的喜鵲在草坪上飛過。
沉睡的大腦發出了夢囈般的聲音。
隻有葵花樣的觸手,在努力消弭著傷口。
此時距離她再度睜開眼睛,還有足足五十三年。
「所以我並不是轉世重生了。」
「我隻是起死回生了。」
「因為是回到三千年前、完整的身體狀態,所以我並沒有長大的記憶,對嗎?我不是在現代長大的,我是在商朝、作為奴隸羲娃長大的。」
「是的……三千年的時間太漫長了,你早已忘記了一切。」
2003 年。
中國 S 城某處孤兒院。
十四歲少女抱著膝蓋坐在墻角,不斷顫抖。
身體被摧毀的恐懼即使忘記,依舊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潛意識裡。
工作人員耐心地告訴她:「你的父母出車禍了,你活了下來,但沒有關系,我們會照顧你……有匿名者為你捐助了很多善款,你會平平安安地長大、念書,不要害怕。」
雨夜的窗戶外。
長身玉立的年輕人靜靜地凝視著。
時間也許真的是相對的。
他從不覺得三千年很漫長。
但是這一扇窗戶的距離,卻讓他觸不可及。
六年後,F 大。
作為傑出青年回國的姜天奇被母校邀請做講座。
講座結束的時候,有個清脆的聲音叫住了他:「姜先生,你的鋼筆掉了。」
他們很快墜入了愛河。
少女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心機深沉。
她並不知道,那支鋼筆是他故意掉的。
一如她不記得過去的很多事。
三年後,他們結婚了。
跟很多灰姑娘的故事一樣。
少女在換衣間裡試穿婚紗,未婚夫坐在窗邊看雨。
他的記憶裡有過很多人,但現在像雨夜一樣寧靜。
叮咚。
她推開了門,戴著珠寶走到他面前:「怎麼樣?」
「很漂亮。」
少女竊喜地看他簽下了支票,為自己得到一串漂亮的珠寶而由衷地高興。
她並不知道的是。
在她所忘記的三個千年裡。
他曾把整個人類文明,鑲嵌於在她的冠冕之上。
……
「你願意嫁給我嗎?」
新婚時美好的畫面隱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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