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1-10 16:05:353550

他關機了。


11


他這一關機。


我就再也沒打通過。


直到一周後,他跟我提了分手。


電話裡長久的沉默後,我同意了。


輕聲給他說了對不起。


我知道小米對他來說是怎麼樣的存在。


和親人一樣重要。


卻被我搞砸了。


我把玩具擺成一排,並排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它們。


仿佛就看到小米不顧我反對癱在床上,露著肚皮衝我耍賴的模樣。


「咔嚓。」


快門聲響起。


眼淚落到玩具上的瞬間。


陸澤按下了相機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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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過來拿起藍色玩偶:


「你說你討厭狗,不喜歡小米,你買的卻都是它最喜歡的顏色的玩具。


「你知道小米喜歡那種咬起來有響聲的玩具,知道它最喜歡什麼口味的零食。


「陽臺上的窩和食碗幹幹淨淨,一點汙垢也沒有。


「連床角都有它的小被子,甚至床頭,還放著過敏藥。


「陸杳杳。


「你隻是不肯原諒自己。」


12


到千禧年主題。


這一套的拍攝陸澤本以為我要帶他去我的大學。


但最終。


定位停在了——福山精神病院。


我的大學時光。


幾乎是在上學、打工,還有這間精神病院三點一線地來回跑。


我媽快出院的時候,這家精神病院就廢棄了。


裡面的擺設幾乎都沒怎麼動。


我們來到 406 病房。


病床護欄上的約束帶還凌亂擺放著沒有收下來。


年久失修,陽臺牆面上已經長出青苔。


牆面上全是方程式塗鴉,和我到現在也看不懂的圖案。


「我媽媽。


「是一個瘋子。


「但我卻是我們那裡最聰明讀書最厲害的娃娃,高考結束,還成了省裡那一年的高考狀元。


「他們都說我是天才,可我卻有一個瘋子媽媽。


「從很小的記憶中起,她就瘋了。


「她總是嘀嘀咕咕地說著我聽不懂的話,翻來覆去地在一個舊本子上寫寫畫畫。


「她還討厭我跟養父親近,有時候看到養父給我買糖吃,她會突然衝過來扇我一巴掌,打掉我手裡的糖。


「我那時候好恨她好恨她,甚至恨不得她去死。


「遇到時野之前,我從來沒有過過一個生日,也從未吃過一個蛋糕。


「我也討厭吃蛋糕。


「可你知道嗎,她自殺去世的那天早晨。


「卻突然清醒了過來,她變得溫柔又有涵養,就好像那種電視劇慈祥的媽媽一樣。


「還不知道跑哪裡去買到一個老款裱花奶油蛋糕回來。


「插上了三根蠟燭,說:『祝幺兒生日快樂。』


「晚上我半夜被警察敲開家門,他們讓我去認屍體,說我媽媽,投河了。」


我蹲下身。


伸出手指,觸碰著角落裡的牆面畫。


那上頭,歪歪扭扭畫著一個穿著長裙子的女人,她牽著一個小女孩。


她的左邊。


站著一個有著大大笑臉的男人。


我語調平靜:「其實,她死了也挺好的。」


13


屋內被黃昏光線切割成陰陽兩半。


陸澤拍下我蹲著撫牆的照片。


他輕聲道:「可剛才路上,我看到你的錢包裡面。


「有一張撕碎後又被粘好的照片,上面的你穿著小紅裙,被你媽媽抱著,你媽媽身後站著一個很高大的男人。


「你們圍在一張圓桌旁,在吹奶油蛋糕的生日蠟燭。


「你媽媽低頭親吻你的臉,像是捧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一樣。」


我沒有說明那是什麼照片,隻是走到窗戶邊。


這裡長年鐵絲網封死的窗戶,外面的光就算照進來也被分割成了無數小格子。


就如同這裡面被關著的人。


支離破碎的人生。


我突然衝到走廊找到消防斧頭,跑回病房。


用力朝窗戶砸了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直到破開一道裂口。


直到地面瑣碎的光影匯成了一整條光線長河。


湧入屋內。


14


化妝師替我畫好下一套非主流的造型時。


沒忍住笑了起來。


誇張的眼線,假睫毛。


五顏六色的珠串項鏈。


化妝師跟陸澤去車上拿東西的時候,門剛關上,我捂著肚子慢慢蜷縮成一團。


又開始痛了。


止痛藥的效果幾乎微弱。


我五指彎曲著,死命摁著腹部疼痛的地方。


緩了好久才緩過來。


陸澤他們回來後。


我已經坐得端端正正地等他們了。


化妝師給我夾頭發燙玉米須的時候,她摸了摸我額頭:「是不舒服嗎,怎麼身上這麼燙?」


我握了握她的手腕,告訴她我沒事。


鏡子裡面的我。


穿著鮮豔的裙子,糖果色搭配。


我也笑了起來。


化妝師好奇:「為什麼要拍這種風格?很多人都難以直視以前自己的那個年代的穿搭。


「你是以前經常穿這種風格嗎?」


我搖頭:「從來沒有。


「是我朋友喜歡。」


15


何彩玲是我們村子裡跟我關系最好的女生。


她媽媽生她的時候難產死在了家裡的炕上。


一張破草席,匆匆一卷就埋了。


才幾天不到。


她爸就又花兩百塊在隔壁村買了個老婆。


何彩玲說她不喜歡那個新媽媽,太小了,才十八歲。


彩玲跟我讀初一時。


放學後,她拖著我去小賣部看電視,電視裡面街上那些穿得花花綠綠,頭發爆炸的男生女生,眼睛總是亮晶晶的。


她告訴我那叫「非主流」。


下學期。


彩玲有一天突然不來上學了。


那天我跟著老師去她家裡,她爸光著小腿坐在院子裡抽旱煙。


被煙漬染得焦黃的牙齒時不時呲出來煙霧:


「丫頭讀書沒用,妮子有小弟弟了,她又不喜歡讀書,不如早點嫁人算逑。」


遠遠的。


我看到彩玲在裡屋的門口躲著。


那雙黑白分明的瞳仁在暗中顯得尤為亮。


16


再後來我養父也不讓我去上學了。


校長跟老師走了好遠的山路,親自來到家裡。


老師甚至把自己的工資拿了出來。


說供我讀到高中畢業。


我養父才松了口。


高一我開始住校,有一年寒假回去。


在村口看到了彩玲。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我陪她聊了會兒天,問到她的肚子。她臉上帶著羞赧,有些憧憬肚子裡的是個男娃還是女娃。


我才知道。


去年,彩玲被九百塊的彩禮嫁給了隔壁村。


我難受得想吐。


九百塊,就買斷了一個女孩兒的一生。


前幾年。


我跟她明明還坐在相同的地方,議論村裡其他的年輕小姑娘,小小年紀,小腹卻已高高隆起。


彩玲還說:「將來我要出去打工,穿鮮豔的裙子,染頭發,燙玉米須。」


我分明記得,太陽底下,她被曬得通紅的臉頰,質樸又鮮嫩。


分開的時候。


她把手腕上的手串撸下來戴在我的手上。


那是她自己串的糖果色手串,五顏六色,豔麗繽紛。


她送我走到路口,朝我揮了揮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寒假。


我用攢的零花錢買了一個塑料夾板想回去送給她。


他們卻說。


彩玲死了。


難產。


生的是男孩兒。


17


「這個手串就是她送你的?」化妝師摸了摸我的手串。


我點頭,摘下來給她看。


她舉起來看。


每顆塑料珠子,色彩跳脫濃鬱,雖然我保管得很好,但有兩顆還是有些泛黃了。


妝造弄好後,我們去了市裡最大的公園。


在那裡拍完了這組非主流風格的照片。


剩最後一套了。


「童年。」陸澤擺弄著相機,「你打算去哪裡拍?」


我點開地圖,輸入了一個地址。


我感覺有些累了,音量也放低了許多:


「可能有一個很長的故事要講。


「想聽我講講嗎?」


陸澤發動了車子,側目看我一眼,拿過旁邊的毯子蓋在我的腿上。


「你慢慢講。


「我有的是時間聽。


「畢竟,你是第一個同意我將我的攝影展跟葬禮合辦的客戶。」


車開了兩天兩夜。


我的故事也斷斷續續。


途中睡著的時候,時野給我打過電話,我沒接到,他又發短信問我:


【你在哪裡?】


【談談。】


似乎是怕我誤會什麼,又立刻補了一條:


【家裡沒人,我來拿小米的東西。】


睡醒後,我看到短信跟未接來電。


想了下隻回了條短信:


【在陽臺櫃子裡。】


18


服務站休息吃飯的時候。


吃了兩口。


胃裡就開始翻天覆地的難受。


我吐了很多。


化妝師擔憂地看著我:「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我示意她別擔心:


「藥物反應而已,正常的。」


陸澤給我打了些熱水:「撐得住嗎?」


我點頭。


卻又開始嘔吐。


化妝師扶我去了趟廁所。


回來後。


陸澤告訴我,剛才有電話進來,他以為是自己的手機,誤接了。


我看了眼來電號碼。


是時野。


陸澤:「你前男友一直追問你在哪裡,真不打算回電話?」


我閉上眼。


腹部的疼痛並未緩解。


再聯系也沒必要。


我畢竟。


就快離開這個世界。


我跟時野,已經走上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


他還有更好的路要走,有更好的人陪著他。


19


半小時前。


時野跟朋友們在會所聚會。


季小魚刷了會兒手機,突然叫了聲:「哇塞,不愧是陸澤的手筆,就這麼簡單的照片都能被他拍得這麼絕!你看,是上次在攝像館碰到的你那個女生朋友。


「光兩張預告都這麼好看了,這次影展肯定很絕!」


她把手機遞過去給時野看。


時野咬著煙,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


手裡的動作頓住。


照片上。


女孩兒坐在車副駕上。


陽光折射進車內,一半臉毛茸茸的,染上一層金色。


鏡頭下的她,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畫面充滿了故事感和不設防。


這個角度。


也很像情侶間的親密照。


那個攝像師配圖的文案是:【她的秘密。】


一股酸澀的情緒和怒意湧上心頭。


他喉嚨滾了滾,咬肌緊繃。


眸子發暗。


他始終做不到不在意。


有關她的一切,他怎麼也沒辦法忽視掉。


盡管他演得好像很好。


但隻有他自己清楚。


他根本忘不掉她。


他甚至能想到,那個長相帥氣高高大大的攝影師,就這麼近距離坐在她旁邊。


以一種曖昧的角度,拍下她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


20


他在瘋狂地嫉妒。


原來,他忍受不了一點兒,她的身邊出現別的男生。


等他恢復理智的時候。


電話已經撥了出去。


隻是接電話的人。


是那個叫陸澤的攝影師。


「杳杳睡了,找她有什麼事?」


杳杳?


叫得這麼親密幾個意思?


燥意翻湧。


這個時間點。


她睡了。


而他又這麼快接她的電話。


他們在一起?


時野燥得扯了扯衣領,問他:「拍個照,有必要拍這麼多天?」


對方卻笑了聲。


仿佛在挑釁:「有必要。」


接下來更像是話裡有話:「至少有人會比你更明白她有多好。」


​‍‍‍​‍‍‍​‍‍‍‍​​​​‍‍​‍​​‍​‍‍​​‍​​​​‍‍‍​‍​​‍‍‍​‍‍‍​‍‍‍‍​​​​‍‍​‍​​‍​‍‍​​‍​​​‍​‍‍‍‍‍​​‍‍​​‍‍​‍‍‍​​​‍​​‍‍​​‍‍​​‍‍‍​​​​‍‍‍​​​​​‍‍‍​‍‍​​‍‍‍‍​​​​‍‍‍​​​​​​‍‍​‍‍‍​‍‍‍‍​‍​​​‍‍‍​​​​‍‍‍​‍​‍​​‍‍​​​‍​​‍‍​​‍​​​‍‍‍​‍‍​‍‍​​‍‍​​‍‍‍​​‍​​‍‍​‍‍‍‍​‍‍​‍‍​‍​‍​‍​‍‍‍​‍‍‍‍​​​​‍‍​‍​​‍​‍‍​​‍​​​​‍‍‍​‍​​​‍‍​‍​‍​​‍‍​​‍‍​​‍‍‍​​‍​​‍‍​‍​‍​​‍‍‍​​‍​​‍‍‍​​‍​​‍‍​​​​​​‍‍‍​​​​​‍‍​‍‍‍​​‍‍‍​​‍​​‍‍​​​​​‍​​​​​​​‍‍​​​‍‍​‍‍​‍​​​​‍‍​​​​‍​‍‍‍​‍​​​‍‍‍​​‍​​‍‍​‍‍‍‍​‍‍​‍‍‍‍​‍‍​‍‍​‍​​‍‍‍​‍‍​‍‍​​‍‍​​‍‍​‍​​‍​‍‍​‍‍‍​​‍‍​​​​‍​‍‍​‍‍​​​‍​​​‍‍​​‍‍‍​​‍​​‍‍​‍‍‍‍​‍‍​‍‍​‍​‍​‍​‍‍‍​‍‍‍‍​​​​‍‍​‍​​‍​‍‍​​‍​​​​‍‍‍​‍​​‍‍‍​‍‍‍​‍‍‍‍​​​​‍‍​‍​​‍​‍‍​​‍​​​‍​‍‍‍‍‍​‍‍‍​​‍​​​‍‍​​​‍​​‍‍​‍​​​‍‍‍​‍​‍​‍‍​‍​​​​‍‍​​‍​​​‍‍‍‍​‍​​​‍‍​‍‍‍​‍‍​​​‍‍​‍‍​​​‍‍​‍‍‍‍​​‍​​‍‍​​​​​​‍‍​‍​​​​‍‍​​​‍不等自己再說什麼。


對面直接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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