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愣:“你知道了?”
“我也是你的教練,怎麼,越過我跟孫教請了假,招呼都不打就要離隊?”
宋詩意以為他生氣了,一時間有些局促:“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這不是當時你在氣頭上嗎,我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你下樓來。”
她一頓:“你在樓下?”
披著厚重的大衣走出宿舍,宋詩意一眼就看見了等在門外的丁俊亞。
已近而立,男人穿著身黑色衝鋒衣,面容冷峻立在那。
有技巧隊的回宿舍,看見他站在門口,忙不迭打招呼:“丁教練好。”
他簡單頷首,也不愛說話,一派疏離的樣子。
宋詩意還在為周五擅自加速的事七上八下的,走近了,賠笑著叫了聲:“師哥。”
丁俊亞遞來一隻紙袋:“這個給你。”
“這是——”宋詩意接了過來,還挺沉,她納悶地朝袋子裡看。
“松花蛋,哈爾濱紅腸。”丁俊亞言簡意赅。
宋詩意一頓,疑惑地抬頭:“你給我這些幹什麼?”
“不是要回北京嗎?”丁俊亞移開視線,“這麼多年你活得跟個男人似的,心也不細,從來沒見你往家裡帶過什麼東西。這是特產,拿回去哄你媽開心。”
宋詩意眼睛都睜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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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俊亞看她兩眼,笑了:“做什麼這麼盯著我?”
宋詩意遲疑著問:“怎麼突然想起給我特產了?”
她心裡打鼓,鬼使神差想起了程亦川說的那些話,說什麼丁俊亞對她別有用心……這麼多年師兄妹,她可從來沒往這上面想過。
丁俊亞說:“你不是跟你媽鬧了大半年了?我聽孫教說你家裡出了點事,要請假回去,就想著你姿態做足點,場面也不至於太僵。”
換做從前,宋詩意大概就沒心沒肺收下了,可這節骨眼上,經程亦川那麼一撩撥,她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有些事情一旦多想,就無論如何做不到應對如常。
她拎著袋子左思右想,還是遞了回來:“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媽那脾氣,帶不帶東西回去都沒用。說不定她覺得我浪費錢,還更生氣。”
丁俊亞皺眉:“怎麼,你跟我還客氣?”
宋詩意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從前是大大咧咧沒個顧忌,所以不客氣。如今這是有所顧忌,不能不客氣。
丁俊亞大概看出了她在想方設法推舉,幹脆轉身就走,扔下一句:“東西我買了,要不要隨你。”
宋詩意隻得衝他叫了聲:“謝謝師哥!”
丁俊亞又停住腳,回頭說:“明早我要帶隊,沒法送你,你一路順風。”
拎著沉甸甸的袋子往宿舍走時,宋詩意心不在焉的,總覺得心裡也沉甸甸的。
丁俊亞對她好像是好得有點不尋常?可她從前總覺得那是因為多年的師兄妹情分……難道真的不正常?
思來想去,她把東西往桌上一放,煩躁地爬上床,書也看不進去了。
要不是程亦川在那兒胡說八道,她至於渾身不自在嗎?
第30章 第三十個吻
由於次日是一大早的飛機,宋詩意早早地就關燈睡覺,睡前翻來覆去,還是沒忍住拿出手機看一眼。
依然沒有程亦川的任何消息。
她在黑暗裡出神片刻,看著刺眼的屏幕,點開微信,遲疑著,卻終歸還是關掉了,沒有點開他的頭像。
沒有隻言片語,沒有死纏爛打,怎麼回事?這不像他的作風。
下一秒,她煩躁地翻了個身。
這不是挺好的嗎?以往他窮追不舍的,她可煩他了。怎麼如今他不聞不問了,她反倒不習慣了?
這也不是她的作風啊。
次日清晨,宋詩意天未亮就爬了起來,背起背包,拎著丁俊亞買的特產,冒著凜冽北風出了門。
外邊風雪大作,她把棉衣自帶的帽子掀了起來,罩住腦袋,口罩、圍巾一應俱全,全副武裝走出宿舍大門。
風太大了,刮得樓房樹枝呼呼作響,恍惚中她聽見誰在叫她。
這大清早的,運動員們也都沒起床,她以為是錯覺。
可沒走幾步,身後的聲音大了起來,清晰無比地叫著她的名字:“宋詩意!”
她一怔,猛地回過頭去。
林蔭道上,有人站在光禿禿的樹底下,一身黑色大衣,頭上肩上落了一層淺淺的白。
少年嘟囔了一句:“叫你老半天了,怎麼不理人啊?”
一邊說,他一邊不悅地走上前來,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雙手,呵了口氣。
消失了一整個周末的程亦川終於出現。宋詩意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你怎麼在這兒?”
“等你啊。”
“等我幹什麼?”她的神情還是顯得有些呆滯。
意料中的回答從少年口中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送你啊。”
他還理直氣壯數落她:“我要跟你說了打算送你,你一準兒不同意。好在我機智,提前查了早上的航班,今天上午就隻有八點有一班。”
說著,他沾沾自喜地咧嘴笑:“我掐指一算,你肯定天不亮就出發,這不,幹脆在這兒等你。這不是把你等到了嗎?”
宋詩意忘了說話,就這麼怔怔地抬頭望著他。
真是個傻子,做了這種蠢事情,還一臉喜色,不知在得意什麼勁。
可就是這麼個傻子,一而再再而三令她像現在這樣,一顆心湿漉漉的,柔軟到極致。她作為一名運動員,帶著人們所說的鋼鐵意志、不屈精神,像個男人一樣活了二十五個年頭,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
目光落在少年的肩頭,淺白色一片在黑色大衣上更加刺眼。
為了省錢,她買了早班飛機。基地離機場並不近,八點的航班,她六點就出了門。
寒冬臘月的,他竟像個傻子似的在這兒苦等,耳朵都凍得通紅。
宋詩意眼眶微熱,咬牙問他:“等很久了?”
“剛來。”他撒起謊來一臉無辜,鎮定自若。
想拆穿他,想呵斥他,想說他胡來、任性,可話到嘴邊,出口卻成了一陣霧氣,很快消失在寒冷的空氣裡。
她問:“你不訓練了?”
“把你送到機場,頂多七點,回來剛好趕上啊。”
他一邊笑,一邊傻樂,擰開大衣的紐扣。大衣裡面是件白色衛衣,腹部有個很大的口袋,他小心翼翼從中掏出隻塑料袋,遞給她:“喏,還熱乎乎的。”
宋詩意的目光落在口袋上。
兩隻包子。
那陣酸楚愈加濃烈,幾乎燙傷了她的眼。
她接過來,低聲問:“食堂不是還沒開嗎?”
“食堂是沒開,可我是誰啊?”他又露出那種沾沾自喜的神情,一副老子天下最牛逼的模樣,得意地說,“我昨晚去食堂買的,掛在窗外一整夜,早上起來就跟從冰箱裡拿出來似的,凍得硬邦邦的。”
“那你怎麼熱的?”
“薛同和陳曉春在宿舍裡藏了隻烤肉鍋,我跑他們宿舍熱的,這不,還給你別出心裁地熱成了生煎包。”他獻完寶,指指包子,“趕緊吃,再不吃就涼了。”
宋詩意沒再多說,也沒讓他回去,並肩往基地外走著,打開塑料袋,咬了一口。
是她喜歡的味道,阿姨的手藝一如既往,皮薄肉厚,鮮美多汁。
再啃一口,又仿佛多了些什麼,有所不同。
她吸了吸鼻子,說:“程亦川,從今天起我決定不叫你程亦川了。”
“嗯?”少年側頭,狐疑地看著她,“什麼意思?”
“活雷鋒。”她側頭與他對視,勾了勾嘴角,“打今兒起,你就叫活雷鋒。”
“……………………”
程亦川眉頭一皺,斬釘截鐵地說:“活雷鋒多難聽啊,你還是叫我紅領巾吧。”
宋詩意噗嗤笑出了聲。
一旁,程亦川得意洋洋地看著她的笑,末了,一本正經地說:“回北京了也要這麼笑,多大點事兒啊?人生嘛,除了生老病死,別的都不算什麼。你沒聽過那首歌嗎?天空飄來五個字兒——”
“那都不算事兒。”她輕聲接口。
程亦川咧嘴:“是吧?打今兒起,你把這句歌詞當成人生座右銘吧。”
她忍無可忍,哈哈大笑起來:“你有病啊你,文化水平不高也用不著這麼埋汰我吧?誰拿這種口水歌來當座右銘啊?”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他還理直氣壯瞎逼逼,“別看這歌聽起來沒什麼深度,最深刻的人生道理都是這樣,返璞歸真,刪繁就簡……”
這一路上有他的碎碎念,本該寂寞的路途也變得熱鬧起來。
宋詩意笑著,第二次與他坐在公交車上。
不同於周末,今天的早班車上除了司機以外,空無一人。
她笑著笑著,抬頭一看,才發覺天光大亮。
他們在機場分別,宋詩意過了大門口的安檢,都走了好幾步了,回頭一看,還能看見他立在外面的身影。
程亦川見她回頭,拼命衝她揮手,末了跟個傻子似的歪著頭,雙手在嘴角比了比,傻樂著喊了句:“Smile!”
她驀地笑起來,也衝他用力揮揮手,說:“回去吧!”
見她笑了,他露出心滿意足的笑,點頭,轉身跑了。
宋詩意卻沒動,又在原地多站了片刻。很遠很遠的天際,長白山在雲端若隱若現。天光大亮,雪山巍峨,天地遼闊到無人注意她的悲喜。
她忽然仰頭,閉眼,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眶。
手背染上些微滾燙的湿意。
她想,不管未來何去何從,關於這裡,關於這些年的運動生涯,她又多了些許值得懷念的記憶。它們輕飄飄的,如同微末、塵埃,也許對旁人來說不值一提,或許對程亦川本人來說也不過是熱心腸、舉手之勞,可於她而言,卻是雪中送炭,是一片坦蕩無瑕的赤誠關懷。
宋詩意過了安檢,上了飛機。
關機前,她側頭看著窗外種種,終於低頭發了一條信息。
“程亦川,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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