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韫珠聽到建康城門破了,心裡重重一沉:“那家裡人還好嗎?”
謝玖兮同樣擔心住在烏衣巷的謝家。烏衣巷盛名已久,自晉朝起就是王謝大族雲集之地。太平年代王謝比鄰而居,臨江作賦,這是佳話,一旦碰到戰亂,那烏衣巷就是人人覬覦的肥肉。
謝玖兮說:“謝家親故遍布朝野,宮中還有姑母照應,伯母他們應該會撤到內城。既明要去救援建康,我想跟著他一起去,二姐,三姐,六兄,你們呢?”
“那是自然!”謝韫玉和謝韫珠立刻站起來,急匆匆回去收拾行李,“他什麼時候出發?”
蕭子鐸走進來,看到謝府忙成一團,道:“二表姐,三表姐,你們不必驚慌。建康危急,不容耽誤,我先帶著前鋒出發。我給你們留了一隊護衛,他們會護送你們去建康。你們盡可慢慢收拾,不必著急。”
謝韫玉本是來廣陵嫁人的,足足帶了半船嫁妝;而謝韫珠、謝六郎是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女,隨身行李也不少。蕭子鐸這樣安排對雙方都好,謝韫玉聽後沒有再堅持,行禮道:“多謝北雍王。北雍王先解廣陵之圍,又護送我們姐妹入京,此番救命之恩,謝家必銘記心上。”
蕭子鐸同樣客氣回禮:“二表姐客氣了。我少時多虧謝家照拂,現在不過報恩罷了。表兄、表姐不必客氣,叫我名字就可。”
蕭子鐸有軍務在身,和謝韫玉、謝韫珠客套兩句已經是極限,他告別後下意識看向謝玖兮。剛才他客客氣氣安慰謝韫玉、謝韫珠,唯獨不囑咐謝玖兮,看似是疏忽,其實反而表露出在他心中,謝韫玉、謝韫珠是外人,要客套禮貌,而謝玖兮顯然不屬於此列。
謝玖兮自然而然道:“我送你出去。”
不等屋裡人反應,他們兩人便轉身出去了。謝韫玉和謝韫珠看著那兩人的背影,少年將軍一身銀甲,走路明明比少女快得多,卻總是保持在她身側;少女穿著素色間色裙,渾身上下沒什麼裝飾,唯有一根玉簪束起了如墨長發,看起來卻飄逸靈動不可方物。
謝六郎慢慢走過來,感嘆道:“沒想到蕭家二表弟竟和四妹這麼熟。謝家出王妃不是稀罕事,不過,姑母不是有意讓四妹嫁給太子嗎?”
謝韫玉沒說話,謝韫珠沒好氣白了他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就他長嘴了。
謝六郎被白得莫名其妙:“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
謝玖兮和蕭子鐸並肩往外走,她也不管這是不是機密,直接問道:“你這就要走了嗎?”
“對。”
“走哪條路?”
Advertisement
“取道齊郡,然後渡江。”
謝玖兮嘆道:“你自己小心,別受傷。”
“你也是。”蕭子鐸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認真又專注地看著她,說,“路上帶好侍衛,不要急著趕路。我保證,等你到建康時,一切都安全了。”
再多山盟海誓,比不過這一句安心。謝玖兮在他手中塞了個平安符,說:“我擔心家人,但也擔心你。一定要答應我,不要受傷。”
蕭子鐸伸手撫上她頭頂,軍隊已經等在外面了,他沒有時間再耽擱。他俯身,用力抱了抱謝玖兮,毅然決然轉身離去:“我走了,保重。”
他說完躍上馬,輕叱一聲就化成一陣風遠去。謝玖兮遙遙望著那道白色流光消失在街口,突然覺得心中空落落的。身後侍從小聲提醒她回府,謝玖兮卻忽然提著裙角,朝城牆奔去。
冬日的風像一個負心郎君,清瘦中帶著薄涼,吹在身上,鑽入骨髓。謝玖兮快步登上城牆,寒風將她的衣帶鼓起,飄飖兮若流風回雪,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風歸去。
謝玖兮不顧身後的呼喚聲,她撲到城牆上,看著下方大軍開拔。千軍萬馬踏在土地上,發出轟隆隆的悶響,連城牆上的石子都在細微跳動。千萬人中,謝玖兮一眼就看到蕭子鐸。
他單手攬著韁繩,姿態漫不經心,卻穩穩跑在最前面。身後洪流默不作聲跟著他,荒草連天,滿地白霜,他策馬踏碎陽光,像一柄匕首,劃破混沌,朝著雲水深處奔去。
謝玖兮感受到心口悶悶的疼,這種痛近來發作的越來越頻繁,她都快習慣了。謝玖兮按住心口,眼睛依然望著原野上耀眼的白衣少年,輕聲說:“保重。”
廣陵百姓聽說謝家要走了,自發出城相送,謝玖兮姐妹幾人再三推辭,百姓都不肯散去,步行送了十裡。
等辭別廣陵民眾後,謝家馬車加快速度,全力趕往建康。越往南走難民就越多,等他們進城時,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曾經繁華風雅的建康已變成一片廢墟,舉目望去,都找不出黑暗之外的第二種顏色。百姓們散落在斷壁殘垣間,有的在刨瓦礫,有的跪地大哭,而更多的人是一片麻木。
更甚者,謝玖兮看到街角有人在吃死去之人的屍體。
萬景攻入建康後,雖然朝廷立刻退居內城死守,但沒逃入內城的人遠比進入的多。而萬景“兌現”曾經的諾言,放縱手下去劫掠城中世家富戶,美名其曰劫富濟貧。
人心的惡一旦有集體背書,將放大無數遍,官宦家族、商賈富戶、平民百姓全部遭到毒手,女子被奸汙,男子被殺害,連幼童都難逃毒手。到處都是燒殺搶砸的痕跡,許多人沒有了庇身之地,多日飢餓下,終於突破了身為人的底線,開始吃人。
謝玖兮一行人帶著眾多馬車進城,各個細皮嫩肉,一看就是大戶。街邊許多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要不是有蕭子鐸留下來的青州兵威懾,恐怕他們早就撲上來了。
謝韫珠被那種眼神看得心驚,她慌忙放下簾子,嚇得手都在抖:“怎麼會變成這樣?”
謝韫玉緊緊抓著謝玖兮的手,不知道在安慰她們還是在安慰自己:“沒事的,謝家百年興盛,枝繁葉茂,絕不會出事的。”
然而等他們到了烏衣巷,眼前一幕卻狠狠擊碎了她們的僥幸。
曾經冠蓋簪纓、盛極一時,謂之江左風流的烏衣巷,如今成了一片破敗。處處都是被打砸的痕跡,謝玖兮幾人試著往裡走了幾步,謝韫珠驟然發出一聲尖叫。
轉角赫然是一具屍體,看面容,好像是某個見過幾次面卻沒說過話的旁支堂兄。
謝韫玉和謝韫珠都崩潰地哭起來,連謝六郎也掩著面無法再看。唯有謝玖兮不斷往裡走,越往裡走,平地上就有越多屍體,幸存的謝家人在收殓屍身,哭聲嗚咽不絕。
謝玖兮不禁緊了緊衣衫,她從沒覺得烏衣巷是如此陰冷森然。忽然旁邊傳來一聲響動,謝玖兮回頭望去,屋檐上一隻燕子飛過,黑色尖翅沒入鉛灰色的天空中,很快就看不見了。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
佔了秦淮半條河的王謝家宅十室九空,謝玖兮跟著謝家幸存者收殓族人屍骸,一時間烏衣巷鬼影幢幢,風聲幽咽,舉目皆是白衣。
不幸中的萬幸,謝家嫡系被及時接入內城避禍,躲過了萬景的屠殺。謝韫容在歸善寺清修,寺廟偏遠僻靜,也幸免於難。謝韫容聽說家族遭遇傾覆之災後,急忙從寺廟中趕來。謝大夫人看到全須全尾的女兒,霎間泣不成聲。
謝玖兮也從大伯母口中知道了這段時間建康經歷了什麼。
萬景攻入城後,放縱手下作惡,他記恨先前被人說配不上王、謝門第,帶兵屠殺烏衣巷,興盛六朝、撐起南朝半邊江山的王謝兩族被屠殺殆盡。剩下的隻有謝玖兮這種恰好去了外地的幸運兒,以及少數進入內城的重臣。
謝玖兮也沒想到,他們被圍困在廣陵的一個月,竟然成了幸運。
然而內城的日子也不好過,萬景攻不破宮城,惱羞成怒,就切斷宮城的食物、飲水,想活活耗死裡面的人。
而內城湧入大量逃命的百姓,根本沒有屋室可容納,隻能人擠人睡在地上。如今又是寒冬,每天早晨都要凍死很多人。許多人晚上不敢睡覺,因為不確定第二天早上能不能醒來,以及,會不會在睡著時被旁邊人當儲備糧。
哪怕是謝大夫人這麼高的身份,被困在內城那段時間也極不好過。到最後連皇帝、太子的食物都不夠了,取暖的柴火更不必說,要不是蕭子鐸及時進入建康,擊潰了萬景叛軍,一幹達官貴戚說不定會被餓死、凍死。
謝大夫人至今都記得那是一個冰冷的下午,無論後妃命婦還是擠在內城牆根的百姓,精神都已經麻木。外面忽然響起喊殺聲,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援軍來了。
之前也來過幾次援軍,但都沒什麼用,那群叛軍像是邪祟一樣,怎麼都殺不死。然而這次局勢飛快逆轉,曾經戰無不勝的叛兵在援軍刀下一一倒地,萬景和一位身穿白甲、面覆獠牙面具的少年纏鬥許久,最終被方天戟一擊封喉。向來雪白的鎧甲上難得濺了幾滴血,少年手持方天戟,鮮血順著銀勾,一滴滴墜入泥土中。
內城牆上的士兵盯著下面的人,驚異不敢言語。那個少年解開面具,露出下方清輝玉寒、凌霜傲雪的面容。
他非常平靜地說:“我是蕭子鐸。”
隨後,蕭子鐸帶兵出城追擊餘孽,誓要將所有叛軍消滅幹淨。外面終於安全了,謝大夫人精疲力竭出宮,在面目全非的謝府裡看到了謝玖兮幾人。
兩方都經歷了生死,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無法活著看到家人了,如今重逢真是百感交集。謝家幸存幾人抱著哭了很久,等眾人情緒平復下來,謝大夫人慢慢說道:“謝家遭此大難,皇帝十分痛心。皇後已經和我說了,皇上不日就會下詔書封四娘為太子妃,謝家的地位不會動搖。”
半暗的正堂裡霎間鴉雀無聲,謝韫珠忍不住悄悄看向謝玖兮。謝玖兮緊了緊手心,道:“大伯母,家族罹難,隻要能為族分憂,我義不容辭。可是我對太子無意,強行將我們牽在一起隻會彼此折磨,請大伯母不要逼侄女。”
謝大夫人嘆了口氣,道:“曾經謝家鼎盛,尚主、冊妃皆是我們的囊中之物,即便是皇子,實在不願意拒了就拒了。但如今謝家不比以往,你們大伯父雖然還任宰相,但世家興盛從不靠一人一將,而是靠後生之才源源不絕、遍布朝野。如今謝家嫡系雖在,但旁支都已被屠殺殆盡,無疑是將謝家的根斷了,等你們大伯父退下來,謝家在朝中就沒有主事的人了。我們自身都難保,皇帝的賜婚旨意,又如何能拒呢?”
熱門推薦
我聽到了鎮國將軍的心聲。我上朝時,他:【陛下正經的模樣,讓我有些蠢蠢欲動。】我微服私訪時,他:【想把陛下綁進將軍府。】等我入寢時,他大步走了進來:【這小樣,真勾人。】我:「???」救命。將軍是個斷袖,還以下犯上怎麼辦?
竹馬很討厭攻略者。整整九十九個攻略者,死的死,瘋的 瘋。還有人從高樓一躍而下,叫囂著「我死了他一定會後 悔」。我問他: 「你為什麼不喜歡她們呀?」
我穿書後被父王聽到了心聲。便宜姐姐倒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父王,您別怪四妹妹,是洛洛不小心摔倒的。」 「我隻是蹭破了點皮,沒有大礙的。」 「四妹妹還小,她……她沒有壞心思的。」 看似句句為我說話,實則句句在潑我臟水。
算命的說薑家嫡女若想沾鳳運,其血親 便要嫁乞丐為妻。
我是京圈太子爺最忠實好用的狗腿子。
侯夫人曾當街挑破三個活人的肚腸。她 是將門嫡女,殺伐斷,全盛京無人敢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