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跟著他在船艙裡穿梭了才一會,便覺得有種不見天日的感覺,她突然有些不能想象,潛艇艦隊這種幾乎一作業一備戰就要沉入海底的軍隊,他們的軍旅生活該有多枯燥。
走道盡頭,是一扇艙門。
傅徵反手拉開艙門,率先邁出去。
他開門的動作大,陽光爭先恐後湧進來,在地面上鋪成一扇小片的光影。
燕綏腳尖剛抵到陽光,厚重的艙門就咿呀著緩緩合上。
艙門笨重,不用點力推不開。燕綏剛握住門把,還沒使勁,傅徵從艙外撐開門,一腳邁進來,用力到整個艙門緊緊貼上牆壁。
他臉上依舊是那副沒什麼耐心的樣子,一雙眼又黑又沉,軍人受過的磨礪在他眼底有很深刻的痕跡。
他的眼神堅毅,舉止利落,說不出的爽利幹脆。
但被這種眼神盯久了……莫名就有些毛毛的。就跟第一次跟大型猛犬接觸時,絕對不能和它眼神對視太久的道理一樣,那種交流到最後都會變成莫名其妙的挑釁。
燕綏被腦子裡突然冒出的念頭逗笑,她輕咳一聲掩住笑意,緊跟著他的步伐,邁過門檻跟上去。
艙外是和指揮室同一層的小平臺,平時做瞭望敵軍的作用,面積很是狹窄。
燕綏在原地站定,等傅徵發作。
這模樣落在傅徵眼裡,很是不服管教。
就跟當初路黃昏剛入伍時,由於性子太過坦誠,嘴上也沒個把門,往往頂撞了教官還不自知,懵懂耿直,沒少□□練。
傅徵把他拎出來第一次談話的樣子,隱約和燕綏現在的模樣有妙不可言的重合。
但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士兵,不能罰站軍姿,也不能罰跑操場,更別說負重越野五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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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牙根發緊,扣著帽檐把帽子重新戴正,低頭看她。
燕綏眼也不眨地和他對視,她的眼圈還有些泛紅,眼尾那抹暈紅淡化了她的鋒利,意外地抹上了一絲脆弱。
傅徵到嘴邊的話鬼使神差改成了:“你抽煙?”
燕綏想了想:“看場合需要。”
她身上從不帶煙,對煙的需求也不大,隻是偶爾工作量大到心煩時會跟燕沉借一支,通常也就淺嘗一口,很少貪戀,也不會上癮。
她這個人,其實自制起來,可以沒心沒肺,無所牽掛。
傅徵沒接話,往後倚著欄杆,偏頭去看盤旋在頭頂的海鷗。
等了片刻沒等到燕綏自述罪行,他轉頭,盯著她:“是話不會說還是報告不會打,想出來透口氣非得先給我扣個敗壞軍紀的罪名?”
燕綏臉皮厚,再刻薄的話聽起來都面不改色,何況傅徵這連點火氣都沒有的。
她蹬鼻子上臉,笑意盈盈地開口就道:“不然怎麼跟長官獨處?”
傅徵頓時啞了。
他垂眸看了眼立在門邊迎著光的女人,站直身體,不再是剛才倚著欄杆還有闲情逸致看海鷗的闲適姿態。
傅徵上前一步,修長的身材擋在她面前,也擋住了照在她身上全部的陽光。
燕綏仰頭看他,看他掀了掀唇角,露出抹毫無笑意的笑容,低了頭,語氣略痞:“你是不是嘴裡就沒句實話?”
被質疑人品,燕綏有些委屈:“那你倒是說說我哪句話不是實話?”
傅徵沒耐心和她周旋,剛才把她領出來也是防止她再說些什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聞言,繞開她,推開艙門就要走。
燕綏“诶”了聲,連忙攔住他:“我好好說話!我保證。”
傅徵瞥了她一眼。
“我其實是想知道登船作戰的可能性有多大。”燕綏頓了頓,解釋:“我是船東,無論接下來採用哪種方式營救人質,我都要對我自己做的決定負責,所以在了解風險之前,我不敢做任何決定。”
燕綏肩上擔負的壓力可想而知。
她一肩擔著二十二名船員的安全,一肩擔著一千萬美金的巨額損失,無論是哪一邊,她都要為自己的決策付出慘痛的代價。
站在公司決策者的角度,她既希望船員安全,也希望不要蒙受巨額贖金的損失。可如果這兩樣不能兼得時,首先是人質平安,其次才是經濟損失。
傅徵聽懂了。
邵建安留下他參與,也是做好了登船作戰的打算。
兩人的思考方式和出發點雖然不一致,但她的想法和邵建安不謀而合。
“風險很難預估。”傅徵回答。
以往被海盜劫持索要贖金的談判周期,有長有短,四個月到七個月不等。
這次情況特殊。
劫持船隻的是布達弗亞叛軍,他不敢在亞丁灣停留太久,時間太久,他首先會遭到布達弗亞的報復。
這艘船是他站穩腳跟甚至後備儲蓄的重要來源,他貪婪,謹慎。局勢緊張到別說小艇突進,就連他的小隊登船都有困難。
整艘商船被他們牢牢把控,沒有一絲可以趁虛而入的機會。
“那可供參考的案例呢?”
傅徵笑了,他反問:“你想聽哪種?”
“2008年11月在索馬裡被劫持的‘天狼星’號油輪支付了巨額贖金獲釋,二十五名船員無一傷亡。‘天狼星’的巨額贖金也刷新了索馬裡劫持船隻索要贖金的最高記錄。”
“13年,索馬裡幾支比較大的海盜團伙宣布金盆洗手,就在長期存在的海盜活動有望徹底解決的時候。索馬裡海域船隻被劫持,法國特種部隊解救人質失敗,人質死亡,特種兵兩人陣亡。”
燕綏聽得眉頭緊鎖。
陽光落在臉上,有刺痛的感覺。
她眼底那片湛藍似被蒙上了一層灰,再耀眼的光芒也無法驅散。
這片小平臺在驅逐艦的側面,前方視野被遮擋,看不見幾海裡外停駐的燕安號。
燕綏聽著海鷗聲聲鳴啼,終於有些承受不住地蹲下身來。
——
傅徵很難和她解釋戰場每分鍾的瞬息萬變,也很難預估每一次行動的風險。
他低頭看著蹲在他腳邊的那一團,頭一次開始反思自己說話方式是不是太強硬了些……
“裡弗給你三小時,讓你提著電腦單獨坐小艇登船,說明三小時後他會主動跟你聯系。”傅徵擰眉,蹬著軍靴的腿踢了踢她的腳尖,提醒:“你用點腦子,拖延到晚上交易。”
燕綏本被裡弗斬釘截鐵的語氣震懾,把思維牢固在三小時後去交贖金上,青天白日的無論是哪種方式都容易被發現,驚動海盜,極有可能造成他們勃然大怒射殺人質的危險。
但如果她真能拖延到晚上,晚上的大海詭異莫測,就像是天然的保護衣。裡弗想速戰速決不就是擔心出現意外嗎?
燕綏想明白這些,頓時覺得豁然開朗,重新充滿了活力。
有了力氣,燕綏又憋了壞,看著傅徵的眼神透出幾分狡黠,她把手遞給他,軟著聲音撒嬌:“長官,我腿有點麻了。”
☆、他與愛同罪11
第十一章
有些新鮮。
有次軍事演習,為了適應各種地形作戰,在山地狙擊目標人物。因射擊角度不佳,傅徵和胡橋在山林隱蔽處整整潛伏了十個小時,紋絲未動。
還有路黃昏,一次執行秘密任務時,隱藏在目標人物的陽臺上,跪到整個膝蓋都青腫,也沒對他說一句自己腳麻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個這麼不要臉的,蹲了還沒一分鍾就敢朝他伸出手。
他瞥了眼燕綏的腿,輕飄飄地丟下一句:“打折了就不麻了。”
燕綏眼睜睜看著他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地抬腿離開,“靠”了聲,起身看著他推門離開,差點沒忍住脫鞋扔他後腦勺的衝動。
眼看著厚重的艙門重新關上,燕綏深吸了一口氣,仰頭罵了句“混蛋”,緊跟著拽開艙門返回指揮室。
——
邵建安正在等她。
燕綏剛回到指揮室,就跟著他去了隔壁船艙。
海上的陽光仿佛更具穿透力,一會功夫,暴露在陽光下的船艙溫度升高,撲面而來一陣熱意。
燕綏隨他站到窗前。
窗外正對面就是燕安號,在烈陽下,船漆反射了光,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格外耀眼。
比船漆更顯眼的,是掛在船桅上的五星紅旗,正隨風獵獵作響。
邵建安眉頭深鎖,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那面紅旗良久,終於轉過身:“有些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邵建安單獨把她叫到另一個船艙,顯然是因為接下去的談話內容不宜公開。
燕綏預感到他想說什麼,壓下心中迫切,頷首道:“您問。”
不出燕綏意料,邵建安和她談論的就是登船作戰的計劃。
他當然可以直接下這個命令,他身經百戰,是海上當仁不讓的霸主。他的經驗,他的判斷,甚至他的直覺都比任何人來的權威專業。
隻是當這個命令,是以二十二名船員的生命安全做賭注時,邵建安不得不謹慎。他不需要勝利的戰績為他錦上添花,他要的是祖國的子民平安脫離險境。
毫無疑問,燕綏是支持邵建安的。
交付贖金雖是最快解決問題的途徑,但於外交角度來看,並不是最佳方案。
燕綏極具行動力,在和邵建安的意見達成一致後,立刻申請加入會議討論。
應急小組緊急備案,開始策劃登船救援行動。
——
燕綏從來沒開過這麼累的會議,爭分奪秒,贏取所有可以爭取的時機。
電話鈴聲響起時,整個討論如同被誰按了暫停鍵一樣,戛然而止。
所有人一致的轉頭看向聲源。
離裡弗掛斷電話僅兩小時四十分鍾……還有二十分鍾才到交付贖金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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