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解釋給他聽:
「沈確啊……」
他不肯罷休:
「叫寶貝。」
我從善如流:
「寶貝啊……
「這微博,實是我,不小心,點到的。」
沈確終於肯抬起頭來。
他眼裡倏地劃過一道亮光:
「那我們,復合吧?」
復合也太……
收人錢財,替人辦事。
我收老頭那一千萬還沒花過呢。
見我面露猶豫,沈確「唰」地抽出幾張卡,依次排序:
「儲蓄卡,信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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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抽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包:
「和現金。」
最後抽出一本存折:
「我剩餘,的積蓄。」
他一股腦兒全塞入我懷裡,目光真誠:
「都給你。
「這可比,一千萬,多多了。我用它,買你回,心轉意。」
我討價還價:
「隻要錢,行不行?」
他堅定地搖頭,指了指我懷裡的錢,再指了指自己:
「一起的。」
那就沒得商量了。
我長籲短嘆著松了手,松到一半又糾結,沈確卻「呼啦」一下站起來,把我懷裡還沒焐熱的銀行卡、錢包、存折,一一歸攏回了自己的手上。
他醉了酒,身手還蠻利索。
就是站著的時候,原形畢露,依舊搖搖晃晃。
我怕他摔倒,伸手去扶,他卻一臉堅定地拂開了我的手:
「不強留,不強求,你放手,我就走。」
真走了?
我縮回手,看他裝模作樣地在原地走了兩步,最終耷拉下肩膀,恹恹地轉過身:
「你挽留,就回頭。」
我嘆了一口氣。
「你醉了,先睡覺吧。剩下的事,等你清醒了,我們再談。」
22
我哄著沈確閉了眼。
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歸西了。
而我在他身邊坐了一會兒,目光就不自覺地,不受控制地,鬼使神差地,往金錢的方向飄去了。
剛才沒看見具體數額呢。
要不,看看?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可我又不是君子。
小人愛財,不懂禮貌!
我的素質和我的薪水一樣低,這小人我今天當定了!
我躡手躡腳地繞過沈確,剛要碰到存折,他突然翻了個身,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似囈語,又似提醒,他開口道:
「一起的。」
我:「行行行,知道了。」
隔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又拿手指去戳他:
「沈確,你是真醉,還是假醉啊?」
沒回應。
沒回應我就自顧自地講:
「我想過了,兩個人分開可以是為了錢。但兩個人在一起絕對不能為了錢,這樣的感情,不純粹。」
沈確急了,他翻身坐起:
「隻要你,有所圖,剛好我,給得起,你留下,別離開,不行嗎?」
我冷冷道:
「就知道你他嗎嘍的沒睡。」
23
我把和顏姐講過的往事,又和沈確講了一遍。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將那道不堪的傷疤反復揭開血痂。
當它猙獰地,醜陋地橫貫在我眼前時,我居然想:
說多了,好像就麻木了。
甚至還有心思動點手腳,對沈確隱去了「男人如衣服」的理論,新加入一條線索:
「我父親不相信感情,他堅信『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道理。」
所以他對我和沈確的感情嗤之以鼻:
「信不信老子甩給他一張支票,他就會立刻拋棄你?」
我恍恍惚惚地記起我和媽媽被他拋棄的那天,別說支票了,就連把能擋雨的傘都沒給我們留。
我站在屋檐下,看濺起的水花落在我紅色的小皮鞋上,怕弄髒了,怯怯地縮回了腳。
可小皮鞋還是髒了,舊了,破了。
丟在陳舊的記憶裡,再也找不到了。
我不想重蹈媽媽的覆轍。
相信男人,是她不幸的開始。
所以我當即作出了決定,一個至今都不讓我後悔的決定。
我對老頭說:
「你也別試探他了,試探我唄?看你給出什麼價錢,能讓我幹脆利落地拋棄他。」
老頭給了一千萬。
說到這裡,我忽然記起了什麼:
「老頭沒給你錢,被我給攔下了。我也從沒和你說過一千萬的事情,你剛剛說,『比一千萬多多了』,是從哪裡知道的?」
沈確的眼神逐漸有了焦點。
他靠著床頭的枕頭,柔和地衝我笑。
我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就知道他是裝醉的!
好一個演技!
好一個影帝!
24
沈確告訴我,老頭找過他,不是為了給錢,就是為了給他聽一段錄音。
聽錄音裡我堅定地說出:
「給我錢,我就踹了他。」
聽老頭反復詢問我是否會後悔時,我不屑地「哼」了一聲:
「不會。」
老頭還和他說:
「瞧見沒?姜沅和我一樣,都是自私的人。」
我摳著床單,莫名其妙就心虛了起來。
這麼久了,頭一次萌發出悔意。
早知道老頭會錄音給沈確聽,就把話說得軟和一點了。
至少,回答「不會」之前,得猶豫個兩三秒吧。
沈確問我:
「你猜我怎麼回答的?」
不待我猜測,他早已給出了答案:
「我說,不是你自私,是我還不夠讓你有安全感,所以你無法全身心地信任我。
「分手後,我隻有一個目標。成為更優秀,站得更高的人。當我完完全全暴露在大眾視野裡後,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幫你監督,你就不用擔心我做錯事了。
「我站上最頂峰,終於可以來找你。沅沅,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我直勾勾地盯著他:
「沈確啊……」
他掙扎:
「叫寶貝。」
這次的我充耳不聞:
「沈確啊,怎麼不背三字經了?你的午夜 emo 人設也是演的嗎?」
沈確:「……」
沈確:「淚如雨,心絞痛,扣哎扣。」
25
我和沈確復合了。
不是因為他的花言巧語。
也不是因為想氣老頭。
而是因為分手的這一年來,我從沒忘記過他。
嘴上說著「男人如衣服」的我,會在逛超市時,下意識地拿起他最喜歡吃的零食,也會在深夜裡,抱著膝蓋聽他發給我的語音。
從小到大,老頭不斷和我灌輸:
「我們這種人,是不配得到真心的。」
所以我一直很膽小。
怕人家走——由於厭棄。
也怕人家留——並非真心。
一年前的我,被籠罩在往昔的陰影裡,害怕由沈確作出的那個決定。
所以我酷酷地想:
「那就由我甩了他好了,這樣無論他怎麼選,我都不會受傷了。」
可一年後,我才發現,我還是太幼稚。
反復用名為「回憶」的借口折磨自己,也傷害了身邊人。
還好他,從未真的離開。
26
想通了,我滿意地拿起手機,去把手滑點的贊給取消掉。
這個贊待在那兒,也不是什麼事啊。
畢竟她還罵我呢!
解開鎖屏,發覺仍舊停留在微博頁面。
我點贊的,不是罵我的那條。
是沈確的。
一年前,他發微博說:
【她離開,沒有回頭。】
27
S 屬性大爆發!
Sorry 啦!
28
有了前一次的戀愛過程打底,我和沈確復合後,感情更好了。
除去工作時間,我們每天粘在一起。
逛街、吃飯、自拍,大大方方地發微博和朋友圈。
無須屏蔽誰,也沒有僅誰可見這種小氣吧啦的行為。
沈確很開心。
他覺得自己終於得到了名分。
我很開心。
鬼知道我們以前東躲西藏的,吃的都是什麼糠咽菜,過的都是什麼苦日子。
顏姐也很開心。
她有一次和我說心裡話:
「太好了!真讓我扛三十米大刀去和沈確的團隊打架,我肯定也打不過啊!不打好,不打好,化敵為友。對了,你能挖幾個沈確那裡的美工過來嗎?」
但總有人不開心。
我連發一周朋友圈,老頭坐不住了。
他先給我微信發了個問號,見我沒回,沉不住氣,又補上一句:
【帶回家,我看看。】
我反手一個拉黑。
什麼檔次?
和我用一樣的句式。
29
沈確的電競綜藝打收官之戰那天,我又去了解說席。
導演還是要求我用三字經解說。
沈確今天,玩的是戈娅。
我:
「謝謝天,謝謝地,他終於,學會了,三體人。」
男解說:
「聽沅姐,的意思,這把看,來有戲?」
對沈確的實力,我撒不來謊:
「基本是,要輸的。但是呢,可以輸,體面點。」
比賽開局。
輔助小明一級跟射手,兩個人土匪一樣地制霸發育路,半分鍾就拿下了對面射手的一血。
打野二級抓邊,雙線大優。
四分鍾對面嬴政掉中一。
五分鍾經濟超對面三千。
經濟面板無字勝有字,仿佛正在所有人耳邊吶喊:
「遙遙領先,遙遙領先。」
我小腦都看萎縮了。
我:「啊?」
記起人設。
我:「啊啊?」
男解說替我鋪臺階:
「這陣容,前期優,也正常。」
我有杆就下:
「是這樣,那看來,隻需要,穩發育,滾一滾,經濟的,小雪球,這把就,能拿下。」
我言出法隨,十個人陡然在中路爆發一波大團戰。
「注意心態把控」戰隊小團滅,隻剩戈娅一人在逃。
?
什麼意思。
我又說:
「糟糕了!這戈娅,難道不,死翹翹?」
然後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絲血,逃回,泉水。
男解說也傻眼:
「選手也,感覺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它,把控了,這一局,的遊戲。」
也顧不上字數了,順便贈我四字橫批:
「國服扁鵲。」
我:「……」
我:「你知道,我從小,就沒有,遊戲的, 理解力……」
我願稱今天為,姜沅解說的至暗之夜。
30
下了解說席,接到電話,說老頭子病了, 很嚴重。
我攥著手機, 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隻覺得, 他報應來得這麼晚?
又覺得,有點突然。
沈確在這時來到我的身邊,從身後攬住我,輕輕摩挲著我的頭發。
我說:
「寶貝啊,想不想,見家長?」
沈確回答:
「聽你的。」
我就帶著沈確去見了他。
我們其實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當他躺在病床上,我才發現他原來早已衰老了。
說不上來難過,就是感觸,我媽一天打三份工那會兒,年紀比他現在輕,卻比他更顯老呢。
我熱切地挽上沈確的胳膊,同他打招呼:
「喲,還沒嗝屁呢?」
他的視線果然被我們緊貼的肢體所吸引。
瞪了一會兒,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斷斷續續地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遺產不給你了。」
我無所謂。
那一千萬,我還沒花呢!
我挽著沈確 360 度無死角地氣了他一圈,心意到了, 就走。
到門口了, 他喊住我:
「姜沅。」
他說:
「對不起。」
我沒搭理他。
萬事萬物都講究個保質期。
真是誠心道歉的話,這也太晚了。
見我不回頭,他又喊沈確:
「別像我一樣, 別辜負她。」
沈確應了。
31
我們沒走遠, 就坐在醫院後頭公園的草坪上。
看步履蹣跚的老人穿著藍白病號服, 拄著拐散步。
看生機勃勃的小孩抱著球, 從草地的一頭,蹿到草地的那頭。
沈確問我:
「以後還去見他嗎?」
我搖了搖頭:
「再也不去了。」
32
其實媽媽給我留的糖盒子裡還有一封信, 當時看不懂,就覺得是媽媽的字跡,一定要好好保存, 所以藏在了衣服裡貼心窩的地方。
老頭沒發現,也就沒丟掉。
後來學會了用字典,就對照著書上的拼音和注釋, 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那封信。
媽媽說:
【不要因為媽媽和爸爸的錯折磨自己。
你想要獨立, 媽媽支持你。
但如果真的遇到了那個一直在堅定地選擇你的人, 你也要有重新生活的勇氣。
媽媽會在天上看著你, 保佑我的寶貝女兒,一輩子平安快樂,幸福無憂。】
面前有個小女孩叼著棒棒糖跑過, 我嘴饞了。
【分手後。
「(我」「沈確,我想吃糖。」
他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了我的,溫溫暖暖,像太陽一樣:
「我去給你買。」
「不用。」
我仰起頭, 親上了他的嘴角。
33
包著五彩玻璃糖紙的,甜味的糖。
這一回不再與我相隔天塹。
我一伸手,就碰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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