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2025-01-20 11:43:463441

  夜深,雨水漸大。


  裴砚沒了睡意,他沉黑眼睛睜著,昏暗燭光能讓他勉強看清她的睡顏。


  漸漸地,他眼前的畫面變了。


  漫天黃沙,高懸於天際的烈日,是屍骨成山的戰場。


  夢裡那個他,身上穿著鎧甲,鎧甲上還帶著廝殺過後的碎肉,猩紅的血液濺得他滿身都是。


  “主子。”是山蒼的聲音。


  山蒼身後跟著一個女人,女人發髻凌亂,嘴唇煞白。


  她從山蒼身後走出,砰地一下跪在他的腳邊,聲音透著慌亂,一雙極美的眼眸讓他想起了在家中的妻子,但也隻是略微相似而已。


  “裴家郎君。”


  “小女是沈家嫡長女沈觀韻,求裴家郎君順路帶我歸京。”


  他擰眉看著沈觀韻沒說話,他一向心狠,這個世界上,也隻有她能讓他心軟片刻。


  山蒼的聲音在一旁解釋:“主子,這沈家嫡女本該去月氏聯姻的。”


  “可不知什麼原因,月氏新君不管不顧朝燕北發起進攻,聯姻途中沈將軍估計是為了嫡女的安全,把聯姻的隊伍劫下,帶進了營中。”


  他依舊沒有說話,頭痛得厲害。


  沈觀韻膝行往前挪了一步:“求郎君發發善心,小女肚中已懷了大皇子的孩子,臣女不可能去月氏聯姻,之前陛下了賜婚聖旨,是因為父親不在京中,小女是被家中祖母逼著去的,若是父親知曉定不會同意。”


  他目光落在沈觀韻的臉上,夢裡他雖不願代她一同,但為了安撫穩住沈家,他依舊把他送到了河東裴氏,這樣可讓裴氏安排她馬車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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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沈觀韻送到裴家後,因為月氏與燕北在烏依江渡口的戰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須馬不停蹄歸汴京。


  沈家五姓之一,帝王心中不得不除一根刺,可現在邊疆起了戰事,沈家不能再動。


  夢中的他離去前,回撫仙閣看了林驚枝。


  聽丫鬟匯報她在午睡,便隻隔著屏風站了一刻鍾,轉身離去。


  再後來。


  他每三月給她寄一封家書,裴家長輩也時常書信告知她在裴家安好,對於她是否會回書信,他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是男子,日後是天下的君王,怎麼能因為妻子分心。


  他理所當然,忙於戰爭,忙於同沈家爭權,更是心安理得覺得她在裴氏應該過得安好。


  直到後來,他後知後覺漸漸發現不對。


  可陷於沈家與月氏之間戰事,他根本分不出心思,隻能安排下屬尋。


  那時他依舊覺得她最多隻是被關起來而已,他們若要拿她威脅他,定不敢動她分毫。等他好不容易平息一切,掌控了整個燕北軍權,他回到汴京。


  他才知曉,她失蹤已久,


  而且她的失蹤,是他的父皇和五姓的聯合,造就的陰謀。


  可那時的他,就算已經手握燕北半壁江山,可他要對付的人卻是五個龐然大族和他冷血無情的父親。


  就算如此,他心裡依舊存著一絲僥幸。


  ……


  “枝枝。”裴砚聲音沙啞像溺水的人,猛咳一聲,醒了過來。


  他雙目通紅,嘴唇顫抖得厲害。


  “對不起、對不起。”他一下子把她摟緊在懷中,滾燙的吻落在她脖頸上,發涼的指尖,隔著裡衣落在她的背脊上。


  林驚枝瞳眸閃了閃,她疏離伸手去推裴砚:“滾開。”


  卻發現裴砚雙臂緊收,她根本就推不動他分毫。


  良久,裴砚側過頭,避開她的目光,僵著身體坐了起來,他深邃沉黑的眼瞳帶著一絲令人不解的蒼涼。


  “孔媽媽。”


  林驚枝是被裴砚嚇醒的,她蹙著眉,叫孔媽媽進屋伺候她穿衣洗漱。


  今日早膳除了她平日愛吃的幾樣菜色外,還多了一盞子撇去浮油的乳鴿湯。


  林驚枝用得不多,乳鴿湯她也隻飲了一口,就擰眉推開。


  孔媽媽站在林驚枝身後布菜,她正開口想勸,就見裴砚親手端起那盞子被林驚枝嫌棄的乳鴿湯,音色柔和哄她:“再用一口好不好。”


  林驚枝瞥了一眼裴砚,面無表情扶著孔媽媽的手站了起來,轉身去了內室。


  隨著她的走動,腳踝上的鈴鐺叮叮當當。


  裴砚每天要應付的事情很多,她留在東宮,有整個暗衛營的人守著,他多少能放心些,就算限制她的自由,他也必須如此。


  等裴砚離開,林驚枝才暗暗松了一口氣,握著書卷的指尖顫得厲害。


  裴砚近來的怪異之處,她看在眼裡。


  這樣的他,根本就不是她印象中矜貴高傲的模樣,令她不得不往某個可怕的想法懷疑。


  若前世的他也回來的話,林驚枝感到一陣眩暈,突然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自從被他拘禁在東宮,她精神一日差過一日,從前幾天開始更是嗜睡。


  但林驚枝知道自己喝過有毒的避子藥,她身體早就毀了,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的,所以她一直沒有往有孕去懷疑,隻當自己情緒不佳,而影響到了身體和精神。


  這時候,晴山從外間進來,捂著心口小臉煞白一片。


  “出什麼事了?”林驚枝平復情緒,看向晴山。


  晴山快步走到林驚枝身前,壓低聲音:“方才奴婢打聽到了東宮外的一點消息。”


  “今日清晨,淑妃娘娘被五皇子養的狗兒衝撞了,導致提前生產。”


  才八個多月的身孕,就提前生產。


  林驚枝藏著寬大袖擺下的掌心,一下子握成拳頭。


  晴山手掌心裡全都是汗:“奴婢聽宮婢說,孩子已經順利生下,但因不足月的原因,有些不太好,得精細養著。”


  “淑妃娘娘生的是一個小皇子,也算母子平安。”


  “是嗎。”林驚枝悄悄松了一口氣,她不知自己緊張的情緒由何而來。


  “那五皇子呢?”


  晴山小聲朝林驚枝道:“五皇子養的狗被陛下賜死了,五皇子也被陛下禁足在宮裡。”


  “奴婢聽說,大皇子和五皇子從去年端午龍舟宴後,就起了間隙。”


  “大皇子同五皇子本是一母所生,本該關系極好才對,可賢妃娘娘被關在冷宮,兄弟倆更是鬧得不可開交,而且五皇子衝撞了淑妃娘娘的狗兒,是大皇子之前送的。”


  皇宮裡步步都是危機,哪有真正的親情,而且帝王家的薄情,更是生來骨子裡就帶著的東西。


  林驚枝掩去眼眸中冷色,視線落在推開一條縫隙窗外。


  春已到,她卻像一隻被折斷了羽翼的鳥,目之所及,隻有宮牆下四方大小的天空。


  她腳尖有些煩躁地踢了踢,銀鏈叮叮當當,隻有絕望和崩潰。


  午膳,一向忙碌的裴砚難得回來。


  孔媽媽布好菜,就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林驚枝垂眸吃飯,並不搭理裴砚,男人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聽聞淑妃娘娘,母子平安誕下了一名男嬰,是個要精細養著的孩子。”林驚枝吃了一口青菜,忽然開口。


  孩子二字,像一把鋒利尖刀,刺進裴砚心口。


  他坐在桌前一動不動,四周空氣仿若凝固,僵冷的指尖一抖,玉筷落在地上,斷成了數節。


  裴砚眼中極快掠過一抹慌亂,狼狽垂下眼眸點了點頭:“嗯。”


  “是七皇子。”


  “有些小,但哭聲響亮。”


  林驚枝細細觀察著裴砚臉上的神情,她忽然笑了笑:“你去瞧過。”


  裴砚第一反應是否認,但理智告訴他,他不能這樣做。


  勉強點了點頭:“出生時,我剛巧經過,就順便去瞧了一眼。”


  口中說的是順便,其實根本不是,他聽聞淑妃生產,鬼使神差過去,隻想知道生產時婦人要注意什麼。


  當時他就在想,若是他和枝枝有了孩子,那孩子一定生得極為好看。


  有冷汗從他鬢角滑落,裴砚呼吸一頓,喉嚨滾了滾看向林驚枝,他小心翼翼開口問她:“枝枝今日想不想去看望淑妃。”


  林驚枝握著筷子的掌心收緊,心底竟生出了隱隱的期待。


  良久,她朝裴砚點頭:“好。”


  裴砚輕輕松了一口氣,漆眸劃過一抹溫柔的淺笑。


  他伸手親自端了小半碗紅棗雞湯遞給林驚枝:“你今日吃得少。”


  “喝完,我帶你過去。”


  比起難以下咽的雞湯,淑妃的宮殿對她有莫大的吸引力。


  半碗雞湯,林驚枝隻喝了幾口,她皺著眉頭朝裴砚搖頭。


  裴砚也沒有勉強,他起身在她身旁蹲下,解開她腳踝上的銀色鏈子,伸手把她攬入懷中:“屋外落了雨,我抱你過去。”


  春雨並不大,細如牛毛,拂在人的臉上透著涼絲絲的寒意。


  由宮人抬著轎撵,半個時辰後,裴砚站在殿外,林驚枝帶著孔媽媽和晴山去了淑妃殿中。


  上午才生產完的淑妃,唇色蒼白,好在精神尚可。


  她見林驚枝過來,先是一愣,伸手牽過她的手腕:“你這孩子,我有孕時就聽說你身子近來不太好,怎麼瘦成這般模樣。”


  淑妃語調一如既往的溫柔,孩子由乳母抱著,皮膚發皺紅紅的,頭發也稀少得可憐,並沒有她想象中好看。


  林驚枝把準備好的禮物交給淑妃:“本該我來看望娘娘才對,這段時日勞煩娘娘記掛。”


  淑妃聞言,忽然就笑了:“哪有什麼記掛不記掛的。”


  “我不過是瞧著你喜歡。”


  林驚枝陪著淑妃說了一會兒話,就起身告退。


  晴山和孔媽媽扶著她出去時,她抬眸就見裴砚負手站在殿門前,他身形高大,背脊筆挺。


  隻是他對面,站了一個稍微比他矮了半分的男子,明黃色袖擺若隱若現。


  林驚枝往前走的步伐,不由一僵。


  裴砚轉身,大步朝她走來。


  同一時間,燕帝蕭御章的目光也同時落在她的身上,威壓中帶著一股厭惡,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嫉妒。


  這個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竟然在嫉妒她?


  是覺得她搶了,他精心培養出來的繼承人?


  林驚枝隻覺可笑。


  “你就是林氏?”


  燕帝蕭御章不願承認她的身份,語調極冷。


  “你見了朕,怎麼不跪下行禮,林氏你好大的膽子。”


  林驚枝被孔媽媽扶著,威壓逼得她雙膝發軟。


  下一刻,裴砚伸手把她摟進懷中,滾燙的掌心貼在她側腰上,冷厲目光回望帝王:“父皇何必為難兒臣的妻子。”


  “她今日身體不適,父皇若要逼著她行禮,兒臣代她就是。”


  裴砚攔腰抱起林驚枝,頭也不回走出了淑妃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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