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在機場,許春和接機的那天恍如隔世。
這次沒有人來接我。
腦袋像灌入了水銀,轉不動,一切行動隻憑本能。
直到在醫院看見許春和,我才回過了神。
安靜的許春和是凝結的冰,聒噪的許春和是流動的河流。
我討厭著又喜歡後者。
許春和躺在病床上,像一個殘破的布娃娃,身上插滿了管子,沒有生氣。
他的父母還在歐洲,身邊也沒有照顧他的人。
我冷靜地給劉輝發消息:【住院幾天了?】
【一個月了,沒醒過,身體有些反應。】
這麼些年,我不知道許春和的近況。
我自以為是地認為他已經走向了正道,過得很自在。
【他的女朋友呢?】
【你真相信他談了女朋友?】
劉輝輕飄飄地一句反問揭開了我虛偽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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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故意不去想他,故意不知道他的消息,故意營造出許春和過得很好的假象。
這樣我便能心安理得地過好自己的生活。
【許春和喜歡你,和家裡鬧掰了。】
他父親斷了他的經濟來源,也不知道他出車禍的消息。
醫藥費我已經付好了,但是陳景明,我懇請你幫忙照顧一段時間,我籤證弄好了,就會回來。】
22
「許……許春和。」
太久沒叫他的名字,我的聲音有些抖。
壓抑太久的情緒潮湧了出來,擠滿了房間。
「許春和!」
他瘦了很多,胡子長了出來。
我這輩子很少有崩潰的時刻,而許春和的安靜,成了我情緒崩潰的爆發點。
等到我恢復理智,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許春和依舊沒有反應。
【陳景明?】
我太久沒回復劉輝了。
我接了些熱水,給許春和擦身子。
劉輝打來了電話。
「你不需要來了,許春和的負責人是我。」
23
我收拾好東西後,開始寸步不離地陪床。
護士說,多和病人說說話,說不定能幫助許春和醒來。
一開始,我無話可說。
後來,伴隨著感受到他的安靜愈發令人害怕。
我開始向許春和道歉。
許春和聽不見,我的道歉不作數。
於是我又開始和許春和講這些年我「一帆風順」的生活。我的生活枯燥乏味,沒有許春和在身邊,我沒有多少多巴胺分泌的事情。
我無意識說出:「許春和你說的沒錯,我不討厭你。」
……我喜歡你。」
反應過來後,我愣住原地,久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抬起頭,撞進一雙幽深的眼睛裡。
我眼底的慌張被他盡收眼底。
「你什麼時候醒的?」
像是在做夢,我努力保持冷靜地詢問,手掐著大腿肉,痛意告訴我這不是夢。
許春和的眼睛情緒翻湧:「剛剛。」
「你開口說話的那一刻。」
他快速補充阻斷了我即將開口的話。
大喜過望,眼淚決堤。
我叫了醫生。
做完檢查,他一切向好。
許春和了解我,我很擅長用無事發生撇清。
醫生一走,許春和也不裝傻。
「陳景明,你喜歡我嗎?」
他已經褪去了當年的衝動,淡聲問我。
他想坐起身,但因為疼痛無法做到。
我輕按住他,碎發遮住眼睛。
「或許,是。」
太過爽快的承認打了許春和一個措手不及。
他略微遲鈍地抬了眼。
我說得清楚明白:「陳景明喜歡許春和。」
23
從一開始,我和他沒有一個人在正道上。
我無法接觸異性。
而他也沒過上幸福的生活。
正道是什麼?如果不幸福,正道還有什麼意義?
劉輝說,我很自私。
是,我一直以來不肯承認和直面自己的人性弱點。
我放縱自己將一切怪罪在許春和身上。
我人生所有的不幸,連同我的喜歡,都怪在了許春和身上。
我喜歡做好人。
便逼著許春和做壞人。
他按照我的劇本演下去,最後落得一身傷。
出發前我問母親,我要去找許春和。
她並不意外。
「孩子,我的一生因為男人變得不幸福,但因為有了你,我變得幸福。」
「如果美國有你追求的東西在,那你就去吧。
我希望你幸福。」
一直以來,執著別扭的就是我。
我無法克服心理障礙,於是從周圍的人身上尋求桎梏我的枷鎖。
我主動道德綁架自己。
隻為了離開許春和。
但是離開許春和,就意味著我的幸福是泡沫。
劉輝說,許春和在美國的日子並不好過。
口語不佳,異國他鄉。
身嬌體弱的大少爺要靠打工去支撐自己的生活。
許春和不是不回國。
是沒錢回國。
我和他都很累,不應該繼續在「正道」上互相折磨了。
24
他反應了會:「陳景明,你別耍我了。」
他頹然一笑。
許春和的笑容比我勉強。
而我神情堅定。
他慢慢低了頭:「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喜歡我?」
我心一痛。
「陳景明,你不應該現在喜歡我。」
起初,我不承認喜歡許春和,他堅持認為我喜歡他。
如今,我承認了,他反而不再堅持。
我的心一陣刺痛。
許春和閉上了眼睛,不再和我說話。
他的眼睛裡染上了我從沒見過的自卑和怯弱。
我的嗓子艱澀得說不出話。
這四年,許春和被社會磨礪成了一顆沒有稜角的鵝卵石。
我不了解發生了什麼。
這份不了解令我有些恐慌。
我也很無力。
他的心裡下了雨,我遞不了傘,也不是他的太陽。
25
半個月後的晴天。
我推著許春和去樓下曬太陽。
他變得寡言了很多。
不再嘰嘰喳喳地像個動物園。
我們溫和地走進午後。
「A 市的霧霾很嚴重,尤其是秋冬季節,像生了病一樣。」
「那裡適合工作,不適合生活。」
「我不打算和以前一樣帶著母親去 A 市定居。」
許春和溫聲開口:「陳姨還好嗎?」
「身體健康。」
「她知道你來 M 國找我?」
許春和久違地多了些話。
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知道。」
許春和以前不會考慮這些,他隻想轟轟烈烈地愛。
我為許春和的改變感到悲傷。
以前覺得這個稚嫩的年紀,我和許春和沒有資格去挑戰世俗。
現在我也仍舊年輕。
隻是明白了,世俗不需要我去挑戰。
社會很包容,我隻需要做選擇。
「許春和,一起回國吧,我養你。」
這是我的選擇。
我想成為他的太陽,成為遞傘的人。
萬物復蘇,我想養回我的許春和。
許春和握住了我的手。
26
二十八歲那年,我在老家給母親買了房子,她有了一個老伴,每天種花養草,偶爾還和老伴一起打牌。
許春和我定居在一個沿海城市。
這裡經濟還算發達,我可以發揮特長,繼續自己的研究。
也可以陪伴自己的愛人。
「許春和,你屬狗的啊!」
「汪汪汪!」
出差一個月,許春和一回來就撲在了我的身上。
「陳景明,隻一個月沒見,你就開始嫌棄我了。」
他一邊胡說八道,一邊啃啃咬咬,手不停地扒拉。
我踩了他一腳,他才去浴室洗澡。
他放著水,和我闲聊,促狹道:「我師傅問我,找沒找老婆。」
我在電腦上打字:「你怎麼說?」
「我說,我找了個高學歷的老公。」
我忍不住笑,這就是許春和,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臭不要臉。
我好奇:「然後呢?」
「我師傅咒罵了我一頓。」
許春和洗澡很快,他圍著浴巾,笑著環住我:「他說臭小子,你別讓人家吃軟飯,好好幹!」
他輕車熟路地摸我。
「你幹嘛?」
我半推半就。
他笑得張揚:「好好幹啊!」
狗東西。
許春和一個月沒活動身子,他濃厚的思念化作冗長的黑夜。
我疲憊地靠在他身上,許春和摩挲著我的戒指。
「什麼時候我給你換一個更好的。」
我嫌棄地抽出手:「等你賺到錢再說。」
許春和嘆氣:「誰說回國後要養我,回國前對我好聲好氣,用心呵護,回國後一切都變了。」
我笑:「你不滿意?」
許春和吻住我的後頸, 笑得餍足:「滿意。」
「特別滿意。」
是的,我也特別滿意。
我看著窗外的月亮, 想起那個年少的晚上。
我突然很想和許春和告白。
「許春和,我愛你。」
遲來了很多年, 陳景明給許春和的答案。
——完結。
番外
1
劉輝在美國和許春和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哪裡來的鬼?」
許春和的面色慘白, 就像國內那個死人陳景明,半點生氣都沒了。
後來,劉輝和陳景明回憶, 感慨那時的許春和像個流浪漢,穿著過季的衣服,低頭駝背,一副被社會磋磨的慘樣。
劉輝問:「值得嗎?為了陳景明和家裡斷絕關系?」
許春和的回答飄渺。
「不知道。」
「陳景明根本沒問過你的消息, 自己在 A 市享受生活。」
「他根本沒有心。」
許春和淡淡打斷他:「找我什麼事?」
「我要帶你回國。」
劉輝心痛兄弟潦倒至此:「在這再待下去, 不人不鬼。」
許春和沒反對。
他停頓了會,問劉輝借了些美金。
2
劉輝剛到許春和家, 他便拿著一個破損不堪的飛機模型準備出門。
劉輝叫住他。
「幹嘛去?」
許春和:「修一下模型。」
「這麼舊, 扔了吧, 我給你重新買一個。」
劉輝一看就知道這個模型不是名牌, 價錢不貴。
但意外的是,許春和非常寶貴。
後來, 他才知道, 這個模型是陳景明買的。
3
「這些年, 你們聯系過嗎?」
許春和搖頭。
「陳景明真狠心吶!」
劉輝痛斥了死人陳景明一頓,義憤填膺:「回國後, 你不要再和他見面了!」
劉輝和許春和擠在狹小的出租房裡喝啤酒, 室外是他室友的喧鬧聲。
許春和對此習以為常。
他知道,我又開始了無差別防御。
「都他」劉輝隻感覺一陣心酸。
他暗暗發誓,要把許春和帶回國, 好吃好喝養回來。
但第二天意外和噩耗降臨。
許春和車禍昏迷住院。
劉輝在聯系許春和家人的那一刻, 轉向了陳景明。
他替許春和再給陳景明一次機會。
他惡狠狠地想,如果陳景明賴在國內, 他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但是, 陳景明回消息了。
他比劉輝想象的更加著急。
陳景明落地的那天,他無形中覺得,許春和會再次活過來。
4
劉輝三十歲生日那天,他們請他一起吃飯。
劉輝提起那個壞了的模型,陳景明雲裡霧裡, 皺著眉問許春和:「你不是說什麼都沒找到?」
許春和笑:「找到了,你不得要回去。」
劉輝附和:「陳景明,你怎麼這麼小氣。」
陳景明氣笑, 和以前一樣給了許春和一個爆錘, 抬腿就要走, 許春和趕忙追了上去,和從前一樣把人好說歹說地勸了回去。
劉輝坐在那裡看著, 時光好像倒退了回去。
一切都沒變。
他的眼睛紅了:
「許春和, 陳景明,你們一定要給老子幸福下去!」
這不是包廂,他的聲音引來關注。
陳景明面色尷尬:「知道了,你小聲點。」
許春和臭不要臉:「再大點聲, 我高興。」
「滾,許春和。」
陳景明揍他。
他們在嬉鬧聲中穿過歲月,生活一帆風順。
都在正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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