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景梵給她的回答很簡單,隻有一句話:“不嚴重,但老爺子今天一大早叫了律師過來,說是要寫遺囑……不出意外,這兩天就會有人聯系你。”
這麽勁爆的消息,炸得聞歌半天回不過神來,“哈哈”笑了兩聲,才問道:“景梵叔你不是開我玩笑吧?”
這四年前她都跟老爺子鬧成這樣了,這寫遺囑為什麽還要算上她的份?她早已經不是溫家的人了。
“也許你要說我偏袒,老爺子這個人嘴硬心軟。他這大半輩子過得坎坷又波折,幾個叔伯又離世的早,他肩負起的責任比任何人都重,所以掌控欲才那麽強。他總覺得自己做得都是對的,並始終堅持著,我們選擇包容,是因為我和少遠都是他血脈的傳承人。幾代都改變不了,但是你不用……所以這一些和你無關,你可以不用管。
我早上去看得他,他問我,溫敬這一房的分給你好不好?如果他想讓你去看看他,不論是要收下他的心意還是拒絕,都親口告訴他吧。”
這一番話,說得聞歌啞口無言,連接話都不知道要怎麽接。
所幸,溫景梵也沒有非要她表態,隻留了一句“我們幾個今晚都會在溫家,你可以過來。”便掛斷了電話。
偏偏是這種態度最可恨,明著是交給你選擇,可那話裏話外都是“你敢不來”?
寫遺囑……是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嗎?
聞歌到底是沒去,早早地睡了覺。半夜醒了一次,坐著發了會呆,再睡下去便是一覺到天亮。
老爺子這她是沒去,可辛姨約她去看看溫敬夫婦的時候,她還是赴約了。
那天天氣並不好,霧蒙蒙的。出門前剛下過雨,地面上濕漉漉的,走幾步鞋底就能甩起水珠,濺在長裙擺上,像是猝然盛開的鮮花。
送她們來的是溫少遠,安靜地當個司機,到了墓園前停了車,也隻走到臺階下便止步了。
此刻聞歌望下去時,他修長的身影立在細雨之中,深秋的雨已經冰涼得下一秒就能凝結成冰了。他白皙得手指被凍得泛著青白色,握著黑傘的傘柄,遠遠地站在那裏,孤單又蒼涼。
她捧著花放到墓前,看著墓碑上溫敬和蔣君瑜的黑白照片,心裏酸澀了一下,還是問道:“老爺子怎麽樣了?”
“沒什麽大礙。”辛姨笑了笑,看了她一眼:“他以前總說是他克死了幾個兒子,那是用他們的命渡了自己,才能有這麽長的命。我以前不信的……可現在好像也有些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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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該作古的年紀,身體硬朗,偶爾小病小災也無傷大雅,這樣一個固執得有些不可愛的老人。每每讓聞歌想起來,都覺得心裏浮著根刺。
她也想起她剛到溫家時的那一夜……
他突然陷入昏迷,獨自經歷著生死大關,他的幾個兒子已不在世,剩下的幾個孫子,隻有溫少遠那晚匆匆趕到。
那樣蒼老的面容,在明亮的燈光下,泛著枯樹一樣的光澤。
他的孤單,隻有聞歌能懂。
這四年裏,在明尼蘇達,幾次深夜噩夢後醒來獨自面對一室的黑暗時,對他的埋怨就在不斷加深。但站在這裏,不遠處是他撐著傘默默佇立,眼前是記憶依然鮮活。
總有辦法,讓她不斷心軟,心軟,再心軟。
那最開始救贖她的,就是溫家——這個現實讓她無奈也為難。
辛姨再沒有說別的,隻挽著她的手走下來時,才問起她最近的情況。
“我挺好的。”聞歌回答。
一直走到了臺階下,溫少遠擡眼看過來,看她撐的傘大部分傾在辛姨那邊,自己淋濕了半邊的肩頭,把手裏的傘遞給她。
聞歌還帶笑的眉眼一下子淡了下來,她沒伸出手,隻是安靜地看著他。
溫少遠微抿了下唇,揚手把傘柄又往前送了送,聲音沙啞:“我去開車,用不著。”
那晚開始,他嗓子的情況就越來越糟糕,到現在勉強說出一句話來,都帶著濃重的低厚的雜音。
她伸出手接過來,他握過的地方還沾著他的體溫,溫溫的,讓她濕透了手心像冰碰到了火,瞬間燃成了灰燼。
墓地離溫家更近一些,先送辛姨回去,溫少遠再開車送聞歌回家。
車上備著水,遇到紅燈他就會停下來喝一口,偶爾會輕咳一聲輕輕嗓子,那費力的動作讓聞歌看著都覺得格外辛苦。
悶了一路,她終究是忍不住,問他:“嗓子怎麽了?”
“啞了。”他偏頭看了她一眼,再發聲時聲音都嘶啞地聽不出整句:“看了醫生也沒用。”
“在家休息嗎?”她猶豫著伸出手,擰開瓶蓋把手遞給他。他接過來喝了一口,遞回來時側目看了看她,似乎是笑了一下。
聞歌了解他,不願意否認的事情便總是這樣模稜兩可。恍惚地回想起來,這段感情的最初,她步步緊逼時,他就是這樣的態度。
她沉默地蓋上瓶蓋,把水瓶放回中控臺:“把我在路邊放下就好,你直接停車庫裏……”
溫少遠依言停下來,見她推開車門要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那滾燙的掌心包裹住她的,讓她的心也跟著顫慄。
她轉身看著他,他正困難地說出一句:“陪我坐一會。”
那沙啞的聲音,像是被誰割裂了,沾了滿帛的血。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聞歌一動未動,還下著雨的天空,日光陰沉,那光線落灑在她的臉上,平白添了幾分暗淡。
溫少遠握住她的手微微松了松,卻沒有放開。
那燙得有些不正常的體溫,像是一簇燃燒的火苗,正一點點地融化著她故作堅硬的心。
驟然變大的暴雨,雨滴噼裏啪啦地砸在車玻璃上,連成一線。到最後,那雨珠模糊了整片車窗,溶成了水簾,再也看不清車外。
溫少遠握住她手腕的手緩緩滑下來,分開手指纏住她的,緊緊地握在手裏,近乎是執念一般,低喃著:“陪我……坐一會。”
那聲音,已經低啞得聽不清晰了。
聞歌暗皺了皺眉,被他握住的手指剛想要收回,他突然用了力,更緊地握在了掌心裏。像是不握緊就會從指尖流走,那麽用力地攥在手心裏。
她沒再急著抽回手,那手指松開,指尖輕點了一下他的手背:“小叔過完年就30了?”
溫少遠沒回答,隻偏頭安靜地看著她。那泛白的唇幹燥得下一秒就會裂開,他還輕輕地抿著。
看著這樣的他,那些傷人的話聞歌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她擡手輕捏了一下眉心,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那眼底多了幾分冷然。她用力地推開他的手指,移開眼,看著雨簾外模糊的世界:“我現在好像知道你當初為什麽要推開我了。”
她蜷起還沾染著他熱度的手指,低垂著眼,聲音有些嗡嗡的:“既然不可能何必要擁抱?推開才是一了百了。”
溫少遠的眉眼動了動,那眼神剛有了幾分亮光,不知道想起什麽,又黯淡了下去,始終沒有說話。
隻那被她推開的手指,手腕撐在檔杆上,空落落地虛虛握緊。
“那這個道理,你應該最懂了。”她看向他,神色溫柔,語氣溫和。
這樣的她落在溫少遠的眼裏,格外的刺眼。像是一隻刺蝟,渾身的刺都豎起來被她用來抵擋傷害。
那些疲憊來得猝不及防,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發不出聲音來。驟然逼來的窒息讓他忍不住喘息,喉結上下一滾,他吃力地閉了閉眼。再開口時,嗓子像是梗了刺,每說一個字都疼得他忍不住皺眉:“對不起。”
無力的道歉在這寂靜的小空間裏更像是悲鳴。
聞歌看著他說句話都費力的樣子,對他到底還是心軟,嘆了口氣,問他:“手機在哪裏?”
他有些不解,擡起雙眸安靜地看著她。
這種毫無防備的眼神,是聞歌從未見過的。他在她的心目中,他冷清,強勢,處事鎮靜又沉穩。是她強有力的後盾,是她無所依靠時的保護神。她習慣性的依賴他,理所當然地霸佔著他的寵愛。
可當有一天,他的脆弱,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攤開在你的面前。那種無能為力,像是恹壞的鮮花,讓她心頭一悸,有些不忍心。
聞歌傾過身,在離他隻有一個呼吸的距離時,有些僵硬地別開眼,伸手去拿他放在褲子左口袋的手機。
碰到他時,那不正常的溫度讓聞歌突然意識到,他正在發燒。
他垂著眼,看著她伸手抽出他的手機,忍不住笑了笑,原本橫在檔杆上的手虛扶了她一下,擋在會烙到她的地方,另一隻手卻握住她剛拿出來的手機。
對上她的目光時,用眼神詢問:“想要幹嘛?”
聞歌翻了個白眼,用力地從他手裏抽出手機。他根本沒用多少力氣,她輕而易舉。她偏頭看了他一眼,撐著身子坐起來,剛按亮屏幕看見屏保時,渾身一僵,目光緊緊地凝著那張照片看了良久。
“怎麽回事?”她握著手機,轉頭看他,眼底是毫不掩飾地冰冷的目光。
那是聖誕節那天,在明尼阿波利斯的廣場上拍的照片,她正側著臉微笑著跟楊喬說話。
溫少遠的眼神瞬間就涼了下來,他伸手要去拿回手機,卻被她一躲躲了開來:“我問你,怎麽回事?”
見他不回答,她的耐心漸失,冷笑了一聲,眼底竟泛起了水光:“即使到了那裏,也不願意來看看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已經找到了我應該有的生活,可以不必打擾了?有沒有成就感?你拯救了一個差點迷失在錯誤感情裏的女孩。”
“所以……這就是你的從未離開嗎?看我一個人……呵。”她降下車窗,窗外那狂風驟雨瞬間湧入,那雨水紛飛,沾濕了她的頭發,她卻似一無所覺,擡起手把手心裏握著的手機狠狠地擲了出去。
那夾帶著雨水的風冷得徹骨,她坐在窗邊,外套被傾進來的雨水打濕了大片。那張臉也瞬間蒼白得毫無血色,她看著他,那眼神裏的諷刺和涼意讓溫少遠真真切切地看了個清楚。
她很想問:“那你何必回頭?”原本就存著推開她的心思,為什麽這四年的等待後不徹底放逐她?何必再淌這趟渾水,擺在他們眼前的不還是當初的阻礙嗎?
他們之間,始終隔著差之微毫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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