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掉的過程偶有反復,那便隻能用更強硬的手段。
一直到 11 月份,溫度逐漸降下來,地面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學校離公寓不遠,我背著書包穿得很厚,撐著傘慢慢往回走。
及至公寓樓下,看見那裡站著個人,背影清俊,駝色大衣,淺咖圍巾,背朝著我,仰頭望著面前的樓層。
我看了會,他沒動,我也沒動。
直到我叫了聲,「周降。」
他的背影似乎停滯了下,慢慢回過頭來,雨夾細雪,他的頭發被打得很湿,我慢慢走過去,把傘撐過去擋住他。
他出現在這裡,很多話就沒有多問的必要。
我帶他上公寓整理,他的大衣也被淋湿,我示意他烘幹機的位置。
找了套我哥放在這裡充當有男主人的拖鞋睡衣給他。
他挺沉默,甚至不發一言,就隻是視線繞著我。
「你去洗澡吧,別凍感冒了。」我說,屋裡暖和,但將東西給他的時候,碰到他的手,冰涼。
我早上出門去上課,中午在學校隨便吃了點,這會已經是下午五點。
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
浴室水聲淅瀝,多一個人,屋裡的氛圍似乎都有相當大的不同。
我在廚房煮飯弄菜,切土豆的時候,感到身後有淡淡熟悉的香氛水汽,我的沐浴露味道。
「我來吧。」他說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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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燉牛肉和一個蝦,很簡單的兩個菜,我們圍著茶幾吃飯,電視上是我隨便找的一個電影。
「喝點什麼嗎?」我想起身去拿點喝的。
他坐在我旁邊,扯住我的手,手心貼合,他的手終於溫熱起來。
我回頭看他。
太曖昧了。
不管是他身上的我的沐浴露味道、坐在地毯上相觸碰的膝蓋、還是這會他拉住我的手,燈光似乎也成了氛圍燈。
我扭開,倒了兩杯牛奶過來,這次坐在了他的對面。
「你在這邊,過得開心嗎?」他以前吃飯是幾乎不說話的。
我夾了塊土豆放到碗裡,「還行。」
「我不開心。」我皺眉看他,這樣意味的話怎麼會從他口裡出來。
「我一直不開心,我經常去你學校那邊逛,路過也好、特意繞過去也好,我還常去那家酒吧。我很想你,很不習慣。」他聲音其實相當淡,沒什麼情緒,但話裡似乎又有濃重的意味。
我打斷他,「周降,你現在,又算是什麼。」
「算是什麼,」他低低重復,「算是,我舍不得你,算是,我想一直看著你,算是,」他抬頭直視我,「我不想放開你,我喜歡你。」
他話音落,我卻突兀地有點想笑,也有點莫名。
吸了口氣,「你快吃吧,吃完,就去酒店。」
「姜萊。」他聲音裡有氣。
我擱下碗筷,把他剛剛放進烘幹機裡面的衣服拿出來放到沙發扶手。
「姜萊,」他隻是沉沉的叫我的名字,坐在原位沒有動。
「我就不送你了,還有作業,你吃完把餐盤放在這裡,我等會出來收拾。」然後就進了書房。
開書房的木門前,我又回過頭看他,「周降,你以後不要再過來了,影響不好。就算要過來,也不要再來看我,我自覺我的態度很明顯。我不是在鬧脾氣要你哄,我挺清醒的。如果我們還有轉圜,我隻會把問題提出來,而不是分手,分手在我這裡,就是沒有以後。」
……
我的生活確實逐漸規律和充實。
這邊的老師講課太快,我一般都要錄音,然後私下裡配合教材聽兩遍,每天要比同班同學多花兩倍的時間在同樣的課程上,另外還有作業、小組研討、及很多實踐項目,還有這邊新結實的朋友同學。
事實證明,對自己狠一點,效果就會好很多,不想、不聽、不問,他在我的記憶裡褪色,隻是時間問題。
周降剛剛最後幾句話,說實話,我心裡是有些冒出來的寬泛的漣漪在心口震蕩,畢竟算是我追求許久的。
但我不想了。
我和他的關系不論如何,永遠都是不對等的。我喜歡他的時候,他被前女友傷心。我期待他的時候,他對我是可有可無。
戀愛三年,1000 多天,我反復點燃的熱情就是反復被撲滅,我已經沒有火種了,我也不想再重蹈覆轍。
14
我揉了揉額頭,使勁薅了把臉。
翻開我的平板戴上耳機,開始學習。
等我寫完最後一道題,電腦下方的時間已經以 12 開頭。
我揉了揉酸痛的脖頸手臂,推開門往客廳走,看見沙發上靜靜坐著的那個人時,才恍然回神。
周降在我這裡,他今天過來了。
他還維持著三個小時前的動作,分毫沒動。
聽見動靜,他回頭看我,猝不及防地對視。
我先給自己倒了杯水,「周邊有酒店,你在我這裡,非親非故的,影響不好。」
「姜萊,你上次跟我說你很倔,我還沒信。」
他轉回去,仰頭靠著沙發,閉上眼,似乎是長長地呼出口氣,「我現在信了。但我也是一個不會放棄的人。」
周降那晚半夜離開,隻在客廳茶幾留下了一個打火機,這是唯一他曾來過的證明。
……
每天熬夜、疲勞及氣候影響,我光榮地在 12 月打頭的時候感冒了。
前一天就有些頭腦發熱咳嗽,但我沒注意,半夜醒過來,渾身無力發軟,嗓子開不了,想給自己倒杯水都沒法。
意識不清醒,我知道自己是發燒了,但我連下個床拿個藥都發暈沒力氣。
病來如山倒,誠不欺我。
我也是第一次體會到一個人的不方便。
異國他鄉,父母和我隔著十萬八千裡。
我又發著高熱睡睡醒醒暈了一覺,手機在我旁邊嗡嗡振動的聲音才把我鬧醒,爬起來摸過手機,班長的名字在屏幕閃爍。
他也出國讀書,但與我不在同一區。
「姜萊,我來你們學校了,東道主請吃飯啊。」他的聲音滿是活力與精神氣。
我咳了下,「我可能…需要你來救我狗命,快被燒傻了…」
我艱難地起身,昏頭昏腦地穿好衣服,自己給自己測量體溫,翻來覆去才看清那數字是 4 開頭。
好在班長靠譜,開著車過來,很快就把我送到附近醫院。
但這一路都是渾渾噩噩似夢非夢的,說了什麼,幹了什麼,我都不是很清醒。
再次恢復意識,睜開眼是雪白的天花板,和一雙大大的綠眼睛,恍惚聽見旁邊的壓低的男聲,我隔著護士的肩膀看過去,不是班長、不是我哥,是周降。
嘴巴裡是藥的苦味,動了動,發現手上掛著吊針。
護士姐姐轉頭和他說了幾句,又給我加了藥水,最後這間病房便隻剩下我和他兩人。
「還難受嗎?」周降坐到病床邊。
「不難受,我同學呢。」
他垂下眼睛,替我正了正插著輸液管的手,「去外面吃飯了。」
這樣坐著和他說話不太舒服,我撐坐起來,溫度降下來,人就有了力氣,沒那麼難受了。
「周哥,你怎麼在這裡。」
我坐起來的高度比他高些,他抬眼看著我,「我出差路過想看看你,打電話是你同學接的。」
「你們公司發展得挺好,業務都涉及歐洲需要你出差了。」
他靜了靜,「沒有,其實我就是過來看看你。」
我咳了下,「以什麼身份,前男友?還是我哥的朋友?」
我長出口氣,「沒意思,周降,真的,你別這樣。你累,我也累。何必呢,你這樣隻會讓我和你、甚至我哥都越來越尷尬。當斷則斷,你清楚的,我也沒覺得你多對不起我,我不用你補償我,路是我自己選的,不管怎樣後悔與否,那都是我自己的事。」
「我要怎麼說,你才能明白,你是在做無用功,我就是,不想再跟你好,不管怎樣,感情是努力不出結果的,你看我,追你三年,那三年我不努力嗎,但我們依舊落得這樣的結果。我們不要走回頭路行不行。」
周降對我其實挺好的。
「作(」周降似乎完全沒察覺到周邊環境的變化,仍舊微微低著頭,「誰說努力沒有結果,你的努力,我都感覺到了,我也都收在心裡了。我心裡的想法,你清清楚楚,你現在不想和我談戀愛、不想和我再在一起,可以。但你不要剝奪我們相處的機會,姜萊,給我、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我不會再逼你。我隻是想見見你。」
「我也會好好地改,如何做一個合格的戀人,以後,都是我朝向你。」
15
病房一時安靜下來,我似乎感覺到輸液管裡液體一滴一滴掉落地傳到手上的細微振動。
「那三年, 我給了自己很多次機會。」
「周降,你仔細回想, 我們談的那幾年,到底是戀愛嗎。我們沒生過氣、沒吵過嘴、沒親密過,什麼都沒有, 你談過戀愛的,你自己知道,我們那根本算不上一段真實的情侶關系,小時候玩過家家的新郎新娘都比我們真。」
「周降, 我們沒好聚過, 也不說好散, 就恢復我們的本來關系吧,你是我哥的朋友,僅此而已。」
我盯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還是漂亮, 睫毛掩映在上方,我在裡面看見我自己的倒影, 面無表情的陌生,「我沒有欲拒還迎, 我說拒絕就是拒絕, 沒有餘地, 你不用和我比誰能堅持,以後若是我談了新朋友, 會讓我倆都很尷尬的。」
周降一直微微垂著頭,這番話, 我是慢慢想著說的,從剛分開那幾天與我媽簡單幾句話說的不會復合,就是不會復合。
我和周降就是不合適,認識的時間不合適, 感情的來往不合適,我總是快一步,他總是慢一步,及時止損,那就不要再繼續。
「是我的問題。」良久,他才開口。
「在你這裡沒有後悔藥的, 是嗎。」
「好,」他終於抬眼看我, 深深的一眼, 「總歸是我虧欠你許多,我放手。」
那次分開前, 他在門口回頭,「姜萊……」
我看過去。
「再見。」
「周哥,再見。」
再見,是終點, 也是起點。
再見, 便就隻是周哥。
悠悠歲月老,白雲蒼狗,恍然而已。
終於回國那年,和我哥他們聚會, 還是看見了周降。
但也隻是周降,隻是我哥的好友,再無其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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