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5-01-24 16:01:134096

「琉兒,你看這雪,像不像十三年前,我守在你房外,等你瞧我一眼的那天?」


眼前這個戴著纏金翼善冠,身著玄色禮服的男人叫蕭予安,大周的皇帝,我的夫君。


此刻我所居住的琉璃宮,金香猊吞吐著百合香。


蕭予安知我極怕冷,特意賜下椒房,又厚鋪波斯毯。


這樣的寒冬臘月,宮中赤腳也不覺得冷。


此刻外頭的雪寂然落著,蕭予安攬我入懷,倚靠在榻上,與我一起瞧著外頭的雪。


蕭予安眉眼如畫,看我的眼中漾著數十年如一日的愛意。


「你為我奔喪的那個雪夜?」我才這麼說,就被蕭予安重重地敲了下腦袋。


「都是貴妃了,不可以說這樣的話。你且說像不像。」


「不像。」我認真地搖頭,「那天的雪比現在要大,還有個少年站在外頭像雪人。」


「不然我現在出去,再為你站一次?」蕭予安挑眉。


「在你出去之前,我爹肯定要提刀先來清君側。」


我嬌哼一聲,鑽進他的懷裡,仰起頭借著火光看他。


蕭予安生的好看,眉眼鋒利,潮黑長睫在眼下垂下一片陰翳,一派溫潤謙和的君子模樣。


我爹說的對,他是個賢君。


他撿起先皇丟給他的內憂外患的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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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重用能臣,籠絡權臣,賢明寬宥,善待手足。


後宮娶了三朝元老林家嫡女,林窈娘為後。林窈娘是京城出了名的閨秀,賢良淑德,將後宮打理的一派和睦,除了身子弱些總犯咳喘外,叫人一點挑不出錯處。


案上燈花結了又落,發出嗶剝的細碎聲響。


他的下巴輕輕摩挲我的額頭:「委屈你了,琉兒。」


我是他結發十年的太子妃,李琉兒,他登基後卻隻封我為貴妃。


我搖搖頭,想著方才他在坤寧宮,他不顧皇後在側,急著要拉著我離場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


「皇後娘娘才委屈,冊封貴妃的儀式可比登基大典簡單多了,你都按耐不住,頻頻咳嗽,叫皇後娘娘面子都掛不住。」


「那我不管。」他竟然有了一點從前的幼稚,「隻是想著……太委屈你了。」


「誰讓我的夫君是最最賢明的君王,偏我又做不來飛燕楊妃那樣的妖妃呢。」


他總說後宮沒有哪個妃子像你這般懂事,為我分憂。


那當然,他是我結發十年的夫君,這後宮怎會有人比我還愛他?還舍不得他為難?


這麼說著,他卻從袖中掏出個螺鈿描金沉香木盒,慫恿我打開。


那對東珠耳墜,在盈盈燭火下流光溢彩,叫外頭雪光都失色。


「東珠豈是我這個貴妃能戴的?」


我慌忙把木盒推給他。


卻被他捉住手,他低頭在我掌心細細吻過,叫我心頭酥麻。


「在予安心裡,琉兒就是我的妻子。」


外頭的雪靜靜落著,他將頭埋在我頸中,溫柔地叫我無法招架:


「琉兒,再給我生個孩子吧,朝雲她像你,這不公平。」


「哪裡不公平,朝雲不是你的孩子?」


他又說這般孩子氣的話,叫我哭笑不得。


「這次要很像我。」


這麼說著,他的手已經滑入我的衣裙之下。


我正起身推脫,卻被他自身後擁住,帶著我滾到厚厚的波斯毯上。


「原來你鋪毯子是為這個!」我惱羞成怒。


「琉兒難道不喜歡嗎?」他壞笑反問,「我若是個昏庸帝王,也得讓你知道酒池肉林,與你日日尋歡作樂。」


他隻咬著尋歡作樂四個字,叫我臉熱。


燭影搖曳,長發糾纏,十指交錯。


他吻得熱烈,叫我還未出口的呻吟都破碎。


他一遍遍喚我的名字,捉住我的指尖放在他心口:


「蕭予安的心隻能分成兩半,一半寫著大周蒼生,一半寫著李琉兒。」


不待我反駁,他一個吻又封住了我的唇。


我在心中偷笑:


「那我可不一樣,我李琉兒的心,隻寫著蕭予安。」


所以隻是個貴妃又如何,我並不在意。


我遇見蕭予安的那天,是他最狼狽的時候。


我壓根沒想到這個偷佛臺貢品吃的少年,竟然是皇子。


那年上巳節,我與身為國子監祭酒的父親一起,去清泉寺參加三日的祈福。


夜裡,娘親和阿姐們都睡了。


我悄悄溜進觀音殿,自右繞著觀音像走過三圈,邊走邊默念心中所求之事,據京城貴女們所說,非常靈驗。


「弟子李琉兒,想問何時能尋到如意郎君。」


偌大的觀音殿,隻回蕩著我一個人的聲音。


如意郎君……郎君……君……


殿內陰森恐怖,走到第二圈時,我有點害怕了。


不對,怎麼觀音像底下的貢品少了個尖?


明明……剛剛還有九個啊。


就在我哆嗦著,邁著軟似面條的腿要逃時。


自供桌底下伸出了一隻蒼白的手,捉住了我的腳。


不待我尖叫出聲,就被這手拉到了供桌底下,及地的桌布將我們遮住,他死死地捂住我的嘴。


「誰!」


是巡邏的沙彌。


底下很大,足夠叫我們兩個容身,卻又很小,叫我們靠得很近。


這麼一擠,就叫我瞧見他的眉眼。


他眉眼如刀裁,偏又有潮黑長睫,遮住少年心事。


他一把嶙峋瘦骨,胳膊抵著我肋下,硌得我痛。


「這老鼠也太囂張了。」小沙彌搖頭嘆了口氣。


我拿開他蓋在我嘴上的手掌,衝他挑眉張著口型:偷東西,賊老鼠。


他掐了掐我的肥臉蛋:小胖臉,你思春,不知羞。


我生平最痛恨旁人說我胖臉,於是我毫不客氣地擰上他的腰。


沙彌走了,我們還蜷縮在供桌底下,你掐我我擰你,鬥到半夜,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重金求子多年不得的尚書之妻王氏,正在跪拜觀音:「若能得一對金童玉女,信女王氏願一生葷素搭配。」時。


我和蕭予安恰好灰頭土臉地從底下爬出來。


喜的她以為佛祖顯靈,將一臉茫然的我們攬入懷中。


待她看清後,目瞪口呆道:


「三皇子?」


哦,原來他就是那個宮女所生,爹不疼的三皇子蕭予安?


「李祭酒家的千金,琉兒?」


蕭予安臉色一白。


他在怕什麼我知道。


因為我爹李仲良是國子監祭酒,又是皇子們的老師,偏偏我李琉兒大小姐脾氣又愛告狀,就連最得寵的大皇子蕭齊安也不敢得罪我。


這個掐臉之仇我一定會報。


「爹!三皇子欺負我!」我假哭著跑進爹的書房告狀。


我爹聽到我抽抽嗒嗒的哭聲,連忙放下手中的狼毫筆,卻在看到我腫起的胖臉時,我爹愣住了:


「你這臉是被他掐的……還是幾天沒見又吃胖了?」


???


「爹!你管管啊!」


「好好好……」我爹努力忍著笑意,繃著嚴父的表情,「咳……今後可不要招惹皇子們。」


「分明是他先動手的!」我滿臉委屈。


「旁的皇子就罷了,蕭予安絕不可能。」


哼,我爹就是偏心蕭予安。


後來蕭予安告訴我,是梳著雙丫髻,嬰兒肥的我太可愛,才叫他鬼迷心竅伸出手捏了捏,沒收住勁。


從那以後我就跟蕭予安不對付,明裡暗裡給他使絆子。


隻是我沒想到,蕭予安竟然把我告狀的手段學了去,我爹向來對我有求必應,這次竟然罰我半年不許吃零食。


我饞的眼冒綠光,翻來覆去也沒想明白:蕭予安有什麼好?我爹為啥喜歡他?


從他入學拜師的那天起就喜歡。


入學第一天,眾皇子皆送束脩,也就是拜師的見面禮。


從前皇子們的「束脩」叫我大開眼界。


什麼金鑲玉戒尺,雪浪金銀屑宣紙,最誇張的莫過於一個純金鎮紙,大如板磚,說鎮紙實在委屈它了。


金磚是大皇子蕭齊安送的。


他母妃是當今最受寵的德妃季雲兒,說是德貴妃,但連皇後都要在她面前忍氣吞聲,因為皇帝喜歡她。


在後宮恃寵而驕,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大皇子的禮物一騎絕塵。


獨蕭予安與旁人不同。


他送了幾條肉幹,不顧一室哄堂嘲諷,隻心無旁騖地俯身敬茶,對我爹行拜師禮。


他不卑不亢,宛如後院那一排新竹,瀟然君子風骨。


後來我爹告訴我:蕭予安,假以時日定成大器。


我還不太明白假以時日是為何意。


我爹說: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直到後來先皇不顧眾議,非要立不成氣候的大皇子蕭齊安為太子。


群臣死諫,萬民駕前攔路哀哭。


氣的季雲兒摔了四五個價值連城的花瓶,也沒攔住蕭予安被立為太子。


很久以後,蕭予安燈下批閱奏折到深夜,我勸他歇息。


他眼中布滿血絲,強撐著疲態,說要對得起死諫的群臣和萬民。


父親說的對,我嫁對了人,他是這世上最好的兒郎,也是大周最賢明的君主。


但那都是後來的事了,反正我十一歲那年,最討厭的人就是蕭予安。


丫鬟們用雞蛋為我的臉消腫,說不要耽誤端午,宮中貴女們聚會。


端午聚會這日,旁的貴女帶著艾草蒼術香囊,獨娘親怕我餓,給我的香囊裡揣了個粽子。


宮宴無聊的要死,貴女們都圍著林窈娘,她家世煊赫,三朝為宰,又有人中龍鳳的兄長駐守邊關,偏偏她又是京城第一美人。


與我要好的小姐妹說,林窈娘這樣看似完美的人,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陰暗心思。


我點點頭,深以為然。


「琉兒,你來了?」那時的林窈娘還沒進宮當皇後娘娘,沒有病容,滿臉都是少女的朝氣。


哼,我不跟比我好看,比我溫柔,長得還比我高的林窈娘說話。


「琉兒,送到你府上的糕點可吃了?」林窈娘笑的如三月春風,摸了摸我的小臉,「我瞧你沒再要,是不喜歡嗎?那我下次不送了。」


「吃了吃了!我可喜歡那個棗泥糕了!」


我恨我的饞嘴。


聽我這麼說,林窈娘疼惜地捏了捏我的臉頰。


所以我討厭林窈娘,我這肥嘟嘟的臉頰,一定有她糕點的一份功勞。


皇子貴胄們在對面水榭,與貴女們隔著一排如煙綠柳。


他們都在瞧林窈娘。


唯獨蕭予安不在其中。


任對面的目光再炙熱,林窈娘隻側著臉與眾姊妹闲談。


直到太醫院的人來點蒼術,燻艾草,一貫端莊嫻靜的林窈娘竟然紅了臉。


難道她是那蛇精白素貞?害怕端午節的艾草和雄黃酒?


我偷偷觀察她,發現她總似有若無地去瞧太醫院的方太醫。


方太醫有什麼好看的?


蕭予安沒來宮宴,我借口上茅房去找他,卻在冷宮門口迷了路,眼見著天色黑了。


我忽然又想到宮裡奶嬤嬤和我說的,冷宮裡有不受寵,含恨而死的妃子,會在傍晚陰氣最重的時候出來找替身。


這宮殿偏僻,前後無人,隱隱有鬼哭。


我越想越怕,蹲在牆根下哭了起來。


我的身後卻站定了一個人,他的影子將我整個籠住。


一定是找替身的女鬼要來殺我了。


「哭什麼?」


「怕嗚嗚嗚,你別過來嗚嗚……」


「怕什麼?」


「怕……怕死。」


「那你回頭看看我。」


「不看不看,我看了你肯定要殺我了。」


不對,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我一回頭,就是一臉哭笑不得的蕭予安。


他強忍著笑意,眼睛盛著漫天星光,和我這個淚眼朦朧的小哭包。


後來,我們不知怎麼和解了,坐在偏殿的臺階上,夜涼如水,我們託著腮靜看天上星。


「咕咕咕……」


我們不約而同瞧了瞧對方的肚子,撲哧笑出聲。


我忽然想起來香囊裡還帶著個粽子,連忙掏給蕭予安看。


我拍了拍粽子,一臉自豪:「大不大!喜不喜歡!」


蕭予安一臉木然,隻能說:「大,喜歡。」


「但是……你在香囊裡裝粽子?」


「那你去廟裡偷果子吃?」


後來我才知道,因為立儲一事,朝中物議沸騰。季貴妃忌憚蕭予安,在他飲食中下了毒,可陰差陽錯叫老鼠偷吃了,老鼠當場斃命。


他又餓又怕,才想起去偷貢品。


畢竟拜佛的貢品,不會有毒。


我美滋滋地剝了粽子,不計前嫌地分給了蕭予安一半。


「今後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


蕭予安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他拿著粽子,垂下眼。


那雙睫毛生的可真好,叫他想藏心事就能藏。


「喂,好不好?」我手肘捅了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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