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璀璨,我們的影子一長一短地投在宮牆上,我還矮他一截。
他低頭咬了一口甜粽子,忽地揚起了嘴角:
「……好啊。」
他這一笑,叫我臉忽然熱了起來。
為什麼那個晚上,我會像林窈娘瞧方太醫一樣,一直偷偷去瞧他呢?
我不明白。
但是那天以後,我就成了蕭予安的跟屁蟲。
皇子們都怕我這個哭包,告狀精。
每次蕭予安被其他皇子欺辱,我如護犢子一般衝上前,叉著腰,用蕭予安的話來說,明明像個糯米團子奶兇奶兇的,卻說著最有震懾力的話:
「你們再這樣,我可告老師了!」
皇子們蔫了。
別說他們,就連皇上都怕我爹和那群刻薄史官。
我們兩小無猜地過了兩年,直到我十三歲那年生了病,高燒了三日,太醫都說可能救不活了。
我燒的迷糊,夢到我走在了一片風雪中,天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前頭有一處暖融融的隧道,叫我忍不住想走進。
卻有一個瘦削的身影,死死拉住我的手,叫我別走。
Advertisement
夢裡的風雪太大,我看不清他的臉。
隻是那人一身如竹風骨,叫我想起父親說的:
歲寒然後知松柏。
是蕭予安。
我回頭,卻陡然從夢中墜落,醒來發現自己在床上。
父親在燈下沉默,娘親和姊妹們圍坐了一圈,個個眼睛哭的桃兒一般。
大姐先發現我醒了,她一愣,隨即驚喜地叫了出聲。
一家子在床前將我團團圍住,連燭光都遮的密不透風。
「我要出去。」
娘親父親皆攔著我,說我身子弱,受不得風寒了。
「他在外頭等我。」
父母姐妹面面相覷:誰?
我掙扎著爬下床。
他們實在拗不過我,大姐攙著我,為我撐傘。
我撐著病體,扶著阿姐,咬著牙一步步磨到門外。
從我臥房到大門,這短短的路途怎麼會這麼難走,叫我走三步便劇烈咳喘。
門開時,我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雪停了,一地雪光,將天地照得明亮。
那個少年連傘也沒撐,一身風雪,宛如冰雕一般靜靜站在我李府門口。
他眉發皆被雪染白,大有程門立雪的樣子,垂著頭守在我府外。
他守矩,不越雷池半步。
聽見開門的動靜,他略動了動手指,抬起眼。
就看見我撐著門,面上帶燒,紅著眼,大口喘著氣,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愣住了。
天地偌大。
我們眼中各自映著彼此的身影。
我跌跌撞撞跑下去,看看要摔在雪地裡,他卻先一步將我緊緊擁住。
「琉兒,琉兒,琉兒……」
我咳得厲害,喘著叫他離我遠些,怕把病氣過給他。
他像找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用力將我抱在懷中。
「我們不分開,永遠不分開,好不好……」
什麼都是冷的。
獨他懷裡是熱的。
我的臉貼在他的脖頸上,叫他輕輕嘆息。
我感覺到脖頸兩滴溫熱。
是雪化了嗎?
我不知道。
阿姐羞紅了一張臉,忙去遮住幺妹的眼睛。
父親娘親先是愣住,我那個嚴肅古板的父親才想開口說什麼,娘親就捏住了他的手,抿嘴搖了搖頭。
這婚約就定下了。
那天的雪太大,若是未撐傘,我們便會叫雪染成白頭。
後來我們婚宴那天,親眷站在洞房外,一路撒白果。
白果百果,意味著白頭到老,百子千孫。
我扶著重重的鳳冠跟蕭予安抱怨:這百子千孫不對,洞裡的老鼠精也不這麼生。
蕭予安疼我,用袖子為我遮起,叫我一點也沒被白果砸到。
「沒喝合卺酒就這麼護著了,可怎麼得了。」姐姐們取笑。
「琉兒怕疼。」
他輕聲解釋,末了竟然也紅了臉。
一貫君子風骨,克制守禮的蕭予安,竟然這般寵妻懼內,叫周遭人們哄堂大笑。
我羞得滿臉通紅,幸而有喜帕遮著,無人瞧見。
後來想想,大約那時沒淋過百子千福的果子雨,也不該在雪天撐傘。
才叫我這短短的半生,錯過了兩次白頭。
蕭予安當上了皇帝,後宮漸漸豐盈起來。
我是他結發十年的妻子,如今降為妾室,怎麼可能不惱火?
林窈娘封後那日,我心裡不快,抄起玻璃燈想了想又放下,拿起瑪瑙碗又覺得肉疼。
都怪蕭予安!從前跟著他過慣了窮日子,害得我當了貴妃也小氣吧啦的。
所以當我娘走進琉璃殿的時候,我這個恃寵而驕的貴妃正沒用地趴在床上哭。
我娘親輕輕坐在我身側,摸了摸我的頭:
「他小時候因為季貴妃過的苦日子,旁人不知,你還不知嗎?」
「他吃過很多苦,你若愛他,就不該叫他為難。」
娘親兩句話就叫我愣住。
我想到了那個一身瘦骨,餓著肚子去偷佛餅的蕭予安,見面禮隻送得出幾條肉幹的蕭予安,成親後窮得捉襟見肘卻還給我買零食的蕭予安。
他會學著做林窈娘從前為我做的豆沙糕,我爹訓斥我為人妻不可任性妄為時,他連連點頭稱是,卻在我爹轉過頭時悄悄捏我的手,衝我眨眼。
他吃過很多苦,卻待我如蜜。
我哭得更兇了。
但是這個氣一時消不了。
那天大雪,我惡狠狠地把玻璃燈,瑪瑙碗塞進包裹,嚷嚷著要出宮要和離,蕭予安匆匆趕來,月光下自背後將我抱了個滿懷。
像極了那個雪夜。
我們這般僵持著,鞋襪都叫雪水浸湿。
我試圖推開他,他卻像個幼稚的孩子,不肯松手:
「琉兒不是答應了我,今後永遠不分開嗎?」
「我會寵著琉兒,不會叫琉兒受委屈的。」
他語氣中的脆弱,叫我心軟了。
回了琉璃殿,他為我腳上搓著紅姜水,怕我在雪地站久了生凍瘡。
「琉兒,以後不必去和皇後請安。」
他待我這般好,反叫我心裡不安。
是啊,他會寵著我,護著我,我也不該叫他為難,既然是貴妃了,我就要學著改掉從前的大小姐脾氣。
所以林窈娘立後不久,我第一次去她宮中為她請安,還提著一盒糕點。
眾妃嫔以為我在糕點中下了毒,忙稱身子抱恙,匆匆逃了。
一貫艱苦樸素的楚嫔,繡花鞋都跑飛了,也沒敢回頭拾。
我正納悶我名聲為何這麼差時,林窈娘卻告訴我:因為蕭予安太寵我,她們怕我這般得寵,會成為下一個季貴妃,在後宮殘害皇嗣,虐待嫔妃。
我心裡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放下糕點,一語不發。
「我知道,琉兒你從不是這樣的人。」林窈娘坐在我身側,輕輕地撫上我的側臉,她一臉歉疚,「對不起,琉兒,我也沒辦法。」
林窈娘確實沒有辦法,她家三朝輔宰,出身好又比我端莊大方,還有一個哥哥在北境打仗,能為蕭予安分憂。
她沒辦法,隻有嫁給蕭予安,才能叫蕭予安和林家都安心。
她的歉疚也是真的。
林窈娘進坤寧宮那天,身子就弱了下去。
她總犯咳疾,每日妃嫔們的請安能免則免,甚至連每月份例裡,帝後同寢的日子也分給我。
她做好了皇後份內應做的,將後宮管理得井井有條,無人爭寵吃醋,後宮一點髒事都沒有。
除此以外,她什麼都不關心。若是得了空,隻料理她宮中那滿牆的薔薇藤蘿,還有蔥鬱的夾竹桃。
這一次會面,我與林窈娘又像從前小時候一般要好了。
蕭予安也覺得虧欠我,所以想著辦法彌補。
我們唯一的女兒朝雲,不過十歲,已經賜了封號,賞了公主府並著一片富庶封地。
他又不顧我位份,賜我東珠椒房,賞賜像海水一樣淌進貴妃宮,叫我最後一點小小的醋意都沒了。
他在賢君的份內,盡力給我最大的殊寵。
我讀過許多才子佳人的話本,以為世上的道理應該是這樣的:
我呢,是個恃寵而驕卻沒什麼壞心思的貴妃。
至於蕭予安,要麼變心再追妻火葬場對我萬般補償,要麼是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護著我在後宮橫行霸道,最後遣散後宮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而林窈娘面上溫柔嫻靜,實則貪慕榮華富貴,陰險狠辣,帶著後宮一種妃嫔,費盡心機為我潑髒水,最後事情敗露灰溜溜退場。
但不是。
蕭予安深情不負,盡力給我他能給的恩寵;林窈娘將我視作親姊妹,溫柔嫻靜;我怕蕭予安為難,努力改掉小脾氣,學著做一個溫柔懂事的貴妃。
明明一切都這般順遂。
以至於後來那個雪天,我纏綿病榻,病成一把瘦骨,也沒想明白:
沒人害我,蕭予安也始終沒有變心。
為何會變成這樣。
這一切,是從蕭予安登基後三年,那場春日時疫開始變的。
那一年南方生了瘟疫,方圓千百裡,瞧不見一處活人,屍體堆成了山丘,若不掩埋,又是禍端。
太醫院的方謙和,年少有為,最擅醫治時疫。
從前林窈娘與母親回娘家,也染過病,眾人都以為活不成了,卻叫方謙和治好了。
蕭予安點了方謙和去。
時疫止住了,方謙和卻染病死了。
因著天熱,屍體隻得匆匆葬在南方。
方謙和死訊傳來的那天,初夏草木長,坤寧宮窗前花影搖曳。
她叮囑我和朝雲坐在南頭的窗戶口,離北邊那一架夾竹桃遠些。
小氣鬼,我不計較你搶了我的蕭予安,你卻怕我毀了你的夾竹桃花架。
我抱著朝雲,吃著林窈娘做的豆沙糕。
就聽見太監們奔走相告,傳著喜訊:
「南方的時疫治住了!」
「方太醫呢?也回來了?」有宮女問。
林窈娘修剪芍藥的剪刀忽然停住,她笑了。
「方太醫……他、他病死了。」太監的語氣耷拉下來。
我手中的糕點頓住了。
林窈娘的笑容僵住了。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帶著朝雲從坤寧宮走出來的。
第二日細雨綿密,我撐著傘去蕭予安書房。
林窈娘對我太好,叫我心下不忍,我去問蕭予安:
「予安,方太醫……可有什麼交代?」
似乎早知我的意圖,蕭予安書案上一紙清秀字跡:
「不負所託。」
「隻這四個字?」
蕭予安默然,聰明如他,如何不知林窈娘心事。
他不生氣,不過是因為這心事並不齷齪,甚至叫人憐憫。
我和蕭予安早明白了:這世上身不由己的人有很多,我們能陪著彼此,已經算是幸運。
蕭予安是君子,林窈娘是君子,方謙和是君子,而我大約也算得上一個心軟的君子。
我牽著朝雲走在回宮的路上,朝雲仰著嬰兒肥的臉蛋問我:「娘親,皇後娘娘的病,會好起來嗎?」
我摸了摸朝雲的頭:
會的,隻是你要多去陪陪皇後娘娘,她待你很好。
後來,她後院那面夾竹桃花架,一夜間焚燒殆盡。
後來,她的病好了起來,一年後生下了大皇子,眼睛像蕭予安,鼻子像她。
多年後,她和我說對不起,隻是她那一天本來心灰想死,可朝雲卻跌跌撞撞撲進了她的懷裡,跟她撒嬌,叫她舍不得了。
她就是這樣一個善良溫柔的人,生怕害我與蕭予安離心。
她生產那天,蕭予安要來陪我,卻被我制住:
「予安,一年三百六十四日,你盡可來陪琉兒,獨今日不可。」
蕭予安垂下眼,略想了想,吻過我的額頭。
他說:你變得懂事了,琉兒。
他第一次誇我懂事,叫我歡喜——他發現了我在為他改變。
然後他匆匆往坤寧宮去了,我牽著朝雲的手,目送他的儀仗。
那天闔宮歡慶,足足放了三日的煙火,賞錢也叫宮女太監們笑得臉酸。
朝雲在我懷中,瞧著外頭的煙火,忽然,她仰起臉問我:
「娘親,朝雲出生的時候,也放過這樣的煙火嗎?」
沒有。
那時他不過是個窮太子,做不出這般大的陣仗。
見我沉默,朝雲反而不安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認認真真地看著我:
「娘親,朝雲雖然不是男兒身,可會爭氣,以後也叫他們放煙花給娘親看。」
我笑著摸摸她的頭,並未當真。
朝雲還小,她並不懂,我不是在嫉妒林窈娘有煙火看。
我隻是覺得,有點落寞。
熱門推薦
庶妹愛上一個賣油郎,還要放下一切跟他私奔。 為了庶妹名聲,我孤身前去勸阻,卻被賣油郎打暈,賣到了最低等的窯子裏。 而我的好妹妹,一邊哭一邊幫著數錢。 我在窯子裏被折磨致死,再次睜眼,我回到了他倆私奔那天。 庶妹求我:「姐姐,你就成全我跟陳郎吧!」 我反手塞給她十兩銀子:再次睜眼,我回到了他倆私奔那天。
"頒獎典禮上,前夫哥拿了最佳男主角, 鏡頭卻在頒獎時突然切向我。我正咧著 大嘴,呲著大牙:「哈哈哈不是"
我是少爺的男僕管家。少爺的室友們都對少爺的屁股圖謀不軌。 為幫少爺脫險我攆跑了喜歡他的所有室友。 這是我的使命。 可是晚上少爺卻在衣櫃裡瘋狂摁著我親,問我到底吃醋吃夠了沒。
曜,寫的小說被男友看到了。集美們別誤會,不是車文。嗚 嗚,是男頻大爽文。當晚,男友直接把我壓牆角:「爽文? 有多爽?」
我是個 Beta,我與竹馬 Alpha 相戀同居七年,即將結婚。 可結婚前夕,我的戀人卻和我攤牌: 「我愛你,但我不可避免地被其他 Omega 吸引。」 他還將那個 Omega 帶回了我們共同的家。
"我得知自己是個惡毒女配的時候,男主陸澤燃正哼哼唧唧地扒著我撒嬌。 但我知道,再過不久,這條粘人的小奶狗就會和我分手,遇到他的真愛。 愛得掏心掏肺紅眼撞大牆那種。 而我將會嫉妒成性,偏執成狂,作天作地,最後家破人亡,死無全屍。 我:哇哦! 正所謂,愛情固然妙,生命價更高,分手保小命,下次養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