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給我爸拼個兒子,羊水栓塞死了。
我基本跟孤兒沒什麼差別,是死是活也不會有人惦記。
想告別這個癲世界的時候,恰好遇見俞晝。
我跟他不熟,隻是他在大操場上當著全年級的同學,為他尿毒症晚期的媽求捐助,留了個印象。
我兜裡還剩一千五百多塊錢,反正也沒用了,正好他窮,就扔進了他的衛衣帽子裡。
俞晝走路總是盯著地,凌亂的鈔票順著他脖子掉在地上。
他神經病似的瞪著我,眼裡全是血絲,聲音又啞又沉:「操!我做錯什麼了?都 TM 欺負我。」
朝我衝過來時,他帶著要弄死我的決然和悲憤。
不就是死,誰怕誰。
我跟俞晝扭打在一起。
他掐我的脖子,我咬他的耳朵。
弄不死他,也弄殘。
他先松手的:「對不起,我帶你去醫院。」
「去個屁。我活夠了。」
他不聽,仗著身量比我大,硬拽著我去診所包扎。
消毒、縫針、塗藥,總共是五十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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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艱難地從兜裡掏出來一張皺巴巴的五十:「我隻有這麼多。」
「治你媽的病,少管闲事。」
我煩躁地抽了張一百繳費,剩下的一千多又扔給了他。
喪事還要選個黃道吉日呢。
被他一打岔,我沒死,跟著去了醫院。
記得臨走前,俞晝那張五十掉在診所了。
不過,我懶得管闲事。
俞晝花了五十,去那種很貴的水果店買了三個最新鮮的水蜜桃。
他拿刀削成一小塊一小塊喂給他媽。
後來我才知道,他媽臨終前最想吃的,就是桃。
可那天,俞晝一分錢也沒有。
那皺巴巴的五十塊,是他不願提的秘密。
俞晝從小就當大人,一直在付出愛,他很缺愛。
而宋聲淮不經意的某一瞬間,都能被他解讀成愛。
盡管愛裡藏著玻璃,但熟悉可預料的痛苦,有時候反而會感到舒適。
7
我沒走。
有錢在哪裡都逍遙。
我撤退的速度太快,跟白月光哥哥連照面都沒打過。
宋聲淮和白月光打得正火熱,頻頻出現在娛樂新聞上。
當今社會,即便同性戀人的接受程度越來越高,但對宋家這樣的豪門來說,這樣的新聞無異於是恥辱。
不然,宋聲淮也不會娶我當打掩護的吉祥物。
網友八卦的,嗑糖的,打小三的,熱鬧極了。
一眨眼,新聞怎麼下架了。
而宋聲淮的微博,又狠狠打了宋家長輩的臉。
他曬了離婚證。
宋聲淮,任憑他和溫敘親昵的照片在網上流傳。
這就成了網友嗑男男 CP 的鐵證。
我去看俞晝的時候,他正捧著宋聲淮車裡熱吻溫敘的那張照片流淚。
燈也不開,臉也瘦了一圈。
我火氣瞬間上來了。
讓他愛的是財神爺,不是奪人精氣的閻王爺。
「哭個雞毛!
「跟姐走!
「花錢似流水,男模摸到美!」
俞晝指尖觸到宋聲淮的臉,刺痛似的收回,又輕飄飄地撕了那張照片:「好。」
反轉太快,我有點跟不上節奏。
走出家門的時候,我還怕他後悔:
「失望是漸漸累積的。
「死心是一瞬間的。」
「阿予,你的逃跑計劃,第一站是哪裡……」
8
P 人的計劃表,自己都忘記規劃了些什麼。
我倆當場開了個機票盲盒。
落地阿勒泰機場,就凍成了冰棍。
我和俞晝縮成嗎嘍,被司機大哥解救。
屋外簌簌落雪。
我們在客棧裡涮火鍋,吃著馕坑肉,對著金燦燦的雪山,撬開一瓶冰可樂。
20 多歲的人,望著白白的房子上飄出的嫋嫋炊煙,竟然被美哭了。
我笑俞晝沒出息,忘了自己的睫毛上也沾著冰珠。
此後輾轉多個城市。
隨著春日的風,我們架著滑翔傘,像天空送給山野的一封信。
夏天租了個山間小院避暑,坐看繁花舒展了半邊天,手上不停地拿蒲扇拍蚊子。
玩到筋疲力盡,我倆頭腦一熱,買了考研書。
不用為生計擔憂之後,好像更能沉下心學習。
俞晝比我更認真,想報考某名牌大學的法律系,每天早六晚十立志當卷王。
這簡直高開亂走。
我當時說自由之後要幹嘛來著。
對了:
「花錢似流水,男模摸到美!」
我硬拉著俞晝去酒吧放松。
「您的水果拼盤,毛豆花生燒烤,齊了。」
?
酒呢。
俞晝從考研機構帆布袋裡掏出兩瓶牛奶:
「渴了喝這個。」
不是!誰家好人來酒吧買奶醉?
有時候他真的很死板,知道我胃不好,在他視線內,絕不允許我喝酒。
小吃吃完了,俞晝也背完了一個單元的單詞。
走吧,活爹。
沒走兩步,突然被撞了一下,扶著個小奶狗弟弟的大叔衝我歉意地笑笑:
「不好意思,我來領學生回家,沒看清路。」
還有這麼負責的老師啊。
大叔一直謙和地笑,我也沒怎麼介意,往一側讓了讓路。
「放開他。」俞晝關了單詞軟件,凌厲地看向大叔。
三步兩步上前,將看起來還稚嫩的小男孩扯出來。
大叔無奈苦笑,推了推眼鏡:「這位先生,我是這男孩的老師,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個人在酒吧喝醉。
「我帶他走,孩子也一點沒反抗。很顯然,孩子對我很放心。
「他也不是女孩,沒什麼可擔心的。」
保安聽了這說辭,也點頭,催促大叔趕緊把學生帶走。
誰知道這是不是未成年。
俞晝失聲了,但按在男孩肩頭的手,輕顫,卻不願松手。
「方老師!好巧!
「這位是我表弟,剛高考完,我拉他來喝酒。
「不用您送,我兩個叔叔一會兒就過來接。」
高挺的黑皮男孩隨性地搭上小奶狗弟弟的肩,不急不緩地客套著。
一左一右,小奶狗弟弟被護得死死的。
大叔面上閃過一絲不爽,又換上一副和善的面孔: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多餘操心了。」
轉身離開。
俞晝和那黑皮男孩對視,藏著外人不可知的默契,又錯開。
他沉聲囑咐:「這個社會很復雜,未必男孩就不會受到傷害。
「你弟弟醒了,記得提醒他多戒備。」
黑皮男孩扯了扯唇角,坐在沙發扶手上,姿態散漫,幽幽道:「這位弟弟,我也不認識。
「我隻是知道那個老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索性幫一下唄,就當加一點功德了。」
俞晝噤聲。
「阿予,走吧。」
黑皮弟弟越過我,自來熟地插進我們中間,隨性地摟上俞晝的肩,笑得陽光又燦爛。
「哥哥,想加一點功德嗎?
「手機號 179……」
「隨時來撩……」
9
卷王不卷了。
時常打開撥號頁面,盯著那串陌生號碼。
「喲喲喲……
「又在想黑皮腹肌 Alpha 了?」
俞晝眉頭一皺:「什麼是 Alpha?」
我搓搓手,粗糙地給他講解:「就是能讓你……生八個的男人……」
俞晝臉黑成鍋碳了。
我扭頭瞟他:「這麼想人家,為什麼不發展?不會還惦記著那位太子爺吧?」
「激將法沒用。你想幹嘛?」
我嘿嘿嘿笑:「我也想看巧克力腹肌了。」
俞晝和黑皮帥哥約了。
約在了警察局。
這又是什麼新型打法?
10
自從俞晝踏進警察局後,整個人都繃得很緊,似乎有什麼壓抑許久的情緒即將噴湧而出。
「嗨,哥哥好準時。
「吃早飯了嗎?」
黑皮帥哥,也就是林維,邁著輕快的步伐而來。
氣氛凝重的空間裡進來了一股清爽的風。
俞晝也暫時從情緒中抽離出來,輕聲客套。
「別緊張,做錯事的不是我們。
「我們的身後,也並非空蕩蕩。
「哥哥能來,好勇敢。」
話罷,林維張開雙臂,主動低頭擁抱俞晝。
據說,一個擁抱甚至能夠緩解 120% 的壓力。
現在還稀裡糊塗的我,一小時後,也為俞晝的堅韌落淚。
……
方孝金,原任職於京市實驗中學,擔任班主任一職。
他常借口單獨輔導功課,誘騙男孩進他的職工宿舍。
被猥褻的男孩,或懵懂,或視為屈辱,成為餘生不能提及的陰影。
他後調任,進入京市五中,成為高二級的教導主任。
方孝金從未停止他的惡行。
即使某些受害的孩子想要揭發他的真面孔,都被他威逼利誘壓下去了。
但受害者並不都是沉默的。
所有的證據線索串聯在一起,跨越許多人傷痛的青春,形成了幾乎完整的證據鏈。
有些人不願再觸及傷口。
但有些人不想讓罪行延續。
林維看起來青澀莽撞,卻極其敏銳地發現了同類人。
俞晝坦言,自己被侵犯時,不足 14 歲。
方孝金借口商議學生給他媽媽捐款的事情,讓他進了職工宿舍。
他局促地喝下老師端的茶,又困又乏力,卻並沒有失去意識。
當時年幼,信息網絡還不發達的歲月,他對這種事隻有朦朧的羞恥和抗拒。
更惡心的是,方孝金在結束後,施舍般拿出一張五十:
「募捐的事很難辦啊。大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我們也無能為力。
「好孩子,老師挺喜歡你的,這錢拿去買點好吃的。」
鱷魚在吃人之前會流下虛偽的眼淚。
方孝金不僅侵犯了年幼的俞晝,還私藏了全校師生捐助俞晝媽媽的錢款。
那五十塊錢,更是將俞晝的尊嚴撕成了碎片。
他反復勸說自己,媽媽想吃桃子。
這五十塊,可以讓病痛纏身的媽媽嘗到生命最後一點甜。
尊嚴,算什麼呢?
……
俞晝以冷靜平淡的語調陳述了自己的遭遇。
卻在談話結束後,將手肘抵在牆上,泣不成聲。
11
宣判方孝金判刑十四年那天,俞晝心潮難平。
一個單詞,他反反復復背了十幾遍,還是從第一個字母就錯:
【哥哥,酒吧,放松一下?】
【貓貓送花.jpg。】
我正有此意,搶過俞晝的手機,替他回消息。
亂戳到一個表情包:
【貓貓:開心的時候想親你.jpg。】
俞晝紅溫了,立刻奪回來要撤回。
林維已經秒回了:【貓貓:。】
我手捂住眼,卻笑成翹嘴了:
「嘖嘖,俞晝,你真要生八個了……」
八點,酒吧見。
我還是沒有喝酒權。
俞晝和林維心情好,一杯接著一杯來。
俞晝挺久沒喝酒,一下子猛了,醉得厲害。
白淨的臉皮上暈出紅,一直染到耳根:
「哥哥靠著我,舒服一點兒。」
林維悄悄地挪近了些,兩人的腿都緊貼著。
「诶!阿晝哥,你也在?」
小孩見縫插針,坐在了俞晝的左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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