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2-22 16:51:403588

「二公子,我是李府向葵,奉夫人之命,運送物資支援北方。」


向川清冷的眉心蹙起:「我難道不知你是李府向葵嗎?」


「……」你知道?


「當年刮骨療傷愣是不吭一聲的難道不是你?」


「是我。」這是還記著我是當兵的好苗子呢。


彼時的北方,風雨飄搖,潦倒晦暗。


戰鼓一響,少年將軍銀鞍白馬,衝在最前線。


殘陽如血,戰袍翻飛,其影綽綽間,仿佛能罩下大夏國的萬千子民。


這時候的他,才是最驚心動魄地好看。


這一年,他不過二十歲。


這些年為了照顧夫人,我下過苦功研習醫術,旁的幫不上,便奔波在傷員之間,盡力救治。


北方的將士們血染沙場,在煉獄中苦苦求生,可那高居廟堂的「鬼」卻要殺他們。


偏偏你無法與鬼比無恥,他們要殺你,你還要用血肉之軀去守他們的太平。


心直口快的副將如此抱怨。


「不是,我們守的是百姓。」向川說。


寒風刺骨,吹起少年的高馬尾和戰袍,凜然正氣,風華絕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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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後,疫病在我與軍醫的合力下,得以解除。


眼見戰事也有了緩解的跡象,我便立即向老將軍請辭回長安,實則動身前往雪山。


那日,少年將軍送別,眼眸似有幾分柔軟,我卻走得急迫與決絕。


夫人的病不能再等了。


歷經月餘,我終於在雪山的冰崖處看見一朵美麗潔白的雪蓮。


我喜出望外,將繩子的一頭綁在堅硬的寒冰上,另一頭綁在腰間,迎著崖風烈烈,逐漸下探,終於摘得雪蓮。


我仔細將它放入為它量身定做的匣子之中,裡邊鋪有千年寒冰,可保花期。


而後緩緩爬回崖頂,卻在即將登頂之時,繩索忽地斷裂。


我下意識地將匣子護在懷中,身體快速墜落,直到一陣劇痛傳來。


幸運的是命還在,不幸的是雙腿斷了。


我仿佛回到了十二歲那年,雙腿殘疾,隻能以手代腳,拖動身軀,一路爬行。


前臂被尖銳的冰塊劃破,血跡拖行了長長的一路。


可是前方,再也沒有人在等我。


我的身體越發僵硬,視力開始變得模糊,終是爬不動了。


同夫人說好要等我回去的,可我終究要食言了。


並非我不惜命,相反我惜命得很。


我曾嘗過這世間最痛的苦楚,是夫人讓我得了新生,還授我一身安身立命的本事,這樣的日子堪比天賜,我比任何人皆愛惜。


可是,羊羔知道跪乳,烏鴉尚且反哺,我得了這樣的恩惠,又豈能眼睜睜看著夫人紅顏薄命,那將令我永世不得安心。


我咬破手指,在匣子上寫下一句話:「好心人,請將匣子交予北方向川將軍,必有重賞。」


匣子被我用特殊的機關鎖住,唯有夫人和二公子能解開。


這天的雪下得比往常都大,漫天雪花落在我的身上,逐漸將我埋葬。


而匣子被我高高舉起,在風雪中屹立不倒,等待著有緣人來將它帶走。


4


向川將我從雪裡刨了出來,我又一次被向家人所救。


而雪蓮被快馬加鞭送至長安。


來年春天,我跟著向家父子回到長安才發現,那本該由夫人飲下的雪蓮,卻被李宴喂給了寵妾。


向秋紅著眼睛說,半個月前,夫人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昏迷前最後一句話是:「葵兒回來了嗎?」


向秋眼裡的難過不似虛假,可這時的她卻已經成為李府的姨娘。


「人總是要向上走的,夫人這條路已經斷了,我無法,隻能為自己尋找其他出路。」


李宴一副悔痛的樣子,他問我:「阿然一向最信你,你說,要如何她才願意醒來?」


「夫人垂危,害她的兇手卻穿金戴銀,安然無恙,叫她如何願意醒來?如何願意原諒你?」


李宴轉身走了出去。


而後聽說那妾室被喂了同夫人一樣的毒藥。


呵,男人啊,其實最該死的是他自己。


我轉身回了將軍府,夫人一向報喜不報憂,我便將夫人這些年在李府遭的罪全都告訴了娘家人。


向老將軍一把劍抵在李宴的脖子上,逼著他籤下和離書,而後抱起昏迷的女兒,牽起七歲的外孫女回了家。


可第二日,向老將軍便因劍指官員,加上其他莫須有的罪名,被世家彈劾,一代忠臣良將就這樣被罷了官。


禍不單行,不久後,二公子也因毆打官員、涉嫌謀逆入了獄,偏又從將軍府搜到了謀逆罪證,將軍府被抄家,二公子秋後問斬。


老爺子一夜之間白了頭,一輩子不曾屈過的脊梁骨倏地佝偻了下去。


萬般無奈之下,我去找了四皇子側妃雲錦,隻求見二公子一面。


她是我的幼時玩伴,那場大飢荒我被夫人救回,而她被四皇子救回,後成為四皇子側妃。


兩年前我們在長安相遇,那時的她已經美得能驚豔時光。


可我並無把握她會幫我,向家遭難與四皇子不無幹系,而她能到今日的位置,全仰賴四皇子的寵愛。


若是惹他不喜,什麼尊貴榮耀都可能在一夕之間蕩然無存。


「你快些去,隻有一炷香的探視時間。」她幫了我。


我向她行了大禮,向家與她並無淵源,她本無需冒此風險的,她是因為我。


牢房裡有一扇高高的窗,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斜切下一片陰影。


二公子安靜地坐在那片陰影之中。


他的臉上沾有少許血跡,額前幾縷碎發垂下,眼眸低低,透著幾分生人勿近,孤寂又破碎。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落寞的模樣,即便去歲晦暗如邊關,他亦未如此。


他為國出生入死,這國卻要亡他,連他的家人都不放過,這便是如今的世道。


見到我,他有些驚訝:「你如何來的?」


「四皇子側妃是我的幼時玩伴。」


聽我這樣說,他便沒再追問,「阿姐……」


我知他想說什麼,「阿姐、喜兒和老爺子皆安好,二公子放心。」


他嗯了一聲,眸子又低了下去。


我從光亮處走進他的陰影裡,跪坐在他身前,將藥膏抹在他紅腫的拳頭上,告訴他:


「我在城郊租了一個院子,後院作為居住之所,前院支起了一個醫館,有些營收,日子總是能過起來的,公子無需擔憂家人。」


良久的沉默後,他問我:「你就不怕我真的謀逆嗎?」


「有何怕的?」我淡淡道。


「若是這世道不公,謀逆了又如何?」


「我隻知道向家待我好,我願至死追隨。」


許是這番言論過於駭人聽聞,二公子暗淡的眸光裡閃爍著訝色。


我擦去他臉上的髒汙,將裝了梅花的香囊掛在他的腰間,那是去歲我在雪山腳下養傷時與他一同摘的。


一炷香很快便到了,離開前我叮囑道:


「二公子,請務必努力活下去。人生路漫長,人總要咽下一些委屈,而後繼續往前走。將歲月拉長了看,其實除了生死,其他的不過皆是擦傷罷了,所以任何時候,皆可以重新開始,亦無需怕重新開始。您是姣姣明月,來日必定光輝璀璨,我會守好家裡,等著您歸家。」


過去的二十年裡,他受過傷流過血,見過勇者無畏、雖死不悔,卻唯獨對人心險惡、顛倒黑白未有深刻接觸。


他並非不知道那些,可知道歸知道,當所有的黑暗在短時間內、接二連三地降臨到自己身上時,任何人都會被打得措手不及、懷疑人生。


我隻希望他早日走出困頓,初心不改,做回那個肆意飛揚的少年。


他唇角卷起淺淺的笑意,眼裡如同盛滿星河,好看得天地都失了顏色。


「好。」他說。


5


醫館開起來後,一開始隻是附近的鄉民看診,我將他們看好了,他們便又介紹其他人來看。


我的診金收得比城裡便宜,便也有不少普通人家寧願多走幾裡地來我這看診。


一段日子後,我的醫館有了點名氣,日子不再緊巴巴。


我為阿姐、喜兒、老爺子各縫了兩身衣裳並鞋襪。


二公子身在牢獄,想必悶熱,也做了兩身透氣的衣裳,等來日風聲不那麼緊了,牢裡看管沒那麼嚴了,便可捎進去給他穿。


一個清晨,向秋來到醫館,帶來了一百兩銀子,說是報答夫人當年的收留之恩。


她還說:「葵兒,你回李府做我的女使吧,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助我在李府站穩腳跟。」


「不去。」我答得幹脆。


「我有孕了。」她眼裡有懇求,「我怕其他姨娘害我,我隻信得過你。你回來,待我誕下李府長子,必然少不了你的好處,屆時,你想成為姨娘也是可以的。」


我看著眼前一身華衣,滿頭珠翠的少女,忽然覺得很陌生。


十二歲那年,我們被夫人一同帶回李府。


李府主君責怪夫人不該帶亂七八糟的人回府。


黑夜裡我倆相互依偎,說若是被主君趕出去了,我納鞋底,她拿去賣,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可夫人非但沒將我們趕出去,還教我們一身本事。


我倆一同起誓,要用一輩子報答夫人的恩情,拉鉤要做一輩子的姐妹,永不相棄。


短短數月光景,卻是物非、人非。


「葵兒,向家大勢已去,人總要向上走的,你若是有心,日後送銀子過來便是了,不是非得生活在一起的。」


「我們答應過彼此做一輩子的姐妹,永不相棄,你難道忍心見我像夫人那般,被奸人禍害嗎?」


她幾乎聲淚俱下,若是以往,我定是要心疼的。


我淡淡問了她一句:「向秋,來這麼久了,不去看看夫人嗎?」


向秋愣了愣,眼裡有被戳破的窘迫,「我……我這便去。」


「不用了。」我喊住她。


「日後不要再來了,夫人在我們最難的時候不曾棄我們,而你在夫人最難的時候選擇了背棄。」


「背棄便算了,你不該為了私利,再來加一把火。你心裡很清楚向家的處境,夫人昏迷、喜兒年幼、老爺子年邁,但凡你還記掛一點夫人的恩義,便不該在這關頭跟我開這個口。」


我把那一百兩丟回去給她。


「人各有志,你口中的好處、姨娘身份,於我而言一文不值,向家人的良善純厚,才是我珍之又珍的東西。你既已做了選擇,便不必要再來這裡惺惺作態了,我祝你一舉得子,扶搖直上,得償所願。」


錢,我自己掙。


向家倒不了。


6


如今日子雖清貧,懂事的喜兒卻從未有過抱怨,整日嘰嘰喳喳,為家裡添了許多歡聲笑語。


老爺子清晨有打拳的習慣,喜兒便也跟著他咿咿哈哈地打,老爺子在一聲聲「外公好厲害」中,眼角的笑紋愈加深刻。


我為大姑娘施針,喜兒便在一旁為她娘親按腿,她永遠有問不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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