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第3章

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人爬上高位，自己快不快活就不重要了，因為他們可以決定腳底下的人快不快活，原來是這樣啊。

宋璋哥哥，你寒窗苦讀多年，想要科舉入仕，學會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值得嗎？

我不甘心，憑什麼，他們輕飄飄地殺了我最重要的人，還可以把我利用得幹幹淨淨？

知道我要去和親，襄陽公主氣得不行，叫嚷著要去幫我找回公道，「那是一個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頭子，他死後你就要嫁給他繼位的兒子或者孫子，不行，你不能去！」

我勸了幾句，襄陽公主不服氣，「我是父皇母後最寵愛的女兒，我要什麼他們都會答應的。」

「公主，和親勢在必行，您的姐姐們都已經出嫁，如果我不去，就隻有你去了。」我的表情有些莫測。

襄陽公主驚呆了，「怎麼可能！父皇才不舍得我去和親，就算沒有你，也不可能……」她的聲音逐漸變小。

沉默片刻後，襄陽公主擲地有聲，像是給自己壯膽，「我說過你是我的人，你等著，我這就去讓父皇母後收回成命！」

還是小孩子呢。

下個月和親的隊伍就要出發，留給我報仇的時間不多了。

11

當我正在為不能接近太子而發愁時，東宮來人，說太子要見我，給我添妝。

太子一身素色常服坐在窗邊，他親手給我沏了一盞茶，我跽坐在他對面品茗，儀態端方。

他贊賞地點點頭，「宮中禮儀你學得很好，子譽果然沒說錯，你確實十分聰慧。」

子譽是宋璋哥哥的字，我唰地站起來，「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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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他側身對著屏風後的人喚道：「別藏了子譽，還不快出來見你的未婚妻。」

屏風後走出一個颀長的俊秀男子，他長著宋璋哥哥的臉，用宋璋哥哥看我的眼神注視著我，喚我的名字，「千棠……」

我上前一步，啪的一聲，給了他一個清脆的耳光。

太子做出牙疼的表情，「你們慢慢敘舊，孤就不打擾了。」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宋璋一下子慌了神，他慌慌張張地替我拭淚，但我的眼淚像是流不完的河。

「我錯了千棠，你接著打我吧，你這樣哭太傷身了，我錯了……」宋璋在我們當地是小有名氣的才子，他從來都風度翩翩，不疾不徐，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慌張，這麼低聲下氣。

我哭了很久，哭到聲音沙啞，「為什麼騙我？」

宋璋的目光有些躲閃，「千棠，你就別問了，總之，我現在好好的不是嗎？我們還和以前一樣。」他甚至舉起手發了毒誓，「若是日後我有負於你，必將死無全屍。」

「和以前一樣？」我笑出聲。

宋璋急切地解釋道：「千棠你放心，我和殿下早有安排，不會讓你真的和親，在半路我會帶你走，你原諒我吧，我們的一切還和從前一樣，我保證。」

安排？

怎麼左一個右一個的人，都要來安排我？

我竟然是一枚如此好用的棋子。

我抹了一把眼淚，「宋璋，你是個混賬。」又甩了他一巴掌，離開了。

我從來沒來過東宮，怒氣衝衝地亂竄。

宮人面面相覷，卻沒人敢攔我，皇帝看重這次和親，連帶著我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東宮的園林是按照太子的喜好布置，曲折回廊，假山嶙峋，我一時竟然迷路了。

走到一處僻靜的荷塘，遇見了太子，他打趣我道：「孤專門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沒想到還是躲不開你，不是來找孤算賬的吧？可事先說好，你扔石子暗算我一事，孤還記著呢。」

「不知殿下可否為我解惑？」

「你何惑之有？」

我抬頭直視太子，「殿下不必同我繞圈子，宋璋為何死而復生？」

太子嘆了一口氣，又仿佛有些欣慰，「孤就猜你沒這麼好說話。」

原來，宋家是罪臣之後，舉家搬到偏僻的鄉下過活，皇帝沒有趕盡殺絕，但曾經金口玉言，宋氏子孫三代不能入仕，這算是斷了宋家幾代人改換門庭的青雲路。

宋家家主四處經商遊歷，實則是為宋家東山再起找路子，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幾經迂回搭上了太子的門路。

皇後的飲食口味並不像京城人，宋家受太子之託探查皇後的身世時，意外發現自己家中收養的孤女是皇後入宮前生下的女兒。

太子震驚之餘，心中也有了一些盤算。

「於是我就成了一枚趁手的棋子？」

太子有些無奈地笑笑，「孤是怕你對子譽心懷芥蒂才對你道出實情，你現在知道了，應該理解子譽的難處才是，他隻有瞞著你，事情才能如此順利。」

宋璋為太子做事，但沒有人會想到宋家已經搭上了太子的船，因為在眾人眼中，宋家的養女是個紅顏禍水，宋家飛來橫禍，宋璋為了未婚妻惹怒京中來的貴人，已經入土為安了。

我贊同地點頭，「他可是我最愛的人，我怎麼會不理解他呢，宋璋忍辱負重，我心疼他還來不及。」

我過於識時務，太子一時有些愣怔，片刻後才意味深長說：「你明白就好。」

回宮後，襄陽公主讓身邊的侍女給我送禮，我看了看，玉石珍玩，還有不少新奇的西洋玩意兒，好些都是襄陽公主的珍藏，她竟然舍得送人？

「這麼多珍寶，我該去向公主道謝。」

侍女眼神有些閃爍，「公主從皇後娘娘宮中回來後就有些著涼，特意吩咐您不必去看望她。」

我緩緩收回想出門的腳步。

女官告退前留下一句話，「公主讓臣告訴您，她沒信守承諾保護您，請您原諒她。」

這世上又多了一個要我原諒的人。

我嘴角上揚，「公主對我一片赤誠，我自然是明白的。」

後面的日子，我把自己鎖在房間，不想見任何人。

和親隊伍出發的前一天，我終於走出宮門，去拜別皇帝和皇後。

12

皇帝還是寬厚好脾氣的模樣，就是這樣一個病恹恹的男人，深謀遠慮，玩得一手精妙的制衡之術。

皇帝體貼地留我們母女說私房話。

「你是個聰明人，比你爹要強得多，我沒什麼好囑咐你的。」皇後慵懶地倚在雕花羅漢床上。

明日我就會離開，她已經不屑於在我面前裝慈母的樣子了。

「你沒資格提我阿爹。」

皇後嗤笑一聲，「要不是他，我何至於親手浣衣做飯，你看看我這雙手，天生就不應該做那些粗笨的活計。」

淮州赫赫有名的花魁娘子，自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是我阿爹傾家蕩產將你從青樓救出來。」

「救？」皇後笑得直不了腰。

「誰要他救？不過貪圖美色而已，別說得這麼正氣凜然的。」

我雙唇緊抿，握緊了拳頭，「我阿爹至死也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情，即使你當初拋下我們，他也沒有在我面前說過你一句不好。」

皇後不笑了，她的聲音涼薄：「你隻是沒有品嘗過權勢的滋味，才會以為男人的愛是全天下最美好的東西。」

她慢慢走到我面前，像我在夢中渴望了無數次那樣溫柔地撫摸我的臉頰。

「我的乖女兒，你不是已經見到那個心心念念的宋璋了嗎？怎麼還這麼執迷不悟？」

我瞪大了雙眼，皇後好似被我逗笑，「你不會以為，東宮發生的事情能瞞得過我吧？太子確實有幾分手段，往日是本宮小瞧了他，但是本宮走到今天的位置，怎麼可能什麼後手都沒有？」

次日清晨，長長的和親隊伍從宮門一直排到城門。

我一身華麗的嫁衣，沉甸甸的鳳冠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妙荷正扶著我上馬車，身後有人喚我，「烏千棠！」

是襄陽公主，她眼睛腫得像桃子，說了一句：「我來送你。」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公主送我許多珍寶，實在破費了。」

襄陽公主搖頭，「我不是要你謝我，我就是……」她的眼淚撲簌簌地墜落，青石板地面上很快就積了一塊水漬。

我嘆了口氣，拿起帕子替她拭淚，「我沒有怪你，你也別自責了，你沒有及笄，還是個小孩子，怎麼嫁人呢？」

襄陽號啕大哭，她撲到我懷中緊緊摟住我的腰，「姐姐，對不起，是我沒用，明明我才是公主……」

我拍拍她的後背，「好了，美麗尊貴的襄陽公主，不能再哭了。」

「而且我也是公主啊，公主的姐姐自然也是公主。」

襄陽拉著我的袖口不讓我走。

還是送嫁的張將軍頂著一張冷臉，「時候不早了，公主。」

我才得以坐上馬車。

窗外的街景在後退，我好像還能隱隱約約聽見襄陽的哭聲。

13

送嫁的隊伍往北走了半個月。

這一日，一行人正在歇腳，起鍋做飯，妙荷捧了一碗清粥給我，有些發愁：「公主，連日趕路辛苦，您再沒胃口，也還是用些粥吧。」

我這幾日都沒什麼胃口，實在是因為，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情忐忑不安。

就在這時，一伙手持長刀的匪徒衝了上來。

送親的兵士們措手不及，光天化日，我便被劫走了。

這伙匪徒是太子和宋璋命人假扮的。

宋璋見到我，眼神有些躲閃，甚至不敢直視我。

晚些時候，看到一直跟在他身旁寸步不離的嬌俏女子，我明白了幾分。

那女子看我的眼神全是戒備，但話裡話外都是親近之意，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因著我態度冷淡，這位小雲姑娘的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了。

宋璋看不下去，指責我：「千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當了公主，怎麼變得目中無人了？小雲為人善良，這裡不是皇宮，你不要仗勢欺人！」

小雲扯扯宋璋的衣袖，「算了，璋哥哥，我沒事的，姐姐隻是……都怪小雲出身低微。」話沒說完，淚珠已經滾落。

宋璋連忙安慰。

冷眼看著這二人郎情妾意，我想，我的宋璋哥哥，確實是已經死了。

我找了個時機，在眾人的茶水中下了蒙汗藥，他們都被迷暈之後，皇後派來接應我的人也到了。

不過兩個月，我又回到了這座巍峨的皇城。

近日邊疆戰事又起，北戎的老單於去世，上位的是向來不受重視的北戎三王子，因為是殺了長兄才當上大單於，三王子即位後馬不停蹄向天朝開戰，急切地想用一場勝仗來證明自己。

而他開戰的理由就是，天朝背信棄義，沒有將和親公主送來，生生氣死了老單於。

這兩年來天災人禍不斷，國庫空虛，北戎來勢洶洶，實在經不起一場大戰，皇帝罕見地連著上了四五天朝，朝中又吵成一片，有主戰，也有主和的，雙方爭執不休。

皇帝一日比一日焦躁，看見我手中高高舉起的玉佩時，他的目光變得格外犀利，十分有壓迫感。

我端正地跪在地上，「陛下明鑑，這是太子殿下親自交到我手中的信物，殿下說他不會讓我去和親，他會另找地方安頓我，隻等兩國交戰，他會帶兵出徵，日後太子登基，我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做新皇的妃子。」

皇帝蒼白的臉驟然陰沉下來。

我深深伏地叩頭，「我雖然隻是小女子，可是也知道忠君愛國的道理，如今北戎借和親一事開戰，我實在是罪孽深重，我偷偷逃回京城就是想請陛下即刻送我去和親，北戎便沒了開戰的理由。」

皇帝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