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第4章

我又住回了福林宮，但被嚴密地看守起來。

正當皇帝打算擬旨議和時，邊關傳來了捷報，李揚將軍突襲北戎營帳，取了三王子的項上人頭，群龍無首，北戎忙著內亂，也沒心思打仗了。

李揚原本是榮陽長公主的家奴，後來求了公主恩典去邊關從軍，才有了建功立業的機會。

皇帝大喜過望，臉色都紅潤了不少，他封了李揚世襲的侯爵，又大手筆地賞賜自己的胞妹榮陽長公主。

皇後和榮陽長公主交情匪淺，李揚算是皇後一派的人。

皇後提前給他寫了密信，命他提前為戰爭做部署，這仗才能打得這麼漂亮。

看守我的人被撤去，皇後第一時間來看我，「太子監國，春風得意，還想著毀了和親能親自出徵北戎給自己立威，本宮不得不讓他長長教訓，若不是本宮，太子之位哪輪得上一個在掖庭長大的賤婢之子，昨日陛下親自出城迎接有功的將領，也沒有松口解除太子的禁閉。」

她對我很滿意，「你不錯，出手果決，還能沉得住氣，真是很像我，不枉費我叫人從東宮拿來玉佩，說吧，你想要什麼？」

和親前我為皇後獻計，就是為了這一刻。

「請娘娘廢了我的公主之位，我願意追隨娘娘，做您的左膀右臂。」

經此一事，皇帝已經對我不滿，若是我還當這個公主，日後免不了被作為聯姻工具打發出去，或是南方的世家大族，或是番邦小國。

我已經受夠了不能自己做主的命運，我要牢牢地站在權力的中心。

隻有變成最有利用價值的那個人，我才能有日後主宰自己命運的機會。

皇後挑眉，「我的左膀右臂和我的女兒二選一，你真的想明白了嗎？」

「娘娘對我沒有母女之情，我不敢強求。」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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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公主的到來打破了室內一片靜默，她臉上有幾分羞澀忸怩和欲言又止。

皇後沒有刨根問底，她撫著襄陽公主的發髻，像是一個最普通的母親，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我的明珠長大了，有自己的心事，母後都明白。」

皇後爽快地留下我和襄陽公主談私房話，走之前遞給了我一個警告的眼神。

她在擔心我教壞她的女兒。

襄陽公主期期艾艾地吐露了她的心事，昨日李揚大將軍回朝，她女扮男裝出宮去看了一眼，然後就滿腦子都是這個威名赫赫的年輕將軍了，她總是覺得自己心跳得特別快。

我撲哧一笑，「我們明珠長大了，明年春天你就及笄了，想要什麼禮物可以提前告訴姐姐。」

襄陽公主有些羞惱，「都說了不要叫我明珠，你好端端的，提什麼及笄，說不定，我就是出宮染了什麼病。」

我笑得更大聲了。

15

皇後如我所願，對皇帝說，因為我的緣故誤了和親，請求廢除我的公主之位來謝罪。

現在我的身份是皇後身邊的四品女官。

我做事利落有分寸，皇後身邊的其他女官對我逐漸放下了成見，宮裡人也很快就接受了我是皇後面前的紅人，仿佛沒有人記得我也是她的女兒。

太子已經被關在東宮讀書半年有餘，近日染疾，皇後為了表示自己的慈母之情，派我去東宮照顧太子。

太子的飲食起居，事無巨細我都一一過問，太子斜靠著床榻，視線追隨著我的身影，我神情自若。

「是孤小瞧了你，烏千棠。」

我對外喚人，「殿下醒了，傳膳吧。」

案幾上是清粥小菜，太子看了一眼就隨手掀翻了，依舊笑得溫和，「還要麻煩烏女官親自收拾，我不習慣別人碰我的東西。」

我命人打掃，太監重新擺了一桌膳食，太子又「不小心」將東西全部掀翻在地，我剛擦拭幹淨的地面一片狼藉。

太子微笑著看我。

浪費糧食，天打雷劈！

我將手中抹布砸在太子臉上，「殿下勿怪，微臣也是一時手滑。」

太子咬牙將抹布從自己臉上拿開，呵斥道：「你好大的膽子，孤可以立即處死你！」

一年前，我或許會因為這句話戰戰兢兢，惶惶不安。

但是現在，我隻是淡淡開口：「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殿下身為太子，應當以身作則才是。」

太子的臉上陰晴不定，「你在教訓孤？」

我跪下，「殿下恕罪。」

太子冷哼了一聲，叫人進來服侍他擦洗，又重新傳膳，到底沒有再作妖。

此後的一個多月，太子都變著法地折磨我，或是讓我替他洗衣服，或是讓我將一條鯽魚的刺全部剔下來拼成一副完整的魚骨，又或是知道我怕雞，便叫我一日之內親手殺五十隻雞，將一百隻雞爪拿給他看，諸如此類，幼稚又無聊。

那五十隻雞殺完，我的心裡已經毫無波瀾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聞不得葷腥味，偏偏太子身子逐漸恢復，頓頓大魚大肉，每次都讓我替他布膳，我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太子看著我隱忍的表情，又多吃了一碗飯。

他好像找到了折磨我的樂趣。

皇帝扛不住朝臣的上書，給太子解禁了，我也松了一口氣，他有正事做了，總不至於再揪著我不放。

但我還是太樂觀了。

一日，太子笑容滿面地問我：「宋璋對孤說，他要娶小雲姑娘為妻，孤想著你們之前也見過，想問問你應該送什麼作為他們的新婚賀禮？」

宋璋對外用了一個假名字，現在是東宮屬官，深得太子器重。

太子做作地捂嘴，「啊，是孤失言了，差點忘了烏女官被心上人拋棄，孤一時嘴快，提起了你的傷心事，烏女官不會在心裡咒罵孤吧？」

我已經習慣了，冷臉道：「微臣不敢冒犯殿下。」

太子的臉沉下來，「烏千棠，宋璋很快就要娶妻，你要是惦記有婦之夫就是不知廉恥，別做出給母後丟人現眼的事。」

「謹遵殿下教誨。」

太子又變臉，他笑嘻嘻地將我從地上扶起來，「那就好，宋璋大婚之日，你陪孤去觀禮。」又將嘴唇貼在我的耳畔呢喃道：「你是聰明人，千萬不要叫孤失望。」

他呼出的溫熱氣息讓我的脖頸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16

宋璋成婚之日，賓客如雲。

新娘的侍女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如臨大敵般盯著我的一言一行。

我穿著女官官服，宋璋不敢裝作沒看見我，他向我敬酒，「千棠，你現在是皇後身邊的紅人，前程大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將杯中的酒倒在地上，「我也敬你，走好。」

宋璋臉色難看，他壓低聲音：「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看待，我們好聚好散，你何必弄得那麼難看？」

妹妹？有發誓要不離不棄白頭偕老的兄妹嗎？

我笑了，「能不能好聚好散，是我說了算。」

我朝他臉上左右各來了一巴掌，賓客們都驚呆了，新娘自己掀了蓋頭跑出來對我怒目而視，「我和璋哥哥是兩情相悅，輪不著你來這裡撒潑。」

宋璋顧不上自己臉疼，他心疼地攔在新娘身前對我說：「你有什麼衝我來，不要欺負小雲。」

「你愛她？」我問。

「是。」

「你們可以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是。」

「那好，我成全你們。」我扔了酒杯，大步離開。

三日後，宋璋被貶到南邊窮苦小縣城做縣丞了，我現在幫著皇後處理後宮之事，這麼一點小請求，皇後自然是順著我的意。

宋璋這一被貶，遠離了京城的富貴榮華，對於一個志存高遠的人來說，無異於被流放。除非太子登基並且還記得他，不然難有翻身之日。

我就想看看，這對有情人，到底能不能同甘共苦？

宋璋知道是我的手筆，但是他對此無能為力，太子現在如履薄冰，不會為了他多生事端。

權勢的感覺果然美妙。

襄陽公主最近常往宮外跑，也和太子一樣，變得喜怒不定。

「我就是不明白，我哪裡不好，為什麼李揚的眼裡總是沒有我？」襄陽公主悶悶不樂。

「隻要你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讓娘娘和陛下賜婚，他的眼裡就不會沒有你了。」我目不轉睛看著手上的奏折，最近皇後已經開始讓我接觸前朝的奏折了。

襄陽公主搶過我手上的奏折，「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你是公主，他就算是功臣，也不敢輕易拒絕你。」我把奏折搶回來。

襄陽公主十分泄氣，「難道我就隻有身份高貴這一個優點嗎？我是很認真地喜歡他，但是他說自己有心上人，又不肯告訴我他的心上人是誰，你天天看奏折，一副六根清淨的樣子，哎呀總之你是不會懂的啦。」

我頷首微笑，「情愛一事，我確實不懂，我隻知道，權勢可以讓我得到想要的一切。」

襄陽公主嫌棄，「你也太俗氣了，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就想和李揚一輩子在一起，什麼權勢，什麼公主，我通通都可以不要。」

17

才過了一個月，我就知道了宋璋和小雲的結局。

宋璋遇到流民暴動，死在大火之中，而小雲不知所蹤。

我派去的人仔細查驗過，這一回宋璋是真的死了。

我的心裡竟然很平靜，平靜得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皇帝臥病在床，所有的政事都是皇後在處理，皇後經常讓我念奏折給她聽，也時不時問我的意見。

我隻是皇後身邊的二品女官，但是沒人會小看我。

除了太子。

東宮來人，說是太子高熱不止，念叨著想喝我曾經做過的梨湯。

皇後似笑非笑，「承禹倒是對你很上心。」

我緩緩跪下，「微臣對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鑑。」

「你的心意本宮自然明白，去吧。」皇後若有所思。

我明白，她是在權衡，究竟如何安排我才能給她帶來最大的利益。

我去了東宮，太子果然病得不輕，他高熱遲遲不退，嘴裡一直在說胡話。

下人們喂不進藥，又不敢強行灌藥，個個都眼巴巴盯著我。

職位越高，責任越大。

我強行將藥灌了下去，但是太子的病沒有好轉，有奄奄一息之勢，甚至驚動了皇帝親自來東宮探望。

皇後也幾次三番問我太子的病情。

她不希望太子野心太大，但是又不能沒有太子，眼瞅著太子快要不行，皇後也愈發不安，還從宮外請了一些名醫為太子診治，但都無濟於事。

皇帝成年的兒子都去封地就藩了，如今還在宮中的，隻有六歲的八皇子。

八皇子的生母劉美人是個乖順有眼色的，皇後隻稍稍透了一點口風，她就每日帶著八皇子去向皇後請安，而後幹脆將八皇子送到了皇後宮中，皇後投桃報李，給劉美人升了位份，成了淑妃。

皇上默認了此事，對皇後的偏寵一如既往。

皇宮上下，隻有太子還被蒙在鼓裡。

東宮人心浮動。

太子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不分白天黑夜地夢魘。

嘴裡時不時喊著：「娘……我好疼……娘……不要走……」

太子口中的娘自然不是皇後，他的生母我有所耳聞，是掖庭的罪臣之女，據說還在襁褓就被送入掖庭，生了皇子也沒名分，到死也沒能走出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