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善第2章

我知道我這個決定絕不稱得上明智，隻是陸時已經訂婚，而粥粥絕不可以和我一樣成為一個私生女。

所以粥粥這個秘密我會一直保存下去。

其實剛開始我以為我會很恨陸時，畢竟這些年很大程度上我就是靠著恨意活下去的。

可是當我真的見到他時，卻竟然隻是平靜。

牽著粥粥走出宋宅時，粥粥顯得有些戀戀不舍。

我蹲下來，輕輕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很鄭重地保證：

「這些東西，媽媽以後都會讓你有的。」

夜市攤子辛苦，但收入頗豐，我很自信隻要再給我幾年時光，我就會擁有一家自己的店面。

雖不能大富大貴，但也該是溫馨幸福的。

隻是很顯然，陸時並不那麼想。

那天之後，A 市開始嚴打市容市貌，那條原來可以擺攤的街道，每晚都有城管巡邏。

江安原先在一家外貿公司做銷售，不知什麼原因被裁了。

粥粥的幼兒園，也起了謠言。

那天粥粥回家時，眨巴著眼睛問我：

「雜種是什麼意思？」

我強忍著笑，向她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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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種就是混血的意思，你看電視上那些混血寶寶多好看，這是誇我們粥粥漂亮的意思。」

這就是陸時，君子如玉之下，藏著的是雷霆手段。

他明知我自小受盡旁人的欺凌，最恨別人罵我是個雜種。

所以他讓粥粥也經歷這一切，一次來逼我。

若不是這樣，當初他爸去世時，剛剛成年的他是如何扮豬吃老虎，騙得那些董事都對他放了心。

這些年又是如何一步步換掉所有的元老，成功將公司大換血。

7

如陸時所願，我終於什麼都沒有了，帶著粥粥重新搬進了陸宅。

他穿著舊時的長衫，帶著眼鏡，笑容溫和。

好似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他依舊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君子。

他俯身將粥粥抱起，溫聲道：

「粥粥，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了。」

「舅舅抱你去看看你的房間，看看喜不喜歡？」

我和粥粥就此住進了陸宅，粥粥也被轉進了最好的幼兒園。

陸宅曾經是我的家，陸時曾經對所有人說，我在這裡無不可為之事。

所以我曾經天真地以為，他永遠永遠不會拋棄我。

被他趕出家後，我還回過陸宅一趟。

別墅亮著昏黃的燈，我坐在路旁，從黃昏坐到深夜，直到所有的燈光都熄滅。

我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陸時不要我了，這個家從來不是我的家。

小時候，很多人都喜歡逗我，說我媽不要我了。

所以每次我媽出門將我一個人丟在家裡時，我都會很害怕很害怕。

然後一個人倔強地蹲在門口，一直等到她回家，心才會安定下來。

我剛出生就被人遺棄到雪地，所以Ťű⁸直到後來我也一直害怕別人不要我。

可是陸時還是不要我了，他既丟過我一次，便會丟我第二次。

所以在陸宅的日子，我謹言慎行，若非必要，絕不出我的房間。

隻有晚上粥粥回來時，我才會帶著她和陸時一起吃飯。

陸宅的家教很嚴，從前吃飯時總是死氣沉沉的。

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便拉著陸時說些學校雜七雜八的事情。

漸漸地，這條規則也就形同虛設了。

隻是現在我又重新開始遵守這項規則，而且反反復復囑咐了粥粥。

卻不知為何陸時似乎更生氣了，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

「你存心想要氣我，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裝多久？」

我不懂，明明我隻是不想要再給他惹麻煩，為何他會生那麼大的氣。

8.

月末的時候，姜妍來宅子看陸時。

姜妍算是陸時的青梅竹馬，小時候便總是跟在陸時的後面。

她覺得我搶走了陸時，因此處處與我不痛快。

隻是不曾想，一別經年，她成了陸時的聯姻對象，二人的婚期就定在年底。

若是換成從前的江豐年，隻怕已經開始鬧脾氣了。

我高中畢業那年，陸時帶回了一個女伴。

那時我第一次意識到，陸時會有自己的家庭，還會擁有自己的孩子。

而我，隨時便會被丟棄。

我第一次感到一陣深深的恐慌，所以我用盡各種計謀趕走了她。

陸時沒有訓斥我，反而很認真地問我：

「那我們豐年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嫂子呢？」

那時的我，幼稚無比地回道：

「我不要嫂子，我要和哥哥永遠在一起。」

陸時摸摸我的頭，笑得無可奈何：

「好了好了，我答應你，我們會永永遠遠在一起。」

也是從那時起，我意識到自己對於陸時的情愫。

隻是如今我知道，陸宅未來的女主人不會是我，而我隻是寄身於此而已。

既然是寄人籬下就要有寄人籬下的覺悟，所以我笑得燦爛迎了上去，一口一個嫂子叫得親熱。

姜妍盯著我看了半天，笑得有些勉強：

「還沒結婚呢，叫什麼嫂子。」

我接過她手上的行李，答得圓滑：

「早晚的事。」

陸時卻不知為何，深深沉沉地望向我，忽然嗆了一聲：

「你怎麼知道？」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尷尬。

我強笑了幾聲，說道：

「哥哥就是喜歡開玩笑。」

陸時還是板著一張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若是真的想要討好人，不如來討好我。」

氣氛又凝滯了起來，一頓飯吃得人如坐針毡。

9.

姜妍此次前來是為了商議婚事，陸時卻不知為何完全當了個甩手掌櫃。

於是婚禮上的大小事情，姜妍隻能找我商量。

從前我和姜妍兩人最不對付，如今看起來倒也像是一對和睦的嫂子和小姑子。

終於到選喜糖的時候，陸時回來了。

桌上的喜糖都是專門請品牌定制的，價值不菲。

剝開糖紙的時候，巧克力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我皺著眉，心裡實在是心疼，糾結了許久還是俯身撿了起來，輕輕吹去了上面的灰塵。

畢竟這一塊巧克力，怕是抵得上我和粥粥好幾天的飯錢了。

剛想吃時，陸時望著我沉聲說道：

「別吃了。」

我不知他為何不高興，隻能陪著笑道：

「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再次往嘴裡送時，陸時卻發了很大的火，他揮手打掉我手中的糖。

「江豐年，掉在地上的東西不能吃這樣簡單的常識都需要我教你麼？」

然後不知為何氣衝衝地離開了，留下姜妍和我站在原地尷尬地對視。

其實若是按照從前的我，別說顆糖了，就是顆鑽石掉在地上，我都懶得撿一下。

陸時認定女孩子就應該富養，所以物質上從沒缺過我。

是他將原本別扭畏縮的我，養成了後面無法無天的大小姐脾氣。

但是現在的我終究不是從前的我了，五年的時光足夠改變很多事情了。

10.

姜妍在陸宅的時候，陸宅舉行了一場歡迎宴。

這是姜妍的主場，宣布她是陸宅女主人的時刻，所以我很有分寸地隻是選了一套平平無奇的禮服。

混在光彩照人的人群中，顯得格外不起眼。

甚至有些人把我認成了服務員，我也沒反駁，好脾氣地替她倒了酒。

「請慢用。」

本想著離開，抬眼間卻發現角落有個像粥粥的身影閃過。

我Ŧüₓ心下一驚，四處張望，都沒有看到粥粥。

慌張下，急忙跟了上去，跟到一半，當我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黑暗中，出現了幾個以姜妍為首的老熟人。

我苦笑了一下，我就想姜妍怎麼改了性子，原來在這裡等著我呢！

當初我和姜妍處處作對，她看不慣我一個拖油瓶還真當自己是大小姐了，我看不慣她仗勢欺人。

仗著陸時的勢，沒少給我過難堪。

姜妍面色不善，看起來今天是沒辦法善了了。

「對不起，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和我計較了。」

我率先道歉，語氣真誠，態度很低。

姜妍笑得嘲諷，走向前將手中的紅酒潑向我：

「你以為這樣就算了麼？」

這五年最多教會我的，就是在生存ṭṻ⁼面前，人的尊嚴根本不值錢。

為了活下去，我求過很多人，也受過很多人的羞辱。

所以老實說姜妍如今的做法，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紅酒從頭上澆過去的時候，我依舊是笑著的，甚至很好脾氣地鞠了個躬：

「沒消氣的話，要不然你再打我兩巴掌。」

姜妍走向前，望著我的神色有點復雜：

「看來這五年的時光，讓你長進不少。」

「可惜你不該回來的，藏也該藏得好些。」

她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這次隻是給你一點教訓，我會給你介紹一個好的對象，盡早離開沈家。」

姜妍走後，剩下的人原是做了一番苦鬥的準備。

畢竟沈家十三娘威名在外，但我竟然沒有掙扎，任由他們將我丟了下去。

以至於到了最後，施暴者都忍不住問道：

「沈豐年，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啊？」

我一愣，許久緩緩答道：

「畢竟人總是要長大的。」

11.

我頂著滿頭的紅酒，和渾身的泥巴，悄悄沿著邊緣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燈還亮著，陸時點了一根煙在陽臺等我。

他看著我渾身的狼狽，手狠狠掐滅了煙，質問我道：

「你為什麼不反抗。」

我討好地笑笑，解釋道：

「我沒事，他們隻是和我開了一個玩笑而已。」

陸時由開始憤怒的表情，逐漸轉向類似無措的神情。

「這五年來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姜妍跟我說，隻是讓你受了一點教訓而已。」

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哦，原來我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

這五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以至於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是說手術室裡的九死一生，還是被人趕出學校的狼狽。

又或是身無分文，帶著孩子遊蕩坐在大橋邊上的絕望。

太多太多，以至於我隻是嘆了一口氣：

「都過去了，哥哥。」

陸時拿著白色的毛巾，將我頭上的紅酒漬一點點擦盡，然後拉著我走出了房間。

「告訴哥哥，是誰？」

我依舊沉默，他冷笑一聲，拉著我就走到了眾人面前。

參與了這次事件的人，臉上都露了端倪。

陸時心裡了然，握著我的手，輕輕一推，香檳堆成的山轟然倒塌。

剛才那幾個人站在香檳塔下，被香檳砸了滿身。

他們憤怒地看向我，卻不敢看陸時。

畢竟如今 A 市誰不指望著與陸時合作，以求分得一杯羹。

陸時臉上依舊帶著春風般的微笑，面對著滿大廳震驚的賓客，笑著說道：

「我家妹妹膽子小，所以我來給她撐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