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掰著手指數冊封大典的日子。
宮裡也久違地沾了喜氣,隻有一人不高興。
路陽在宮裡待久了,沾染了點小宮女的八卦性子,悄摸地和鴛兒打聽這人是誰。鴛兒看不到我,但知曉我在院子裡,她望了一圈,笑:「她今晚會來找娘娘的。」
雖然託過夢,傅祁錚每日還是照常來椒房殿,隻不過不再進去,而是隔著門久久駐足。
今夜,前朝幾個老臣發了難,傅祁錚沒有來。我倚著樹幹無奈地笑笑,我想,我知道那人是誰了。
手能伸到前朝的人,也隻有淑妃了。
淑妃同我一樣,都被造了個謠,說她對傅祁錚一見鍾情,非他不嫁。高門小姐,好些是看不上皇帝的,即便為妃,那不也是做妾嗎,辱沒身份。
所以他們都以為淑妃是愛而不得才不高興,但我猜測,她大抵是為我不值。
月亮挪到我頭頂時,淑妃來了。白岑岑的月光鋪灑在青石磚上,像薄薄的一層白雪。
淑妃身著鮮豔,披月而進,一襲紅衣,美豔不可方物。她手裡舉著一株紅梅,仰頭道:「現在還不是梅花的季節呢,唉……算啦,反正你也不配看真花,不配我費心。」
一股冷風襲來,淑妃卻渾然不覺,手執紅梅,翩翩起舞。
她曾經說過,她喜歡跳舞,但爹娘不喜,她這樣的身份,不必學這些。那時她傾心於我,她的眼睛貓兒似的波光流轉:「以後,我要為你跳一支舞,隻為你一個人跳。」
紅梅映雪,一舞傾城。本該是一出佳話的。
我抬眸望向梅花,做工精細,稍作注目,才能看出是做的假花兒。
她總愛使些別扭的小性兒,分明在意,偏說討厭;認真了,也偏說無所謂。
如今也這樣,來還我一舞,還要說些自以為能讓我不痛快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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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了她的閨名,極認真地說道:「我若是男子,我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你的。」
可惜她聽不到,也幸好……聽不到。
「陛下不會放你走的。」淑妃將梅花插在我靠的樹旁,這時我才驚覺,一舞已畢。
「薛流光,你看人的眼光可真差勁。他有什麼可值得你喜歡的?」淑妃一向喜歡挖苦我,她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你喜歡他,他心裡沒你。你愛自由,他偏在你死後將你困住。哈哈……真是有意思。」
她笑得直不起身了,肩膀一顫一顫的。良久,她把手放下來。光潔的一張臉上,不知何時布滿了淚痕。
「你不知道吧……其實我一點也不後悔遇見了你。你想啊,若是沒有你,我怕是死在山匪手下了。他們不殺我,我也不一定活得下去。你知道的,我最要強,我聽不得別人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
淑妃神色恍惚地自言自語,好像堅信我能聽見似的。
秋杏接她走時,她扶了扶雲鬢,輕輕地說道:「薛流光,我會幫你的。你瞧,我比他好多了,我比他待你好……」
那夜,她說了很多的話,但隻有我一個魂魄聽到了。
之後,一些風言風語傳出宮牆,他們說,陛下再次立後,宮裡那位淑妃,瘋了。
路陽照舊八卦地問我,我指著地上的紅梅,說:「她隻留下了這個,什麼也沒有說。」
路陽不傻,但他大度了一回,沒有問我淑妃和他我選誰這種話。他把我的頭輕輕地靠在他肩上:「薛流光,我們會有美好的將來。」
他說這話時,我總覺得莫名地傷感。像黃昏之際,日落之前,絲絲縷縷殘存的美好。
冊封前一日,傅祁錚在我棺前站了很久很久,久得跪著的鴛兒雙腿都快沒知覺了。但她仍固執地跪著,在傅祁錚走前,前所未有地大著膽子問了一句:「陛下什麼時候將娘娘入葬?」
傅祁錚大怒,抄起砚臺就砸在了鴛兒腳邊。
天子發怒,鴛兒的身子顫了,但身板筆直,隨後拜跪磕頭:「求陛下讓娘娘入土為安。」
路陽告訴我,守在椒房殿暗處的護衛比往日還要多了。
淑妃說得對,傅祁錚根本就沒打算放我離開。
九
我是在一處偏僻的宮牆下尋到路陽的,他換回了一身侍衛服,利落的箭袖,一柄長劍劍光閃爍,耍得神威凜凜。
那意思很清楚:軟的不行,就隻能來硬的了。
劍花一挽,路陽耍著帥收了劍,把手背到身後,一步步地踱過來,不緊不慢道:「慌什麼!薛流光你看好了,看小爺怎麼把你帶出去。」
「路陽……」
一塊令牌在我眼前略過。
「鴛兒給我的。」路陽道。上前一步抱住我,我被他勒得有點兒悶。路陽好似請求道,「讓我試試吧,總好過在這深宮一輩子。」
我微微仰頭,隻能看到頭頂四四方方的一片天,我困在朱紅色的宮牆裡,外面是萬裡無雲的藍天、沃野千裡的草原,是我曾夢想的地方……
「好,我們試試。」我笑著答應了他。
靈魂離體而不滅,是祁山禁術之力。之所以是禁術,一在術法陰損,代價不明,二在效果未知。
魂魄與肉身融合的時間沒有明確期限,醒不來也是極為可能的。
施術過程損耗心力太甚,我和路陽商量好,還是在出宮後再說。
今日是個好時機。在鴛兒的掩護下出椒房殿不難,未知的是出宮門前的那段路。
路陽翻進正殿時,我飄在椒房殿的上空。他剛進去沒一會兒,正門突然傳來高聲的爭執聲。
我死後,傅祁錚不允許旁人隨意地進出椒房殿。今天他分身乏術,不可能出現在此。
我凝神看去,鴛兒攔在外頭,一向溫和的她寸步不讓。
「跟著淑妃娘娘的人呢?主子旁邊沒人照料怎麼行?淑妃娘娘,奴婢送您回宮吧。」
本該出席冊封大典的淑妃身著常服,步伐搖晃,不顧儀態地鬧,頭上珠釵都落了一隻,幾縷發絲從鬢中垂下。
小宮女抖如篩糖,接連跪下。
「淑妃娘娘醉了,好大的酒氣。」
「讓陛下發現有人進過椒房殿可怎麼好?」
她們的耳語順著風吹入我耳中。我忙回去尋路陽,他已打開冰棺,見我來了,打著手勢問我。
我有些慌,沒時間和路陽說淑妃不知怎麼來了。
隻道:「路陽,若是情況有變,你就丟下我先逃出去。我們大可從長計議。」
路陽沒說好與不好,隻背起人,出了椒房殿才一挑眉道: 「薛流光,你也忒小瞧爺了。」
我定的規矩,凡是侍奉椒房殿的宮人,死後許歸故裡。家人可在宮門外等待,收回遺體。
「鴛兒姑姑真是的,大好的日子,偏要在這天送人出去。」
鴛兒安排的兩個小太監等候多時,將蒙了白布的身體放到擔架上。路陽隱忍不發,任他發牢騷,低聲地催促了一句。
另一個小太監道:「別怨了,姑姑的舌根子都敢嚼了。屍體指不定放了多久,再耽擱都要爛了!」
一路遇上的人不多,即便有人攔下,路陽拿著令牌解釋幾句,也不再多問。
陛下立後,普天同慶,沒有人想在這麼個日子翻開白布看一眼死人。晦氣。
隻是快要出宮時,突然湧出一大批侍衛。
直向路陽而來。
路陽藏在袖中的劍一寸寸地拔出,領頭甩開身後的人,快步而來:「你小子去哪兒了?」
路陽縮回手,我也認出,這是我剛死那日,來叫路陽去討賞的侍衛長。
「有些別的差事。」
侍衛長要按例查看,路陽幾句推脫不過,眼見再說就要引入懷疑了。那個一直低眉順眼的小太監突然冷哼了一聲。
語含告誡:「淑妃娘娘央奴才說一句,大人盡忠職守,她記下了。娘娘的事當不當管?大人該是聰明人。」
侍衛長伸到一半的手停住了,轉而與一人耳語了幾句,他還待開口,遠處一聲高於一聲的叫喚傳來。
「椒房殿走水了!」
眾人臉色皆是巨變,忙朝後宮趕去。
我與路陽也是一驚,他急著前行,我在高處回看了一眼。見椒房殿的上空無端升起黑煙,嘈雜繁忙的人群仿佛也見了影似的,一一地浮現在眼前。
隻有那個小太監,從始至終都是面無表情,平靜至極。
「娘娘,萬事珍重。」將人背到路陽背上時,他猝不及防地來了一句。
路陽抿唇,無意地撇了飄在上方的我一眼:「什麼意思?」
「大人多心了,奴才隻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宮門近在眼前,路陽狂奔起來。我幾乎忍不住叫出聲來:就快了,我快要逃出去了!
漠北的沙、草原的風,都在遙遙地招手。
厚重的朱門緩緩地合上,細碎的光線灑在路陽側臉,將他的臉襯得鮮活萬分。
「薛流光,出來了。」
路陽漸漸地勾起的唇角還未形成一個笑,一道羽箭破空飛來,穿入他的胸口。
「砰——」
我的身體跌落在地,我卻顧不上,六神無主地去扶路陽。我不想走了,我真的不想走了,我隻想路陽好好的……
——「路小將軍流了好多血。娘娘,一個人怎麼能流那樣多的血呢?」
——「娘娘,您別想了。路小將軍,怕是不成了……」
深埋在記憶的片段接連湧出,我以為我早就習慣了。可是上天怎能這樣呢, 它既然將路陽送回來了,我就做不到去騙自己習慣了。
「我沒事。」路陽忍耐著痛苦, 眼睛都不眨,將箭拔了出來。
「不要!」
卻沒有一滴血從他胸口流出,我怔怔地看向他, 除卻額上的冷汗,他面色如常,唇紅似脂。
車夫跳下馬車,扛著我的身體上了車。與此同時, 宮牆上一聲厲喝。
「放箭!」是傅祁錚的禁軍。
「薛流光, 上去!」路陽抽出佩劍, 金戈劍風不斷,擋開箭矢,「等我。」
我趕上馬車,伏在自己的身體一側。
滿腦子都是那個午後, 我將路陽抵在牆上,我問他:「動用祁山禁術, 代價是什麼?」
他始終也沒有回答我,直至今日……
「流光,你是不是還怪朕?」
「(我」千萬隻箭矢射落前, 路陽掀開車簾, 利落地跳了上來。他一把攬起我, 指腹拭著我的眼角。
「別哭了,我沒事。你別哭了。」
「鬼是沒有眼淚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哭?」
他把我的手放在他心口,哄道:「用心, 用心就會知道。」
路陽溫熱的體溫、有力的心髒,無不昭示著鮮活的生命。
可一個活生生的人,受了傷,怎麼會不流血呢?
我緊緊地抱住路陽, 像是他下一秒就會消失那樣用力,我急迫地問:「路陽,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當然。」他頓了一會兒,還是這樣答道,「薛流光,等我們成親了, 我就帶你去我的家鄉。那裡的房子依水而建,白色的牆、青磚的路, 橋下的小船晃啊晃。秋天的時候楓葉會落滿整個院子。那裡沒有雪, 但是我們可以看星星。」
「好。」我沒有再問了。
我清醒了二十多年了,我不想事事問個明白了。我也會老的, 也會糊塗的,糊塗一些的人比較幸福,不是嗎?
我才二十三歲,但我已經很蒼老。
第一場初雪下在我們離開的時候, 紛紛揚揚的雪花吹進來, 落在路陽的頭發上,仿佛今生已老。
我在想,如此……也算相伴至白頭了罷。
我接過一片雪花,它穿透我的靈魂落地, 這會是我最後一次看雪。往後我的身旁,會有一個人,陪我看星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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