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我甚至有大哥親手做的獸皮衣服保暖。
一轉眼一年過去了。
有天我喝得醉醺醺的,歪在榻上,別人也都醉倒了,隻有大哥還千杯不醉,沉默地坐在我身旁,嘴裡還含著一塊石頭。
我閉著眼,有點想睡覺。
突然感覺撲面而來一股酒味,我睜開眼,大哥竟然低著頭想親我。
也可能是想殺了我。
我嚇得酒醒了大半,瞪眼看著他,結果大哥毫無懼色,在我面前很近很近的地方停下,然後低聲說:
「大姐,什麼是壓寨夫人?」
我試圖把他的大腦袋扒開:「乖啊,大姐就是大姐,夫人就是夫人,大姐是不能當夫人的……」
大哥盯著我,眼裡一片清澈,像個孩子。
我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氣氛一度相當尷尬,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一陣腳步聲乒乒乓乓,為首一人穿著盔甲,手持長矛,大喝一聲:
「土匪小賊,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
土地爺呀,這是遇到官兵來剿滅土匪了啊!
我猛地推開大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冤枉,我是良民!」
那官兵看我一眼,安慰道:「姑娘莫怕,我們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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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瞅大哥一眼,把他拽倒在地,大哥茫然地和我並排跪著。
我舉起手真誠道:「我們都是良民。」
官兵:「?」
我點點頭。
大哥茫然地張嘴吐出了石頭,說:「我們就是土匪。」
我:「……」
官兵看著滿地的醉漢,陷入了沉思。
交談之後,我得知這群官兵是要前往邊疆討伐匈奴的。為首的將領名字叫作趙清,長相清秀,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卻滿臉凝重。
邊疆路途遙遠,他們在山上整頓,不想發現了山上有土匪窩,所以決定順手剿滅。
我說:「不是的,我們安分守己,從不迫害山下百姓,不信你可以去問。」
他掃了我身旁工工整整站成一排的小弟,嘴角抽搐,似乎是相信了我說的話。
我問起京城的事情,他說太子登基成了新皇帝,朝中有權的大臣大換血。
我假裝不經意地問起前丞相李某。
趙清平靜地說:「謀反,滿門抄斬,無一幸免。」
無一幸免……
我勾唇一笑,抬頭真誠地看著他,說:「我想加入軍營。」
趙清撲哧笑了:「姑娘,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認真道:「《孫子兵法》我倒背如流。」
趙清:「哦。」
我突然站起來,撿起他放在地上的弓箭。趙清戒備地彈起來,我走出門外,搭箭,拉弓,松手。
遠遠天空中的一個黑影應聲落地。
趙清震驚地看我一眼,讓手下前去找我射中的鳥。不一會兒手下騎馬回來了,鳥上插著的正是我剛剛射出的箭。
趙清看著我的目光相當復雜,變了又變,最後沉聲道:
「你一個姑娘,可真的想好了?」
我自信地拍著胸脯:「我胸平,我可以女扮男裝。」
趙清:「……」
趙清問我姓名,我腦子裡不知為何,突然浮現出我和長樂公主曾經的晦日之約。
「我叫司語。」
不知道那個小姑娘還好不好。
出發之際,十幾名土匪站在路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唯獨大哥沒哭,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我。
不愧是大哥,還是有點大哥的風範。
我已經裝束成了男兒的樣子,跨在馬上,手一揮:
「下次我再給你們炒石頭吃!」
9
事實證明,《孫子兵法》不愧是《孫子兵法》。
在邊疆與匈奴惡戰三年,我們人數雖少,但是捷報頻傳。
匈奴多次埋伏都被我識破,軍隊乘勝追擊,將匈奴打得節節敗退,軍中士氣大增,趙清也越來越信任我。
我料事如神和百發百中的名聲,也在匈奴之中傳開。
我們所到之處,匈奴甚至不戰而逃,戰線迅速地向前推進。
我對趙清說:「這是好現象,但是我們一定要謹慎,萬萬不可輕敵。」
趙清不以為然:「司語,你一向謹慎,但是現在戰局明朗,我們應當速戰速決,早日戰勝回京。」
我皺眉。
燭光搖晃,趙清的眸光熠熠,盯著我說:「我想早點回京,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然而就在今夜,我們被匈奴端了。
單於親自帶人支援,連著十餘天,將我們打得撤退了幾十裡,損失慘重。
趙清看著我,羞愧得說不出話。
我說:「我們去山中休整,匈奴接下來必定還會進攻。」
這次我卻失算了。
使節來了,帶來了皇帝的和約,和長樂公主將去和親的消息。
匈奴同意了和約,決定撤退,長樂公主已經在從京城過來的路上了。
我火冒三丈。
算算小長樂如今應該是十三四歲了,正是豆蔻年華,竟然要被送去和親!什麼狗皇帝!
怪不得當時先皇一點不顧及她女孩子家家的名譽,原來是早有謀劃,早就將她視作一枚和親的棋子!
我問使節:「籤了嗎?」
使節搖搖頭說還沒,他要跟隨匈奴一同前往他們的住所,在那裡籤。
我衝出門,翻身上馬,背上了我的弓箭。
趙清大吃一驚,追出門來:「你這是去送死。」
我回頭看著他,目光灼灼:「趙清,這是我自己選的責任。」
趙清看著我,眼裡的神色變了又變,最後說:
「我跟你去。」
我搖搖頭,要他找十幾精騎隨我同去,他留在這裡看我信號,等我發出信號立即前去,趁機擊潰匈奴。
我說:「此行一定成功,不會失敗。」
那十幾人跟著我,悄悄前往匈奴駐扎之處,我讓他們直接騎馬進入,保證自己的生命安全,將單於引出。
果然,軍營一片混亂,單於在幾人的護送下騎上了馬準備戰鬥,若是近戰,定然沒有勝算。
我在幾十米開外,瞄準了單於的腦袋,搭箭,拉弓,松手。
箭脫手而出時風聲呼嘯,讓我想起不知哪年時,我仰面躺在樹上。
盛夏的陽光刺破樹葉的屏障,如一根利箭,扎入我的眼睛。
我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隻見單於已經從馬上跌下,對面立即人心惶惶。
我發出信號,隨即衝入戰場。
10
皇帝沒想到邊疆居然能起死回生,將匈奴打得再也不敢踏進一寸。
我立下了巨大的戰功,被封為將軍,趙清也被提拔,我們率領軍隊,戰勝回京。
皇帝要單獨接見我,允許我帶刀見他。
我掀開簾子,宋如言還沒來得及換下朝服,見到我,抬頭正要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
我似笑非笑,眼尾上挑,一雙眼睛流光溢彩。
宋如言的笑容僵在臉上,我知道他認出我來了。
他拉下臉,立即又變成我熟悉的那個陰沉的太子宋如言。
他說:「李憐,你有戰功,但是我這輩子不會娶你當皇後。」
我嗤笑一聲:「誰是李憐,我叫司語,在邊疆擊退匈奴有功,還是您親手封我為將軍的,您忘了嗎?」
宋如言提防地看著我。
我揮揮手,示意他將身邊的侍衛遣退。
幾個侍衛立即握住佩劍,想要衝上前將我逮捕,宋如言黑著臉,讓他們都出去。
他冷聲呵斥:「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笑吟吟道:「我男扮女裝,沒聽過我說話的人都隻覺得我是男兒身,我不要黃金不要宅地,你把長樂公主嫁給我,如何?」
宋如言暴怒起身:「荒唐!」
我還是笑吟吟的:「我帶你去見我哥。」
宋如言不說話了,那張陰沉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痕。
11
華燈初上夜未央。
我在煙花柳巷中穿行,宋如言化著妝、穿著便服、黑著臉跟在我身邊。
我忍不住想笑。
誰能想到現在站在我身邊的,是當朝皇帝呢。
宋如言低聲道:「你最好別戲弄我。」
我笑了一聲:「那你看,臺上的是誰?」
臺上的人披著一身紅紗,紅唇皓齒,明眸善睞,膚如凝脂。
光著腳,三千青絲如墨般傾瀉,正攬住琵琶輕攏慢捻抹復挑。
那面容堪稱絕美,雌雄莫辨,尤其一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攝人心魄。
我擦去嘴角的口水。
有一說一,我哥還挺好看。
我和我哥的眼睛很像,眼尾微微上挑,這樣一雙眼睛放在女性身上顯得英氣十足,放在男性身上,則宛如狐妖一般勾魂攝魄。
在狐媚子這方面,我哥肯定比我有天賦。
再扭頭看看,宋如言的臉黑得像鍋底一樣。
一曲作罷,我哥揚起弧線優美的脖子,衣袖掩面,搔首弄姿。
臺下的人好像很吃這一套,紛紛往臺上扔紅绡和賞錢。老鸨開始拍賣今夜與花魁共度良宵的機會,臺下紛紛叫價。
在我一旁的宋如言忽然掏出沉甸甸一塊黃金,伸手說:「我要。」
周圍人一看這份大手筆,都驚呆了,我趕緊抬頭去看我哥的表情。
我哥還是一副嫵媚的表情,反倒是視線落到我身上時,驚奇地挑了挑眉。
老鸨開心得不行,連忙將我哥的頭用紅布一蓋,歡天喜地下來接過黃金,將他們二人帶到同一個房間裡面。
這樣的熱鬧怎麼能沒有我,我可是媒人!
我悄悄地溜上去, 湊近偷聽。
我哥:「好久不見~」
我哥:「幹嗎呀,黑著臉這麼嚇人, 你嚇到人家啦~」
我哥:「哎喲,你捏得人家好痛。」
宋如言:「痛?」
一陣衣服窸窸窣窣聲。
宋如言的呼吸聲變得沉重:「李秉,每個人都這樣對你嗎?」
我哥輕笑。
「我隻賣藝不賣身哦……皇上, 您不會吃醋了吧?」
我一個激動,沒站穩,撞到了窗戶上。
宋如言「啪」地一下打開門,手抵著嘴角, 面色陰沉, 簾子後面飄來我哥的一聲輕笑。
我觍著臉賠笑:「不好意思, 路過路過。」
12
不得不說,宋如言還是相當守信用的。
很快就下旨,賞賜討伐匈奴有功的司語將軍娶長樂公主。
我又見到了趙清,他瘦了很多。
他說:「司語, 皇上不知你是女子,你若不願意, 我去幫你說情……」
「趙清。」我打斷他,他怔怔地看著我。
他眼裡的光漸漸滅下去了。
轉眼間吉日將近, 為了避免我不是男人這件事情露餡, 宋如言批準我婚事一切從簡。
畢竟我們都無父無母, 這天地父母也沒什麼拜的必要。
他鬥膽進言:「您看,哪怕成不了,犬子做個男妃哄太子開心也未嘗不可。」
「—夜」我忍不住想笑。
我那一向討厭當官的哥哥,竟然淪落到了天天批奏折的地步。
時辰一到,我一襲紅袍,踏進皇宮。
房間裡花燭的光影影綽綽, 宋知語蓋著紅蓋頭,身體已經是少女的模樣。
她聲音堅定:「將軍在邊疆辛苦了,但是我心裡已經有一個人,實在對不起將軍了。」
我一愣,心如墜冰窟。
她突然輕輕地笑了一下:「九歲那年,她將我從壞人手中救下, 從此我便將心許給了她。她去世了,我發誓為她守身如玉。謝謝將軍將我從匈奴手中救下, 長樂願意做牛做馬報答你, 但是……」
我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我沒說話,輕輕地掀起她的蓋頭。
宋知語抬起頭, 一眼望進我的心裡。
我半跪在她面前:「小姑娘,我來赴約了。」
宋知語一聲不吭,半晌,漂亮的眼睛裡面淚珠卻開始簌簌往下落。
我慌得不行, 趕緊站起來想哄她, 宋知語突然撲進我懷裡,貼了上來。
她單薄的身體讓我想起冬日裡的雪壓梅枝,柔軟,但是堅韌, 疏淡的香氣縈繞鼻畔。我伸手攬住她的肩膀。
夜色沉沉,窗影闌珊,這天正是晦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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