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會徹底死去。
但我睜開眼,卻聽到熟悉的聲音情真意切地說:「不管是男兒女兒,隻要是我們的孩子我都喜歡,都是我的心頭寶。」
我再無感動,隻覺麻木。
10
前世的毒毒壞了我對這個時代最後的掙扎與抗拒。
我開始試著忘掉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裡那些與男孩們一起學習、玩樂的女孩們。
忘掉夏日的商場裡身著吊帶裙、超短褲,坦然露著胳膊、大腿在人群中悠哉闲逛的每一個女人。
我覺得我好過多了。
我就如不帶一絲記憶來到這個世上的最普通的女嬰。
開始接受這個時ƭű̂⁽代裡一切被稱為封建糟粕的東西,痛苦地成長。
五歲時,母親要為我纏足,我不再抗拒。
咬著帕子努力隱忍,連一絲痛呼都沒發出。
順從得讓纏足的嬤嬤都覺得驚奇:「夫人好福氣,奴婢從未見過如小姐這般溫順的女子。」
我竟有些想笑,前世旁人說得最多的就是:「小姐的性子這般跳脫,往後可莫要帶累了父母。」
如今我成了這提線木偶般的模樣,他們倒覺得爹娘有福氣了。
六歲時,我捧起《女則》《女訓》《女誡》日日誦讀,直到滾瓜爛熟,倒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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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時,我的腳徹底定型了,行走間弱柳扶風。
我成了真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
附近的幾個縣城裡都傳揚著林氏女貞靜柔婉的好名聲。
前世對我百般看不上的姑娘們紛紛向我圍攏過來。
十二歲時弟弟出生了。
我知道如果母親不把他生下來,也許我真能如從前爹娘所許諾的那般,招婿上門,恣意一輩子。
但我卻從未動過扼殺他的心思。
我的自由不該用他的生命換取。
我不再如前世那般抗拒他的到來,為他做盡了一切長姐該做的。
阿爹阿娘摟著他欣慰地誇我說:「茹兒賢淑知禮,定能嫁個好人家。」
我看著被院牆框起來的天。
可不是好人家嘛,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去處呢。
11
皇帝深愛著自己塑造的影子。
這影子必須性子柔順懂規矩,會用崇敬的眼神仰慕著他,卻不拘那個人是誰。
因為他啊,骨子裡自傲又自卑。
他是這世上地位最高的人。
卻於除吃喝玩樂外的一切上毫無建樹。
若非先帝子嗣艱難,且他那得眾人誇耀的太子皇兄驟然暴斃。
這皇位斷斷落不到他身上。
而那些習慣了順從的女子。
腦中空空如也。
隻知夫為妻綱,君為臣綱。
也隻有那般失了魂靈的人,才會全心全意地戀慕他。
我手指輕撫過銅鏡,鏡中女子容色傾城。
隻是這份美實在太有攻擊性。
我囑咐枝兒將我濃密的眉修成細長的柳葉眉。
唇脂從鮮豔的大紅換成清淡的粉。
鏡中佳人眉目間的凌厲與傲氣盡皆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柔弱的溫婉佳人。
12
大選過後我被封為正六品寶林,入住離皇帝寢宮不遠的玉明殿。
一切都比前世好了太多,但我心裡卻並不快意。
如今我又主動回到這四方天地裡了。
今生的我扼殺了真正的我。
硬生生血淋淋地把自己打磨成最切合皇帝期待的模樣,得以寵冠後宮。
我的日子過得順風順水。
承了君ŧṻ₉恩不過三年,已晉為賢妃,便是皇後也需避我鋒芒。
我飲著宮人們每日晨曦未出時便從城外運來的清冽泉水,食著各處供奉來的珍馐美味,衣裳從不上身第二遍。
我卻覺得這日子比我前世自己種菜、縫衣,掙扎著求存還要難熬。
我在宮道上搖晃著身子。
我有些後悔了。
但再見到皇帝,我還是習慣性地露出我習練數百次的柔婉笑容。
13
誰都知道當今皇帝是個荒淫無道的廢物。
但誰也想不到,大禹的國祚會斷送在他手上。
延續不足百年,便三世而亡。
上京城破時,整個皇宮裡好似燃起了漫天的火。
我看著遠處吞吐的火舌,身著宮妃服飾安靜地等待死亡。
14
好在為了安撫歸順的前朝舊臣。
一路打進皇宮匆忙登基的開國帝王,將我們這些無子的宮妃盡皆放了出去,贏得了一片贊聲。
那天是個難得的晴天。
我邁過宮門,如一尾遊魚融入市井。
我沒有歸家的打算。
雖然我知道那座府邸因在新帝還未曾打入皇城時便給他送錢贈物,博了天大的功勞,如今已改頭換面成了候府。
但那早不是我的家了。
未免我的出現讓大家尷尬,還不如自己知情識趣些。
我在城外偏僻處尋到個道觀落腳。
這是個隻有兩人的小觀,裡面一個老道姑和一個撿來的小姑娘。
加上我,不過三人。
我拜了老道姑為師,在道觀裡安定下來。
15
新帝的母親出身於小官之家。
因繼母捧殺,少時未曾纏足。
大了找不到門當戶對的親事,身為官家千金,竟被繼母嫁到窮苦農家。
但其母並未因此而自怨自艾。
在丈夫早逝後,她以柔弱的身軀扛起了養家的重任,將新帝養到十二歲時卻溘然長逝。
新帝深恨母親因一雙天足所受的苦楚。
下了聖旨,往後禁止女子纏足,亦不許纏足女子入後宮。
所謂上行下效。
第二天,那些官宦富戶人家,便再也沒有給適齡女兒纏足的了。
便是剛裹足不久的也拆下了裹腳布。
我帶著幕籬在街頭闲逛,想聽聽那些女子們的喜悅。
「我的女兒,你以後可怎麼辦?這旨意一下,以後你哪還能說到什麼好親事。」
卻聽到女子摟著未定親的女兒淚水漣漣,聲音嘶啞痛苦。
還有人憐惜著自家女兒:「長得是花容月貌,隻可惜這雙小腳毀了你的前程啊。」
情況好像一下倒轉了。
從前那些天足的女子像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怪物。
如今那些纏過足的未婚女子卻被人們又憐又厭。
明明錯的是纏足,不是這些女子啊。
我蹬著一雙三寸金蓮,鞋中滲出血跡。
這雙腳早走不得遠路了。
但我得知聖旨的那刻,還是迫不及待地來到人群中想要參與這場喜悅。
卻哪裡有什麼喜悅?
我強撐著走回觀中,一路血跡斑斑。
到了觀中我便病倒了。
我難得回想起那些刻意逼迫自己忘記的曾經。
好在我的記憶力著實不錯。
病好後,我將那些有用的記憶拼湊起來。
織機、雜交水稻、水泥、新農具,等等。
我將一切我能記得的記錄在紙上,然後帶著它們回了那座府邸。
16
阿爹阿娘見到我時淚如泉湧,隻牽著我的手啜泣著:「當初得了信第一時間派了人去宮門前守著了,你這孩子卻這般冷情,如今回來了便不許再走了。」
冷情嗎?
或許吧。
前世我毒殺皇帝不為他們考慮後路,確實是冷情的。
隻是他們為叛軍送錢贈物時,也未曾考慮過若事情敗露,我在宮中會是何處境。
論起冷情,我們不過扯平了。
17
不過兩日我便在這座府邸中待不下去了。
行走坐臥處處得合乎規矩,讓我感覺好像又回到了皇宮裡做那面容模糊的寵妃。
我帶著父親來到我租下的小院裡,給他看我制出的新式織機。
他的眼裡泛起一種名為野心的光。
再不是幾十年前那個待在小小縣城信誓旦旦地說「升官發財不及妻女在懷」的小知縣了。
「父親,這織機隻是半成品,成品的圖紙隻有我有。」
我上前擋住他的目光提醒他。
他的眼神驚詫,對我話裡吐露出的意思有些不能理解:「子女孝順父母天經地義,你有便是我有。」
我笑得溫婉:「我在宮中那些年,父親從五品爬到二品,又將得到的賞賜拿去討好新帝,得了這侯爵之位。」
我看著他愈發難看的臉色:「我以為我這一生該孝順的都已還完了。」
林廣海的眼中滿是怒意:「好好好,好一句『還完了』,你要什麼?」
「我要進宮面見新帝。」
18
母親尋來各色衣裳首飾供我挑選。
許是覺得我想要入宮蠱惑新帝吧。
畢竟我雖年過三十,但容貌依舊,甚至更甚。
我卻並未著她尋來的那些,隻穿著一襲道袍進宮去了。
大殿上,皇帝身著龍袍,眉目威嚴,嫌棄地看著我搖擺的Ṭũ̂⁶身姿:「廣文侯說是有民生大計與朕相商,卻帶來這小腳女子是何意?」
父親聞言一顫,拜倒在地。
新式織機給他的衝擊太大,讓他忘了皇帝對小腳的厭惡,一時後悔不已。
我卻從容一禮:「陛下,臣女這雙小腳不過因臣女欠了些運道,沒能生在陛下登基後,沾上太後娘娘的福氣。」
我先是奉承了皇帝及其母親,言語裡亦毫不掩飾對小腳的嫌惡。
皇帝面色柔和許多。
「裹足布裹住了臣女的腳,卻不曾裹住臣女的心。」
皇帝的神色間露出欣賞。
他是小兵出身,一路走到如今,滿身煞氣。
便是眾臣工亦沒有不懼怕他的。
今日難得見到這般怡然不懼的,還是女子,他覺得有趣極了:「你說得不錯,繼續。」
我肯定道:「臣女幾年前便已制出新式織機,能將織布的效率大大提高,臣女想獻與陛下,隻求這天下人人有衣穿。」
「既是幾年前便已制出,為何不獻於前朝末帝?」
我看著四周,有些難以出口。
皇帝見狀,令眾人退下,隻留心腹近侍。
我俯身下拜:「不敢欺瞞陛下,臣女曾為末帝賢妃,熟知其性情。
「末帝哪裡會關心天下民生,在他眼裡,這新式織機還比不上一匹昂貴的錦帛,後者至少能用來博紅顏一笑。」
高臺上的皇帝怔了一下:「這織機真有你父親折子裡說的那般好?」
我爽朗一笑,對千年後人們的智慧結晶非常自信:「比父親折子裡說的還要好,我怕他撇下我偷偷進宮,暗地裡藏了些。」
皇帝大笑出聲:「哈哈哈,有趣極了,旁的女子若有所得,皆會自願獻與父兄,你卻有些不一樣。
「你進宮可有所圖?」
我呈上一本書冊,我近些時日所寫的東西都在裡面:「臣女隻圖陛下是個明君,能將臣女冊子上的內容放在心裡。」
皇帝越看眸光越是驚人,又強行按捺下來,試探我:「林氏,你書中所寫太過匪夷所思,朕著實無法相信。」
我灑脫道:「陛下何必試探,臣女亦不敢拿身家性命欺瞞陛下。
「這些東西陛下隻管派人去試,東西造出來了,陛下自會信我。」
「好,林氏,這些若是證實了,我記你父一功,五品以下的官位,你弟弟可以隨便挑。」
瞧。
我人就在這裡了。
這個男人卻想要將我的功勞給到其他與我有血緣關系的男人們。
我盈盈一拜:「父親得了爵位已是大幸,阿弟身為男兒自該憑自己頂天立地。
「臣女不為他們謀,臣女為的是自己,陛下若有所得,請封臣女為公主。」
皇帝眼中的驚異越來越濃:「林氏,你可真是讓朕大出所料,若這些成了,朕會將你記入玉碟,讓你當貨真價實的嫡公主。」
「你這般性情,母親若在世,必定高興有這麼個女兒。」
他又壞心調笑道:「隻是這賞賜全放你身上了,一會兒你卻要如何應付你兩手空空歸家的父親?」
我撫了撫身上的道袍:「臣女早已拜入道門,一會兒便不見父親了,直接歸觀可好?」
皇帝哈哈大笑:「可。」
19
百姓都傳皇帝得了天助。
種種神異之物拿出來,大渝的民生愈發好了。
不過二十來年,當年的兵戈給這片土地留下的痕跡消失不見。
如今已是一片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我躺在床上費力地喘息著,身旁的道姑們看著我面含悲戚:「公主,您等一等,陛下就快來了。」
面容威嚴的男子頭發花白,踉跄著衝進來,握住我的手:「曼茹,你……」
我費力想要掙開,卻掙脫不得:「陛下,你該喚我『皇妹』。」
「不,你明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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