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5-05-27 14:49:103693

我是鎮西將軍的嫡女,將軍府滿門抄斬的那年,我剛雙九。


 


皇帝說我爹通敵叛國,把我家上下三百多人都砍了頭。


 


我撐著傘回京的那日,雨把血從斬首臺攜到了城門口。


 


我踩著父母兄長的血進了城。


 


隔年冬雪連天,我站在郊外梅林,迷的皇帝亂了分寸,把我一路抱回了宮,封為梅妃。


 


梅為妻,鶴為子。


 


我問皇帝:“陛下,竟有以梅兒為妻之心嗎?”


 


皇帝說,隻要我想要,什麼都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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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想要,你血祭我江家。


 


1.


 


我進宮那日,宮中上下哗然,都說我定是個禍主的狐媚子,才讓皇帝這麼失了理智。


 


皇帝一連在我的宮裡宿了七日。


 


七日後我被封為了嫔,很快又封了妃。


 


梅妃。


 


因為他說我就像是墨梅點雪的畫裡走出的人一樣。


 


他說的那幅畫我知道,是一幅美人梅下觀雪圖,皇帝荒唐,將那幅畫封了貴妃。


 


梅妃和畫貴妃一模一樣。


 


“哎哎,你們說皇帝是怎麼了,雖然不是從宮外帶民間女子回來,但是居然一來就封嫔,麗貴妃發了好大的脾氣。”


 


“這也不算什麼,皇帝居然金屋藏嬌,從那事以後…玉露宮裡固若金湯,誰也進不去出不來!”


 


“還說玉露宮呢,陛下剛重新題了名,現在叫昭梅宮了!”


 


我倚著窗棂側耳,外面窸窸窣窣的談論聲聽的不太真切。


 


“梅兒,這麼冷的天,怎麼倚著窗子?”


 


皇帝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的進來,趕在我行禮前託住了我的手。


 


“說了多少次,隻有你我不必行禮。”


 


我笑了笑,靠在他的懷裡,把頭輕輕的貼著他的胸口。


 


“陛下愛重妾,妾卻不敢放肆,進宮那晚,伺候的嬤嬤說我不好好學禮,要掉腦袋的。”


 


“大膽,哪個不要命的婢子,敢這麼和你說話,朕砍了她的頭!”


 


我一邊說著陛下不用生氣,一邊說著那人什麼模樣。


 


皇帝把她賜S了。


 


這是顧明安為我S的第一個人——在宮裡呆了二十多年的嬤嬤。


 


也是太後留在我宮裡的眼線。


 


顧明安在我這兒的日子太多,前朝後宮都有非議,他這個時辰過來,為的大抵就是這事。


 


果不其然,哄著我下了兩局棋,他說晚上不能來陪我了。


 


我溫婉的點頭應了,他看著有些莫名的愧疚。


 


“陛下,五日後是妾的生辰,那時可以來陪妾嗎?”


 


我上前環住他的腰,小聲抽泣,眼淚斷了線一般往下滑。


 


“陛下,妾沒事,妾知道您是天下的主,您有缷不下的擔子。”


 


“妾不是怨您去陪別人,妾隻是心疼,心疼您身不由己。”


 


顧明安愣在了原地,半晌才把我抱進懷裡,久久都沒放開。


 


顧明安走了,我在宮裡站了許久。


 


強忍著把翻湧的惡心和恨意壓了下去,才有力氣挪動身子,揮了揮手讓伺候的人下去。


 


關門的一瞬間,我就扶著茶幾滑坐到地上。


 


茶幾這處的地上竟是嵌了一整塊巨大的暖玉。


 


這種暖玉冬天也觸之生熱,赤足踩上去有種瑩潤的溫度。


 


這玉是樓蘭特產。


 


樓蘭,樓蘭。我的兄父拼S拼活兩年有餘才打下來的地方。


 


這樣的暖玉,我也曾有一大塊,是唯一一件父親私心留下的物什,給我做了個腳踏。


 


我蜷縮著身體趴在地上,臉頰貼著地面上的暖玉,仿佛這就是家人的溫度。


 


夜色無邊,我宮中隻剩一盞燭火。


 


我提著燈在門口站了半宿,身子本就不好,凍的咳了三日的血。


 


顧明安心疼的不行,隻說我這是何苦。


 


我說陛下,妾不願您為妾焦心,妾隻是想等一等,萬一您會趁月色而來呢,就像妾夢中一樣。


 


我咳出的血落在暖玉上,驀地嗚咽出聲。


 


顧明安慌著哄我,說再也不叫我等了,再也不叫我傷心了。


 


可隻有我知道自己為什麼落淚。


 


父親、母親、哥哥…我好苦,我好苦。


 


2.


 


我是江府養在外頭的嫡女,隻是除了幾個親近的人之外沒有知道罷了。


 


我小時候身子不好,每月總病個二十多天。


 


眼看著就要病過去了,母親找了位大師來看,大師說我胎裡不足,命太薄。


 


江府一家子從軍,生S太過,我的命壓不住煞氣,養在府裡遲早會沒。


 


我能上陣S敵的母親,兵敗後被俘能硬生生扛著被打折了一條腿也不跪的母親。


 


給大師磕了頭。


 


大師說別叫外人知道江府有女,隻稱是病S了,偷著養在外頭,十八再接回來。


 


沒想到我真就好好養大了。


 


家裡人怕我覺得自己是被遺棄了,每旬都去看我兩次,每次一來一回就是一兩天。


 


我十八那日,本該被認回,大師說天相有異。


 


母親說,隻稍等兩日,就接我回家。


 


這一等,就等來了永別。


 


那日桔枝踉踉跄跄的跑來,和我說江府被判滿門抄斬了。


 


冷意席卷了我的全身,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等我再睜開眼,已經是三日後。


 


行刑的日子,我回了京。


 


江家的血染紅了護城河,四處都是一股子鐵鏽的味道。


 


我一滴淚都沒再掉。


 


我想起哥哥說,他幼時給皇帝伴讀,就知道他是荒唐的,竟把一副畫裡的人認作愛人。


 


那時他說,決不能被皇帝看見我的模樣。


 


那畫裡的絕世女子和我的面容五六分相似,就是比我眉心多了顆朱砂痣。


 


我去畫坊看了那幅畫的仿品,若小時候隻是五分相似,現在我長開了些,就有了六七分。


 


我用針給自己生生刺出了朱砂痣。


 


每日裡看著畫上人的樣子學。


 


冬雪紛至,我在梅林等到了我要S的人。


 


3.


 


顧明安剛帶我回宮時,其實沒把我嬌藏起來。


 


他大大方方的摟著我的腰,對著他的三宮六院說,我是新納的梅嫔。


 


底下的女人神色各異,嫉恨者有之,戲謔者也有之。


 


我當時覺得他的女人真多,多到我一眼看不全他們的模樣。


 


這裡面,有許多人像我。


 


皇後抬眼看了看我,雍容的眉毛微微蹙起,好似多不情願見我這一面。


 


但總歸她隻能端莊得體,早就習慣了顧明安的無理取鬧,什麼都沒說就給我安排了住處。


 


緊接著太後那裡就來了人傳我。


 


顧明安臉色一變,但還是把我推了出去。


 


“梅兒,母後慈愛,你且放心去吧。”


 


慈寧宮的廊橋上鑲著夜明珠,連桌子都鎏了金邊。


 


我去時太後正在看書,剛一跪下她就閉上了眼,看都不看我一下。


 


我跪了一個時辰。


 


太後宮中更漏滴答作響,好像每一下都滴在我疼得厲害的膝蓋上。


 


我疼得發麻,皇後忽然來了。


 


她跪也不跪,一副大不敬的姿態,把我拉起來叫我乘她的轎輦回宮。


 


路上遇見了麗貴妃。


 


見皇後轎輦如同見人,我本不用下去行禮,但也還是讓人落了轎。


 


“見過貴妃娘娘。”


 


麗貴妃臉色難看的要命,上午看她的神情像是要活撕了我,這是又帶著忌憚。


 


她忌憚的不是我,是婉意的轎輦。


 


麗貴妃轉身就走,我上前去拉她的衣袖,她下意識一揮手,我自己絆倒自己,後腦重重的磕在了轎輦側面。


 


宮女太監七手八腳的扶我,麗貴妃的瞳孔驀地顫動,我的血順著木轅在地上滴成一片。


 


醒時我已經在自己的宮裡。


 


顧明安坐在我的窗邊上,一臉心疼的看著我。


 


“梅兒,貴妃她…”


 


“不關貴妃娘娘的事,”我道,“是妾自己站的不穩,絆倒了磕到。”


 


我卻看見顧明安紅了眼眶。


 


我自個兒心裡清楚,他對我的情遠沒有這麼深,定是我不小心說什麼戳他心窩的話。


 


“梅兒,你可是怕那麗貴妃仗著位份欺辱與你才不敢說實話?”


 


他見我不答,竟變得有些急切,又連著問了一遍。


 


“是不是?”


 


我看著他復雜的神情,心裡來回猜過了幾遍,隱約想到了個可能性,試探道:“是。”


 


顧明安松了口氣。


 


他眼中的愧疚殘存不多,隻剩下釋然和自得。


 


“無妨,梅兒,無妨…”皇帝抱著我喃喃自語,像是犯了癔症,隻會說些顛三倒四的話。


 


“梅兒,朕把你藏起來,不叫別人看你,不叫你去面對那些,你乖乖的,乖乖做朕的梅妃。”


 


連封妃大典都沒有,我就成了梅妃,被關在了金碧輝煌的籠子裡。


 


4.


 


夜半無人,皇帝冷了麗貴妃兩日又去陪她了。


 


我的窗框發出細小的聲響,有個人影翻窗進來,穩穩的落在地上。


 


我正在調香,林婉意上前幾步握住了我的手。


 


“江如頌!你怎麼敢進宮的,你不要命了?!”


 


我的手一抖,幾粒鶯語香落到了桌上,林婉意凝神看了看,倒吸口冷氣:“你怎麼有這種髒藥?”


 


我同林婉意認識原是個意外。


 


林家祖父三朝帝師,是先先帝的純臣。


 


林婉意打小就是個要做皇後的,顧明安都還不是太子,她就已經是太子妃的人選了。


 


我養在京郊的莊子上,成天摸魚捉鳥。


 


她十二那年被賊人劫走了,那賊人踩中了我哥留在那兒捕獸的夾子,把她摔了出去,我和我哥救了她。


 


我倆成了不話不說的密友,她是唯一一個知道我身份的外家人。


 


她和我哥…還有些情愫,她進宮那日我哥把自己的劍穗塞到了她手裡。


 


江家落難,我回京路上還碰見了她的人,不由分說的塞了我五千兩銀票就跑。


 


從回憶中脫出來,我抬頭看著眼前的林婉意,欲語淚先流。


 


我身子怕寒,屋內擺滿了銀絲碳,熱氣蒸的窗棂起了霜,我卻覺得身上冷的難受。


 


骨頭都在刺痛。


 


林婉意上前幾步,把我抱緊了,我的哭嚎都隱匿進了她的衣裳。


 


我的家人都S了,都S了!


 


我獨留世間踽踽,我恨,我恨他恨的入骨!


 


莫大的怨毒和惶惶淹沒了我,我睜著猩紅的眼看向林婉意:“婉意,我回不了頭了。”


 


“那就不必回頭。”她道。


 


“我會助你。”


 


5.


 


婉意坐了這麼多年的鳳位,膝下無所出,卻誰也不敢越過她去。


 


盛寵如麗貴妃,看見她的轎輦都要後退。


 


她是個有手段的。


 


本來縱使我們姐妹多年,我也不敢全然信她。


 


可我眼尖看見了她的發簪,上面的垂珞是我哥的劍穗改的。


 


垂珞顏色舊了,卻保養的很好很好,看著是仔細用了很久的樣子。


 


我求她給我多講講顧明安的事。


 


我本想了解些顧明安的過去和喜好,卻不曾想婉意說的話讓我有些毛骨悚然。


 


“我知你嫉恨麗貴妃的母家,但你暫時動不得她…她…”


 


“她是除我以外,這宮裡唯一一個不像那人的。”


 


我再問什麼,她已經全然不肯說了。


 


顧明安來時我正雙目無神的躺在床上。


 


他見我不如梅花美人面的靈動,立刻就慌了神,握著我的手來吻我的唇。


 


“梅兒,梅兒…你怎麼了?”


 


我在隱去眼底的算計,看向他時隻剩了絕望的疼惜。


 


“陛下…妾…前幾日聽宮中議論,除卻貴妃娘娘外,您心中她人再無不同。”


 


我話一出口,顧明安就變了臉色。


 


他好似是生氣了,審視的看了我一眼,忽而一笑。


 


“誰告訴你的這些。”


 


我微微側過臉,他自顧自道:“好樣的,亂嚼舌根的東西,也不論是誰了。”


 


“把梅妃宮裡的人都拉出去拔了舌頭,換批新的進來。”


 


隻這一句話,他就怒火中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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