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安排的雙重夾擊下,張子傑找到陳韫,以他對陳韫之前的了解, 必然會把他痛打一頓, 張子傑就會徹底對他斷了指望, 投靠到“媒體”這邊以解除困境。
但這其中有一個最大的漏洞。
這些都基於他對“過去”的陳韫的了解制定的計劃。
以前的他底色也是惡,但骨子裡其實是個懦夫, 隻能靠霸凌他人獲得成就和自我滿足。他不受陳善弘的重視,渴望被父親看見,因此很重視自己的聲譽, 但似乎他又是恨陳善弘的, 所以會和他的情人大打出手, 很矛盾。
成年後的他也通過飆車獲得快感, 撞了李不言,害得他變成植物人,卻又像是逃避一樣不敢面對, 躲在權勢背後假裝無辜。明明因為父親恐同,現在卻又和自家公司的男藝人不清不楚。
現在的陳韫,越來越像第二個陳善弘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 張子傑現在恐怕很危險。
“你先不要繼續找他了。”南乙告訴祁默,“他有可能真的知道一些性質很嚴重的東西, 被綁架或者幹脆除掉了,陳韫肯定是瞞著他爸的, 不想讓他泄露出去, 下狠手也不奇怪。”
“最近太危險了。”南乙試圖釐清思緒, “你先幫不言辦轉院, 越快越好, 然後辭掉維修店的工作,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要出現了,把現在的聯絡方式都換掉。”
他想了想,又問:“張子傑給出來的那部分證據,有可以用的嗎?”
“有,和你猜的一樣,他確實染上了違禁品。張子傑拍到過他吸白粉的視頻,還有一些聊天記錄,但這些定不了多大罪,最多在網上掀起一陣子輿論。”祁默頓了頓,又道,“之前的計劃是拿到這些之後匿名投給一些媒體,現在還這樣做嗎?”
一個大娛樂公司的太子爺吸毒,是個新聞沒錯,但不是大眾最喜歡的,一方面陳韫不算完全的公眾人物,不是藝人,另一方面,這些消息遲早會被誠弘花錢壓下來,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
“先放一放吧。”
這麼多年,什麼方法都嘗試過了,光是舅舅就試了不知多少次錯,媒體這條路根本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走得通的,最大的障礙不是陳家用金錢堆起來的壁壘,而是權。
還是得從蔣正這邊下手。
“那個筆記本你破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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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個,”祁默冷笑了一聲,“他做了特別完備的加密,不過快了,這幾天就能出來,不確定是不是所有數據都能修復成功,因為有的加密算法在解碼之後會觸發銷毀機制。”
南乙表情很冷,隻勾了勾嘴角。
“看來是真的有東西。”
他忽然想起什麼,對祁默說:“對了,有一件事還得拜託你。我之前跟你提過,我初中的物理老師,鄒老師。”
“對,我記得,是個女老師對吧,她幫過你,後來離職去開培訓班了。”
“嗯,她手上有一些視頻,但時間太久,損毀了,前幾天她問過我有沒有辦法修復,但她不放心發出來,可能需要你親自去一趟。”
“沒問題,我拿到之後再跑路。”
掛斷電話之前,祁默又急忙說“等一下”,南乙於是沒有掛,繼續聽。
“不知道為什麼,我最近總是很擔心,你現在熱度越來越高,我就越害怕,雖然這些事你做得都沒什麼痕跡,他們也不會第一時間想到是你的手筆,可你現在就是一個公開的靶子,太顯眼了。”祁默的聲音透過電波,很輕,有些失真,但依舊能聽得出擔憂的情緒。
“小乙,安全第一,不要變成下一個不言,也不要變成其他犧牲品,你答應我。”
南乙靜了片刻,嗯了一聲。
“放心,我有分寸的。”
他早就過了自毀式報復的年紀了,之前不是沒想過,後來覺得不值得。就算真的要以身入局,至少手段要再聰明點。
更何況現在的他,人生不再隻有復仇,遇到秦一隅之後,他戛然而止的人生規劃得到了延續:夙願得償後,他還想和秦一隅在同一所大學上課、像普通情侶一樣一起吃飯、自習,和朋友們寫歌、排練和演出,做很多普通但快樂的事。
他也非常清楚,表面什麼都不在乎、成天嘻嘻哈哈的秦一隅,其實失去了很多,也很討厭失去。他不願成為傷害秦一隅的刺,也不想變成他心口永遠愈合不了的一個血洞。
這意味著這場復仇變得更加困難重重,更不可告人。
張子傑的失蹤就像是懸在城牆上血淋淋的一顆頭顱,南乙是站在下面唯一的觀眾。之前的他認為戀人之間是需要坦誠相待的,也曾經動搖過要不要將自己復仇的計劃告知給秦一隅,可此時此刻,這個念頭被徹底埋葬了。
他無法讓身邊的任何人置身險境,尤其是秦一隅。
但他太過於專注這場黑色的博弈,太過於保護愛的人,甚至忘了,秦一隅骨子裡其實就是個好奇心強烈到極端的瘋子,熱衷探究,會毫不猶豫地一頭扎進所有會出現在他眼前的謎團裡。
要不是成了戀人,他們說不定會是最勢均力敵的對手,也是最令彼此頭疼的仇家。
“仇家?算不上啦。”
“就這幾個小混混,還不配。我是揍過他們其中的一個,嚇唬過一次,但後來就沒來往了。”秦一隅對著電話,說得很隨意,但心裡的確是有些後悔的。
假如當時把他們幾個人都打服了氣,是不是就不敢去招惹南乙了。
不過以他們的本性,等他畢業了,說不定會變本加厲地欺負他。
電話那頭的姚景繼續道:“很奇怪,我問起來的時候,鄒夢特別小心,她那麼個大大咧咧的直腸子,說起來也吞吞吐吐的。不過我根據她給的那些信息,查了一下當年的學生,估摸著領頭霸凌的就是這個。我發你了。”
秦一隅懷裡還抱著琴,戴了耳機,點開一看,是一張類似準考證上的證件照,下一秒姚景把名字也發給了他。
叫陳韫。
“說起來,他和你也挺有緣的。”
“我單方面不承認和他同一個中學,除非招生系統裡有畜生道這一欄。”秦一隅開始檢索這個人。
“你這嘴真會是……不光是這個,他爹是誠弘娛樂的董事長,你之前籤的AAS廠牌就是誠弘旗下最大的搖滾樂廠牌,現在CB那個ReDream籤的也是誠弘的音樂廠牌。這個比賽的金主也是他們家。”
聽到他說這些,秦一隅手指頓了頓,想起之前周淮說的話。
這些是不是太巧合了一點。
CB最大的兩個投資商就是誠弘和Matrix,前者的太子爺霸凌過南乙,而後者,南乙也和他碰過面,雖然據南乙所說,隻是為了找他。
參加比賽的初衷,是為了讓他復出,但當時自己不接受招募,南乙也帶著嚴霽和遲之陽去參加海選了。所以他其實是必然要來Crazy Band的。
秦一隅腦中閃過一絲猜想,但很快又覺得不太對。如果真的隻是為了報復霸凌的話,上一輪賽段他就可以借著熱度曝光了。
所以一定不止這些。
“鄒老師那兒真的套不出別的事兒了?”秦一隅試探性地問。
“什麼都沒有了,再問下去我復合更沒希望了!”
“沒事兒,別害怕姚老師,我出來了就去廟裡給你求姻緣,你倆明年就結婚!我去當司儀!”
“別,我害怕。”插科打诨完,姚景語氣又變得正經起來,“秦一隅,你現在好不容易重新開始了,別摻和這些陳年往事了,我當這麼多年老師,早就看透了,這些事年年都發生,誰也改變不了。”
他又說:“你想想,陳韫這種家底,鄒夢當時也就是一個副科老師,能給那孩子的幫助都是杯水車薪,所以即使到最後,那個小孩兒反擊了,還手了,又能怎麼樣呢?記大過的被開除的都是他,霸凌了他這麼久的學生連個警告處分都沒有,現在照樣是光鮮亮麗的太子爺。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你也別太上心了,別把自己卷進去……”
誰知秦一隅竟然笑著打斷了。
“那不行啊,那小孩兒現在是我男朋友。”
他低頭,撥了撥琴弦,自言自語道:“我一顆心全撲他身上了,怎麼可能不上心。”
這幾天,有一句話不斷地在秦一隅腦中閃現,是在酒店吵架時,南乙情緒瀕臨失控不小心說出來的一句話。
[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而且我做得非常辛苦。]
這幾乎是南乙在他面前露出的唯一一個破綻了。
為了尋找他的下落,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從北京的老胡同,到瑞士的滑雪場,再到西南邊境的小村落,翻山越嶺,任何一點微渺的可能性都不放過,可提起來時,也沒說過苦,沒有一句抱怨。
究竟是什麼樣的事,連南乙都覺得“辛苦”?
他必須得弄清楚。
暫且放下這些,秦一隅再次抱起吉他,忍著痛繼續彈琴。以他過去的經驗,要不了多久,指尖的血泡就會變硬、變厚,最後變成新的繭。
彈著徐翊寫下的旋律,他腦中忽然閃過什麼。
南乙和別人最大的不同,不就是他執著得可怕嗎?而他執著的根源,他艱難跋涉的每一步背後的動力,每一塊靶心,都是缺憾。
而他曾經也是這其中之一。
秦一隅又一次回憶起他顫抖流淚的樣子。
和自己並列的、橫亙在南乙心裡的缺憾,不就是他失去的至親嗎?
一隻停留在窗外的黑鳥撲騰翅膀,離開了。他低下頭,望著懷裡的吉他長久出神,冥冥之中,好像是徐翊在提醒什麼。又一次,他用吉他指出了一條新的路。
秦一隅忽然知道自己應該找誰了。
那隻像燒焦樹葉的黑鳥,兩天後,再次掠過這片灰白園區的天空。
南乙站在冷風裡,被灰色圓柱體建築包圍,腦子裡想著零碎的旋律,神情淡漠地抽完了一支煙。
熄滅後,他走近秦一隅畫的塗鴉,蹲下來。可下一秒,一聲頗為清脆的鳴叫出現,他循聲扭頭,看見一隻黑色小鳥落下,停在他身側,仿佛要和他一起蹲在這裡似的。
它通體深黑,喙和眼圈都是鮮明的亮橙色。很眼熟,南乙想,自己以前在學校是不是喂過這類鳥。
上初中時他和遲之陽不在同個中學,學校裡沒什麼朋友,比起人,他更熟悉校園裡邊緣的、不易被發現的飛禽走獸,仿佛那些才是同類。
因為從小看外婆那本鳥類百科大部頭,他認識很多鳥,對它們有種天然的親切,有時候還會撿到受傷的小鳥。
仔細觀察了一遍,南乙確認,這是烏鸫。上學時遇到過,他之所以記得,還印象深刻,是因為那隻後來死了。
屍體就在他的抽屜裡。
他一直以為是陳韫做的。後來埋掉那隻烏鸫的時候,他還看到了張子傑,頂著一臉淤青,刻薄地嘲諷他。那時候他還以為,張子傑會把鳥挖出來,繼續羞辱他。
但並沒有,他去過很多次,那個小小的土堆一直很安全。
眼前的小烏鸫發出鮮活的叫聲,蹦跶著靠近了牆面,啄了啄已經掉了不少的油漆,又蹦回來,到南乙面前。
兩對褐色眼珠在寒風中對視。
南乙從口袋裡找出一袋很小的面包,是早上遲之陽塞給他的,但他沒胃口吃。他拆開來,撕碎了面包放在手心,遞過去。
他總是給人距離感,但在動物這塊,南乙很吃得開。這隻小鳥也不怕他。
“你們好像。”
看著這隻,他總有種當年的小鳥死而復生的錯覺。
在它快要吃完後,南乙伸出手,觸摸到的好像是年少時軟弱的自己,所以隻是碰到一點點,就飛走了。
沿著黑色小鳥飛去的方向,南乙回頭,卻看到了自己這輩子最不想看到的人。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陳韫衣著光鮮地站著,身旁沒有那群愚蠢的擁趸,但那副做派,還是一樣地令人作嘔。
大腦變成一本被烈風吹到幾近碎裂的書,所有痛苦的記憶開始瘋狂閃回。
他分明被仇恨燒得滾燙,看起來卻冷漠得像塊冰,站起來,轉過身,朝陳韫走過去,一步步靠近,在距離拉到一拳就可以將這個人擊垮時,他卻視若無睹地擦肩而過,仿佛根本沒看到這個人的存在似的。
這無疑是對陳韫最大的羞辱。
“你現在混得不錯嘛。”
陳韫轉身,衝著南乙背影道:“被這麼多人喜歡,很得意吧。”
南乙停下腳步,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直視陳韫的臉。
“上學那會兒,動不動就把你踩在腳底下,用膠帶封著你的嘴,當時也沒想到,原來這張嘴之後還能唱歌啊。瘦不拉幾的家伙,現在站在臺上,還挺人模人樣的。”陳韫毫不收斂地羞辱著,和在大眾面前營造出來的高學歷、體面溫和的二代形象判若兩人。
南乙依舊沒有說話。
他最恨、最受不了的就是他這副模樣,用這雙動物一樣的眼睛看他,又漠視他。
“怎麼?被我說中了。”陳韫朝他走近,“想告訴所有人你小時候被我折磨過,幹嘛寫歌呢,這麼麻煩,直接說啊,這裡全是攝像頭,隨便挑一個賣慘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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