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蘭花第2章

李廣茂顯然已經預料到警察會問他這個問題，不緊不慢地解釋：「警察同志，我應酬的時候喝了酒、抽了煙，怕老婆啰唆，就在 1 棟附近轉了幾圈，這不犯法吧？」

作為業主委員會主任，李廣茂清楚地知道 1 棟住戶少，附近的監控和路燈也都壞了，他的話民警很難查證。

 

直覺告訴我，李廣茂在撒謊。

 

進入小區後的一個半小時，他一定去了哪裡。

 

我悄悄走訪了 1 棟一樓的兩家住戶，這兩戶一聽我打聽的消息是和 3 棟高空拋物有關，連門都沒讓我進去。

 

1 棟 101 好心的老婆婆告訴我：「詹小姐，你剛搬過來所以不知道，以前也有人指責李廣茂一家高空拋物，他當場就要打人，我和老伴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表示理解，吳姐也曾提醒過我，這麼多年，他們一樓這些住戶拿高空拋物的人一點辦法也沒有，就是李廣茂搞的鬼。

 

當時，她受不了玻璃棚上日益增多的垃圾，偷偷在院子裡安了高空監控，恰好拍到李廣茂光著膀子往樓下丟煙頭。

 

她氣勢洶洶拿著視頻去找李廣茂算賬，沒想到反被他們一家罵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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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姐老公氣不過報了警，李廣茂態度很好地解釋是自己手滑，不慎讓煙頭掉下陽臺。但第二天張桂萍竟莫名其妙地跑到她工作單位大吵大鬧，罵她不要臉，偷窺別人老公，吳姐無奈之下隻能拆了高空監控。

 

如此，李廣茂還裝模作樣地起訴她，目的就是S雞儆猴，讓一樓其他業主再不敢計較他們家高空拋物的惡習。

 

「李廣茂在龍華小區住了二十多年，是最早的住戶，他知道很多老業主節儉，就帶頭反對物業在監控上花錢，這才成了業主委員會主任。詹雪，咱們碰上這種潑皮無賴，也隻能認栽。」

 

我知道李廣茂這些年一直用無賴的手段對待那些指責他們家高空拋物的鄰居，知道在沒有監控的小區裡確定高空拋物的元兇難如登天，也知道若最後真要起訴 2 樓及以上所有鄰居追損那會是個艱難且漫長的過程，但我還是堅定地告訴吳姐：「我不認栽。」

 

「傻丫頭，你還年輕，難道真要和李廣茂魚S網破？」

 

「魚會S，網不會破。」

 

因為這張網，我已經織了很久很久。

 

8

 

後面幾天，我發出去的求助視頻因小奶貓的S有了熱度，網友們與我分享了他們的經驗：

 

【妹子，大膽要求警察測指紋、測 DNA，整棟樓的人少說也得花個幾十萬，這筆錢由高空拋物者承擔，上次樓上扔了一泡屎到我家，花了三十萬檢驗費找著了人。】

 

【我有一次在小區散步，樓上扔下一個裝滿書的書包，就離我一米遠，像炸彈一樣響，後怕的腿都發抖。後來一個初中生下來撿，原來是他不上補習班，媽媽生氣，把書包扔。所以博主你在調查的時候不要老盯著慣犯那一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衝動丟的。】

 

【小姐姐，玻璃棚和高空監控快點安排上，我被樓上丟的一顆黃豆砸斷過鼻骨，高空拋物真的會S人的！】

 

【我家毛孩子因為高層扔的一袋垃圾截了肢，我起訴了整棟樓，過程很艱難，但這事絕對不能慣著，高空拋物的渣渣，必須讓法律教他們做人！】

 

我一一點贊了那些說要起訴整棟樓和驗 DNA 的評論，以表明自己的態度。

 

隔日，又發布了一條自己去派出所的 vlog，我特地在鏡頭中表示要申請全樓檢測 DNA，並代 104 業主詢問民警他家玻璃棚上那個用過的套，是否能一起檢測。

 

我故意沒把民警的答復剪進去，但當天下午物業就主動請人來清理 101、103 和 104 三家玻璃棚上的垃圾，據說是李廣茂私人出的錢。

 

「咱們龍華小區現在因 3 棟 102 業主詹雪亂發視頻臭名遠揚，房價跌了 10%，我這個業主委員會主任也隻能盡力消除影響。」

 

不少鄰居聽說房價跌了，紛紛站在李廣茂那邊指責我：「有錢買一百萬的蘭花，卻舍不得裝陽光房，這小姑娘也太古怪了。」

 

「聽說她搬過來兩個月，不上班也沒有任何親戚朋友，隻有一個男人來過她家幾次。」

 

「我記得 3 棟 102 是三年前賣掉的，當時來買房的就是一個老男人。」

 

鄰居們的話給了李廣茂很大的啟發，他私下建了一個群，與樓上鄰居商議著把我這顆攪屎棍趕出龍華小區。

 

9

 

他們的動作比我想象中還要快，僅僅兩天時間，社交平臺上輿論突變。

 

有水軍暗指我是被B養的小三，那盆被砸的百萬蘭花其實是金主的。

 

又有小號扒出我的黑歷史，初中因抑鬱症退學，被父母送出國後，病情一度加重，大學時還發生了持械傷人事件，這事鬧上了當地頭條。

 

【詹雪就是個潑婦，她精神不正常，說的話根本不能信。】

 

【一個持械傷人的瘋子，又是小三，住你家樓下你膈應嗎，樓上一直丟垃圾就是想趕她走。】

 

【那隻小奶貓很有可能是自己摔下樓的，但詹雪為了博取網友的同情故意說是高空拋物者報復她，大家都被這個心機女騙了！】

 

也有網友提出應該就事論事，但我的黑料還是被大肆傳播，待輿論發酵後，李廣茂使出撒手锏——

 

他現場直播了 603 業主和 403 租客與我協商的過程。

 

603 業主是一對年過八十的老夫婦，他們中年喪子，日子過得很辛苦，今年老爺爺還被查出淋巴瘤，進口的靶向藥一瓶得近萬元，根本沒有錢賠給我。

 

而 403 的租客是一對殘疾夫妻，女生剛懷孕，是雙胞胎，他們開了間小網店，月收入不足五千。

 

他們兩戶是 3 棟日子過得最難的人家，所以希望我能高抬貴手，不要告他們。

 

「詹小姐，求您行行好，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我很同情你們，但一切得依法辦事。」

 

哪怕知道這是李廣茂下的套，我依然冷漠地拒絕了他們的請求。

 

603 的老奶奶一口氣沒上來，當場暈過去，403 懷孕的女租客則哭著向我下跪，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和老奶奶一起被救護車拉走。

 

直播間大多數網友覺得我的冷血，紛紛倒戈，我卻沒有急著為自己辯解，面對網友的謾罵，也隻是一笑置之。

 

李廣茂想讓我陷入自證陷阱，所以我不會去理會和維權無關的事。

 

沒想到，當天晚上物業負責人突然找上門。

 

10

 

「詹小姐，小區不少業主對你精神方面的疾病還是比較擔心，你可否暫時去小區外住幾天，待復查通過隨時歡迎您返家。」

 

「在高空拋物的人受到懲罰之前，我會一直住在 102，你們沒有權利趕我走！」

 

我不願離開的消息被有心人傳遍小區，第二天李廣茂煽動了數十位老年人、寶媽來我家鬧事。

 

他怕我龜縮在屋裡，特地拿了個大喇叭在門口喊：「詹雪，你有精神病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為了對龍華小區所有業主負責，你必須在業主委員會代表、媒體記者以及家人的陪同下去市醫院進行一次復查。」

 

吳姐看到記者手中的直播鏡頭，在人群裡警惕地衝我搖頭，示意我別出去。

 

我的視線卻落在最前方的兩位老人身上，連我離婚多年的爸媽都找來了，李廣茂為了摧毀我還真是費盡心機。

 

那我也不能辜負了他這一番心意，總得配合他演好這出直播大戲。

 

畢竟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十四年。

 

11

 

打開房門，我走進院子裡。

 

不知李廣茂和我爸媽說了些什麼，爸媽的臉色很難看，與十四年前那天如出一轍。

 

我永遠記得，2010 年 9 月 8 日，我隨父母搬到龍華小區的第十天。

 

晚飯後我牽著雪球路過 3 棟樓下，一個陶瓷筆筒從天而降，正好砸中雪球的腦袋。

 

雪球小小的身體瞬間倒下，傷口的血噗噗往外湧，我顧不上去看 502 陽臺上那個快速隱向屋內的身影，手足無措地抱起它，一遍又一遍呼喚它的名字。

 

「雪球，雪球，姐姐帶你回家吃肉肉。」

 

每次雪球聽到「姐姐」和「肉肉」，都會快樂地在我身邊搖尾巴，可那天它隻是努力睜開眼睛，痛苦地看向我。察覺到我在哭，它試圖抬起爪子，想像之前那樣摸摸我，哪怕它都快S了，依然想要先安慰一下我。

 

可它失敗了。

 

陪伴我五年的小狗，就這樣安靜地靠在我的懷裡。

 

我腦子嗡嗡的，抱著雪球衝回家：「爸媽，快救救雪球，它被筆筒砸到了腦袋。」

 

爸媽和我一起把雪球送到寵物醫院，醫生卻遺憾地搖搖頭：「已經走了。」

 

那一瞬間，我的世界是空白的。

 

我可以接受雪球的S亡，但絕不能是這一種。

 

它流了那麼多血，頭骨都碎了，多麼痛苦啊。

 

我懇求父母陪我去 3 棟，找到五樓的那個身影。

 

父母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並沒有答應我的請求。

 

「慧慧，小狗S了就S了，你已經上初中，該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我愣怔在原地，難過地衝他們吼：「雪球不隻是一隻小狗啊，她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

 

12

 

我被爸媽強行帶回家，又趁他們不注意，回到 3 棟樓下尋找筆筒的碎片，但碎片已經被清理幹淨，9 歲的李浩正在那塊區域踢足球。

 

於是我叫住他：「小弟弟，你有看到一個摔碎的陶瓷筆筒嗎？」

 

李浩停住足球，得意地看向我：「那隻狗是你的吧，我砸得準不準？」

 

砸得準不準？

 

心髒轟然炸開，我渾身都在顫抖：「你為什麼要砸雪球！」

 

「看到你們剛好路過，我就想試試自己砸不砸得到那隻狗……」

 

李浩說得輕描淡寫，又準備開始玩球，我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暴打他。

 

14 歲的女孩在力量上完全是碾壓 9 歲男孩的，李浩的哭聲引來大人，很快我們的父母都趕到現場。

 

「媽，是他丟的筆筒，是他砸S了雪球！」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李廣茂卻隻用一句話就洗脫了李浩的嫌疑：「你看見了？那你當時怎麼不喊人？」

 

「是他自己承認的！他說看到雪球在樓下就想試試砸不砸得到！」

 

「你別血口噴人！」張桂萍將李浩摟緊，輕聲問他：「浩浩，雪球是你砸S的嗎？」

 

李浩搖搖頭，他被我打哭了，這會還在抽泣：「我根本沒見過她的小狗。」

 

聞言，李廣茂嗤笑，反問我：

 

「小妹妹，是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弄S了小狗，怕父母責罵，所以才汙蔑我兒子的？

 

「你還真是惡毒，看我兒子 9 歲好欺負，就想用暴力逼他承認！」

 

當時年紀尚小的我陷入自證陷阱，有嘴也說不清。

 

父母覺得在鄰居的指指點點中失了面子，拉著我匆忙逃離。

 

他們的臉色很難看，一路都在數落我：「自己的狗不好好照顧，出了事現在也怪不得別人！」

 

十四年過去了，當年幫李廣茂一家責罵自己女兒的那對父母，如今又站到了李廣茂身邊。

 

這好像是一個輪回。

 

十四歲的周曉慧失去了雪球，但二十八歲的詹雪終會為雪球討回遲來的公道。

 

「詹雪媽媽，你勸她兩句吧。」

 

李廣茂把大喇叭遞給我媽，我媽雙手緊握著喇叭，第一句話就哭出了聲：

 

「女兒，媽支持你！」

 

13

 

我媽將雪球當年的診斷記錄展示給直播鏡頭：

 

「十四年前，曾有人高空拋物砸S了我女兒的毛孩子。

 

「這件事對我們一家影響很大，我女兒因抑鬱症退學，我和她爸爸為了讓她換個環境賣了房子把她送出國，但她的病情時好時壞，直到最近三年才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