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蘭花第3章

 

「唯一的女兒因高空拋物得了抑鬱症，我和她爸爸互相埋怨，感情破裂離了婚，這個家徹底散了。

「沒想到十四年後我女兒剛回國兩個月，又遇到高空拋物的事情，那些高空拋物的人簡直是無法無天，砸S小狗，砸壞蘭花，下一次砸S人了怎麼辦？」

 

我媽一口氣說完，將喇叭遞給我爸，當初我會選擇跟我媽，並改了名字跟我媽姓，正是因為我爸堅決反對我回國為雪球討公道。

 

他覺得事情已過去了十四年，我不該再執著。

 

可他不知道，我早已被困在了十四歲。

 

不管我人在哪，年紀有多大，這件事不解決，我的時間永遠不會往前。

 

所以即使我有抑鬱症，但我依然認真地學習心理學、傳播學、法學，將與高空拋物的每一條法規背得滾瓜爛熟。

 

我努力強健身體，練習拳擊散打，扛過抑鬱活到今天，用我在國外賺的所有的錢買下這套房和那盆君子蘭。

 

Advertisement

這兩個月我不上班，也沒有自己的生活，像賊一樣躲在暗處觀察李廣茂一家。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討回這個公道。

 

這是屬於雪球的公道，我不能放棄。

 

可惜爸爸無法跟我共情，我已經準備好聽他的訓斥，但喇叭中傳出的聲音卻是：「女兒，是爸爸錯了，當年爸爸應該陪著你跟高空拋物的人剛到底！

 

「你說得對，雪球不隻是一隻狗，她還是個快樂的小女孩，本該和她的好姐姐快快樂樂地度過一生，而不是因高空拋物S在小區的公共空間裡。

 

「各位鄰居、各位網友們，不要覺得你們沒住在一樓，高空拋物就對你們沒影響，高空拋物危害的是每一個人的生命財產安全！

 

「請大家一起支持我的女兒，我們必須共同抵制高空拋物，否則下一個受傷的可能就是我們的家人。」

 

14

 

那場直播後，我的醫生、我的好友和同學，甚至我遠在國外的同事都發聲支持我維權。

 

他們為我澄清了大部分黑料：

 

【詹雪不是小三，她年薪百萬，抽成上不封頂，買盆百萬蘭花也沒什麼稀奇。】

 

【詹雪真的很勇敢，她大學時看到有幾個男孩以高空拋物為樂，居然持械逼他們向受害者道歉。】

 

【毛孩子的S對詹雪打擊很大，她一直自責十四歲的自己沒能抓到那個高空拋物者，但這並不是她的錯，錯的是那些高空拋物的人！希望這一次，她能成功。】

 

網友們意識到罵我罵早了，紛紛加入我發起的「抵制高空拋物」話題，千千萬萬雙眼睛盯著李廣茂，讓他一時也不敢再搞事情。

 

但他並不打算坐以待斃，主動找我協商，提出 2 樓及以上樓層的住戶每家給我 5000 元，湊十萬補償我的損失。

 

我沉默不語，他神色淡定。

 

果然，他早已忘記了雪球，也忘記了因他兒子高空拋物而支離破碎的我們這一家。

 

「嫌少？你那株蘭花不是沒S嗎？隻不過品相變差了點，我們賠你十萬已經很多了。」李廣茂逐漸失去耐心，「詹雪，你想要多少錢，直接點，回頭我再幫你和大伙說說。」

 

「不必了。」我拿起手機，將一段視頻和一段話發到業主群，似笑非笑地盯著李廣茂，「李先生，砸壞百萬蘭花的真兇，或許馬上就要找到了。」

 

15

 

李廣茂下意識看了眼手機，業主群裡已經炸開了鍋。

 

視頻中 1 棟 101 的老奶奶同意做證：「11 號晚上我在樓前練太極拳，老伴在旁邊散步，我們倆根本沒看到李廣茂來過 1 棟，他說他在 1 棟附近走了一個半小時，是謊話。」

 

401 業主：【李先生，你為什麼撒謊呢，難道那瓶可樂是你丟的？】

 

202 業主：【寧願錄假口供也不說自己去哪兒，八成就是他故意丟可樂報復 102。】

 

403 業主：【李廣茂，難怪你這麼積極地幫我們處理這件事，搞半天原來是你丟的可樂，還想大家幫你背鍋，我現在就報警。】

 

404 業主：【大家冷靜點，李先生沒去 1 棟也不能說明可樂就是他丟的吧。】

 

403 業主：【冷靜不了，我老婆快生了，我們家可拿不出五萬塊！】

 

其餘業主紛紛附和，我提議家門口有裝監控的鄰居都調出監控查一查，看看是否有拍到李廣茂。

 

十分鍾後，403 業主拿出鐵證：【我們家監控拍到 11 號晚上 7 點 40 分和 8 點 57 分，李廣茂兩次經過我們家門口！】

 

101 業主：【這不就說明可樂砸到蘭花時，李廣茂躲在 4 樓嗎？他好好的躲了一個多小時幹嘛，難道是在找機會丟可樂砸花盆？】

 

李廣茂根本不敢在群裡出聲，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憤怒地起身。

 

我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給 401 業主私發了一條消息：【李廣茂剛離開物業。】

 

16

 

在大家的逼問下，李廣茂隻能承認他會經過 403 並不是為了丟可樂，而是找 404 業主談生意。

 

但大家心知肚明，談生意可不必說謊。

 

經此一鬧，李廣茂的婚外情盡人皆知，張桂萍提了離婚，將李廣茂趕出家門，那天李廣茂和 404 都沒回龍華小區。

 

意外的是，第二天張桂萍找到我。

 

一開口並不是怪我揭露了李廣茂的婚外情，而是懇求我不要報警抓李浩。

 

我看得出她心力交瘁，接連不斷的打擊讓這個潑辣的女人幾乎丟了半條命，卻還強撐著來為兒子求情：「詹雪，那些照片你也看到了吧，我沒想到是浩浩不小心砸壞了你的蘭花，對不起啊……」

 

昨晚，有網友私發了她幾張照片，雖然很模糊但依然能看出李浩站在 502 的陽臺中央，把一個易拉罐放在護欄上，然後他抬手將易拉罐推下護欄。

 

網友說是無人機無意間拍到的，考慮到李浩還是大四學生，隻要我們私下和解，他就不會把這些照片發到網上。

 

我給張桂萍倒了杯熱茶，語氣溫和：「照片我是收到了，聽說你兒子才大四，還是個孩子，偶爾犯錯也能諒解，隻是他看上去是故意的，這是為什麼呢？」

 

「都怪天S的李廣茂，他給浩浩的壓力太大了。那天浩浩聽他說你罵我們一家倒大霉，覺得你是在咒他考不上公務員，這才犯了糊塗，不過浩浩已經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會往你院子裡丟東西。

 

「詹雪，那一百萬我也會盡快賣掉房子賠給你，刑事上的責任能不能不追究了，浩浩他還年輕，可不能因為這事影響一生。」

 

我見她態度誠懇，思忖片刻，松了口：「這樣吧，你先讓李浩下樓給我道個歉。」

 

17

 

十分鍾後，張桂萍領著李浩來到我家。

 

「浩浩，快給詹雪姐姐道歉。」

 

李浩低垂著臉，白皙的臉上依稀可見紅色的手指印。

 

見他沉默，我和善地詢問：「李浩，砸壞百萬蘭花的那罐可樂是你丟下樓的嗎？」

 

李浩無所謂地「嗯」了一聲，冷漠地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詹雪，不好意思啊，我兒子比較內向。」張桂萍在李浩手臂上狠掐了一把，生怕李浩僵硬的態度惹惱我。

 

但我卻舒心地笑了，因為我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我當著張桂萍的面走到手機支架前，關掉直播，然後正式攤牌：「李浩，你還欠雪球一個道歉。」

 

「雪球？」

 

李浩茫然地抬起眼皮。

 

他和李廣茂一樣，早就不記得十四年前那隻被筆筒砸S的可憐小狗。

 

我點開手機裡命名為「雪球寶貝」的相冊，草地上那抹蹦得歡快的小身影，不管看多少次都會讓我的眼睛立馬泛潮：「雪球是你 9 歲時砸S的那隻小狗。」

 

「小狗？我想起來了，你是當年那個小姑娘！但你們一家不是早就搬走了，你怎麼又回來了！」張桂萍震驚地上下打量我，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氣得雙肩發抖：「好哇，那些照片是你故意找人拍的吧，你一直在監視我們，你簡直太可怕了，我要報警抓你！」

 

「你別血口噴人，那些 P 過的照片怎麼可能是我找人拍的呢？」我將那幾張讓張桂萍破防的照片放大，「易拉罐都歪了，顏色也不對，這些明顯是 P 的照片啊。」

 

張桂萍瞪大了眼睛，她懊悔地看向李浩，她一拿到照片就去質問李浩，沒想到李浩直接就承認了這事，所以她更加確信照片的真實性。

 

以為被人拿住了把柄，她不得不來與我協商。

 

並且，剛剛李浩已經在直播中親口承認了是他砸壞的百萬蘭花，她現在知道照片是假的已經沒用了。

 

「詹雪，你為什麼要害我兒子！」

 

張桂萍揪著我的衣服，試圖撲打我。

 

我輕松扣住她手腕，將她甩給李浩：「我學過散打和拳擊，還有抑鬱症，勸你們別惹我。」

 

張桂萍感受到我的力度，無助地靠著李浩，聲音哽咽：「瘋女人，你居然為了一隻狗報復我兒子，他才 23 歲啊，他的人生全被你毀了！」

 

我看著她和她即將接受法律制裁的兒子，冷冷一笑：

 

「張桂萍，你的兒子是寶貝，我的毛孩子就不是嗎？

 

「李浩S了我的毛孩子, 這就是他的報應！

 

「還有，李浩高空拋物的惡習是跟你和李廣茂學的, 他每一次高空拋物闖禍也是你們包庇的，是你們毀了他才對！」

 

張桂萍語塞, 抱著李浩大哭。

 

一直沒說話的李浩終於開了口：「詹雪，你早就知道我會砸你的蘭花, 所以才提前 P 好了這些照片, 難道你關注過那個賬號？」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民警已經按響門鈴。

 

張桂萍急了：「說好不追究浩浩刑事責任的，你怎麼騙人呢？」

 

「我隻是讓你帶李浩下來道歉，並沒有答應什麼。」我站在門口目送她們母子離開, 眼神不自覺地望向十四年前雪球倒下的位置，「一切依法辦事。」

 

18

 

其實李浩沒猜錯, 我關注過他專門發布高空拋物視頻的賬號。

 

並在得知他依然在繼續高空拋物的惡行後，立刻決定回國。

 

我猜到他是在通過這種錯誤的方式緩解壓力, 所以不管網友怎麼勸他、罵他，他還是會毫無道德底線地將各種雜物拋下陽臺。

 

一旦有人找上門，他的父母就用「不承認、耍無賴、反罵對方汙蔑」這三種方式處理，百試不爽。

 

而絕大多數人不會為一袋垃圾、幾顆彈珠浪費時間維權。

 

報警和起訴對於普通人來說, 都算是麻煩事。

 

物業也幫著科普了一下高空拋物的危害，但沒人吱聲，唯獨 502 業主私下加我：【玩具車是我兒子不小心掉下去的，我現在去你家拿。】

 

「（「」我回國後, 那個賬號更新得更加頻繁, 我知道, 李浩砸中百萬君子蘭是遲早的事情。

 

發給張桂萍的照片是我根據真實的視頻畫面 P 的，我媽在 2 棟 3 樓租了套空房，我把高空監控安在廚房裡, 正對著 3 棟的陽臺。

 

惡人總有犟人磨。

 

李浩被依法判刑, 張桂萍替他賠了我一百萬，不少物業把這起「百萬蘭花事件」貼在電梯裡作為警示，提醒業主不要高空拋物。

 

整整十四年，我終於能從 2010 年 9 月 8 日走出來了。

 

19

 

後來, 張桂萍和李廣茂都退出了業主群, 他們離了婚，張桂萍帶著小兒子搬離了龍華小區, 我卻決定再住一段時間。

 

我有私心，這裡是雪球和我分開的地方，若它想回來找我, 最有可能就是回到這裡。

 

住到第二年春天, 我決定離開, 把那株百萬君子蘭制成標本鑲嵌在雪球的墓碑裡，又在「百萬蘭花當事人」那個賬號與網友們告別：

 

【這將是我最後一次登錄這個賬號，願我們的頭頂永遠是藍天白雲, 而不是垃圾與危險。】

 

關掉手機, 望著墓碑上雪球的照片再看看腳邊撒歡的小奶狗，我忍不住問它：

 

「年糕，你長得和雪球小時候好像诶, 該不會真的是雪球轉世吧。」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