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5-06-16 15:59:243294

杯中的茶芽蕩了一圈又一圈,終於負心違願地沉到水底,宛若片片枯葉。

安平侯府的是是非非,我早已不願牽扯。

可柳相儀終究救過我。

在他許諾不會再傷害我的前提下,我亦無須繼續劍拔弩張。

隻要老侯爺同意我們和離的回信一到,我們往後餘生便可各自安好。

隻是等待回信的日子有些難熬。

可更難面對的卻是日日上門的安郡王獨孫。

他自從聽說了歡意樓的事情後,幾次下帖ṱŭ̀⁴子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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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始終不應。

他厚著臉皮來了柳府,一心勸我和離。

酒意上頭,甚至大著舌頭開始許諾:「你放心,隻要你前腳和離,我後腳便能讓你進郡王府的大門。

「我問老頭子了,他一點都不介意有一個和離過的孫媳婦。

「他簡直是樂意至極。」

恰逢柳相儀回府,聽聞此言後,立時沉下了臉。

他親自將人送回郡王府,又叮囑門房不許再放人進來。

「日日放外男進來與少夫人廝混,你們幾個是嫌命太長嗎?」

他黑著臉將我扶回院落:「謝長歡,你忘了當初是怎麼說的了嗎?

「你現在這副醉醺醺的樣子,哪一點像個安分守己的柳家少夫人?」

他狹長的眼尾貼了上來,我甚至能看清他長睫下的陰影,像一隻蟄伏欲起的蝶。

「還是說,長歡,你也是那般想的嗎?

「你要離開我,嫁給那個紈绔?」

不,我不要嫁人。

嫁人很苦的。

腦中有些混沌,想了想,我還是衝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道菜。

「柳相儀,我會為你做三道菜。」

不對。

慢慢收回一根手指。

「現在隻剩下兩道菜了。

「不論何時,不論何地,柳相儀,隻要你想吃,我便做給你!」

然後,兩清。

12

醒來時,氣氛有些不對。

柳相儀似笑非笑地守在床前。

「謝長歡,你可還記得昨日發生了何事?」

修長的手指微蜷,他含笑看向我的眼睛,微頓。

「或者,你說過什麼話?」

我偷偷看了眼被子裡的自己,兩眼一黑。

不是昨日的那套衣服!

一時膽戰心驚。

「可是我昨日與那狂徒,發生了些……不該發生的事?」

柳相儀冷臉一沉,言語間頗有幾分咬牙切齒:「謝長歡,我倒看不出你還有這等心思!」

「我告訴你,你做夢!」

房門對撞出的巨大聲響,震得我頭腦發蒙。

不是。

他怎麼還生氣了呢?

有這個闲工夫,他不去找李明嫣風花雪月,在我這裡發什麼瘋!

簡直是莫名其妙。

我很想找人問清楚昨日發生了何事。

可柳府的人都三緘其口。

往日勤往柳府的郡王世子,也是多日不見蹤影。

而在這個時候,給我下帖子的人家突然多了起來。

他們送來厚厚的重禮,說話恭敬又好聽:「主家想請少夫人到府中,指點一下府內師傅的廚藝。」

難得有與官家私廚交流切磋的機會。

而且還能無視柳相儀的黑臉,光明正大地出門。

我自是一一應允。

後來才聽說,此事竟然還有安郡王的功勞。

他近日赴宴時,總是對宴席上的菜色搖頭嘆息:「竟還比不上安平侯府那個小丫頭的手藝。」

眾人好奇之下紛紛拜訪安平侯府,想要見識一下蘇家千金的廚藝,結果發現也不過如此。

有人問起時,老郡王才大驚失色。

「可我說的是安平侯府中姓謝的那個小丫頭啊,對,就是嫁去柳家的那個。」

一時之間,我成了京中最為炙手可熱的邀請人選。

我也並不藏私。

每每與大廚切磋後Ťũ⁼總會留下一道菜譜,讓主家在宴請賓客時大獲稱贊。

經此一來,許多人家都以得到我的廚藝指點為榮。

而邀請我的人家也越來越多。

不久後,我收到了安平侯府的帖子。

13

「不去。」

柳相儀在我面前轉了一圈又一圈,試圖勸服我。

「子遊兄的未來嶽丈做壽,世子和世子夫人親自下帖子請你,他們說無須你動手,隻要你指點一下席面上的菜色便可。

「如此一來,你也可與侯府冰釋前嫌。

「長歡,他們終歸是你的親人,真鬧僵了,於你名聲並無益處。」

我指著還未收起來的禮箱,冷笑。

「看到了沒?這麼多的重禮也不過是求我一道菜。

「一張帖子便想要我的一個壽宴席面,安平侯府真是好厚的臉皮。」

我不耐煩地與他啰嗦。

「柳相儀,我何須與安平侯府冰釋前嫌?終有一日,我是要離開京城的。」

屆時,不管是侯府,還是柳府,都與我沒有任何關系。

我自然不需在意他人的看法。

柳相儀一頓。

他抬眼直直地看了我片刻,長睫輕顫。

「我並無下放的打算,柳家少夫人如何離京?」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柳相儀,你我成親皆非自願,至今都無夫妻之實。便是為了你與李明嫣的良緣,我們兩個總是要想法子和離的。

「你總不能讓李明嫣一直這麼名不正言不順地蹉跎下去吧。」

柳相儀似是梗著一口氣:「我與明嫣,並非你想的那般。

「我們成婚那日,你不是說,你的心中,唯有明嫣一人。」

「我是說過,可那是假的!」

假的?

騙誰呢!

李明嫣對我的敵意,撇開假千金的刻意挑撥,絕大部分都是因為他。

柳府宴會那日,她望向柳相儀的盈盈淚眼中,可是欲說還休的滿滿情意。

渣男!

柳相儀氣得幾度哽住:「罷了。

「安平侯府你若不願,那便不去,我自會為你解釋。

「可是謝長歡,你我的婚事乃長者所定,和離不得。

「想離京出走,你做夢。」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甩手而去。

氣得牙痒。

無賴!

不多時,無賴又冷哼著退了回來。

「還有,你可不是替嫁,當年定親的正主正是你我二人。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侯府真千金!」

14

不知柳相儀與安平侯府說了什麼。

他們雖生氣,卻並未再來尋我。

直到今年的一應節令與侯府諸人的各個生辰,我亦是不聞不問時,他們這才驚覺。

原來我並非置氣,也不是在與假千金爭風吃醋。

我是真的不在意他們,也從未想過要認祖歸宗。

畢竟,我不姓蘇。

我的名字,一直都是謝長歡。

蘇夫人哭著上柳府時,我隱在珠簾後,回答了她的疑問。

「侍衛臨門,逼我用替嫁償還生恩的是你們。

「我被柳家冷待,遭受非議時,不管不問的也是你們。

「我在宴會上差點名聲盡毀時,我所謂的親人,也從未為我仗義明言。

「現在,你們又為何而來?」

蘇夫人哭得梨花帶雨:「長歡,我此前從未想過,你竟然真的在怪我們。

「你自幼飄零,從沒學過世家規矩與典範禮儀,柳家已是你最好的選擇。

「相儀他並非眠花宿柳的浪蕩公子,他雖然舊情難忘,可你是他的正妻,隻要生下嫡子,便是有些許非議,也根本無傷大雅。

「長歡,我們已經盡力為你籌謀,你怎可做那不孝之人,如此傷我們的心!

「你這般行事,若讓外人知曉,欲置侯府的臉面於何處?」

臉面,臉面,又是臉面!

指甲不覺間刺破掌心,我猛地閉上了眼。

原來這就是母親。

這就是我曾經心心念念過的母親。

幼時每每被罵作是沒娘的野孩子,我無數次地幻想過自己的阿娘。

師父說。

她會和我很像。

她會很溫柔,比隔壁小花的娘還要溫柔。

她還會在我傷心、難過、委屈的時候,輕輕地哄哄我……

可是你看,他說錯了。

她根本就不會哄我。

她隻會覺得我不識好歹。

隻會覺得孤零漂泊了十幾年的我,隻配得到一個連假千金都不願要的夫婿。

還好,我從未在意。

那一日,知曉身世的巨大驚喜,在矜貴的管事和高傲的嬤嬤前,很快變成了錯愕、心寒與不知所措。

從此,我不再期待。

隻是空蕩蕩的胸口忽起寒風,眼淚瞬間盈目,又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我很努力很努力地仰著頭。

「柳相儀既是這般好,蘇千金為何不嫁?」

跟在蘇夫人身後蘇子遊本就看我不慣,見我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提起自幼寵愛的妹妹,越發氣惱。

他一個箭步,大力扯下擋在我身前的珠簾。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與清音比。

「她向來備受寵愛,沒有受過氣,沒有吃過苦,自然無須像你一般忍氣吞聲。」

更難聽的話亟待脫口。

他乍然對上我勃發怒氣的臉,倒吸一口冷氣後,猛然後退。

「姑……姑姑!」

15

柳相儀來時,眼底的笑意未散。

「你今日可與嶽母她們將話說開了?」

滿室玉珠如星碎開,濺散一地。

我坐於石階上,慢慢收攏碎星的手指一顫,卻沒有抬頭。

「嗯,說清了。」

恩斷義絕。

雖然他們走的時候魂不守舍,卻並沒有開口反對。

我與安平侯府,應該是兩不相欠了。

柳相儀穿過院子,倚門輕笑。

「那你打算如何謝我?

「不若在半月後,為我做一道菜,可好?」

我慢慢抬起頭,待想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後,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她們,是你找來的?」

「是啊,我總想著母女連心,嶽母大人來勸你,你總能聽進去,不再與侯府僵持,也不用整日想著和離。」

「所以,今日我所辦之事,你可還滿意?」

「滿意!」

嘴角咧開,未成笑意,聲音卻漸漸帶出了哭腔。

「我可真是太滿意了!」

柳相儀察覺不對,他幾步走到燈下,先是被滿地的碎玉晃了眼,這才看到霜白石階上的我,早已泣不成聲。

「長歡……」

他在我身前俯身蹲下,眼底情緒翻騰,可一語未止,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長歡,可是世子夫人與你說了什麼?」

他眼底有暗光劃過,似惱似悔,不由得放低了聲音:「長歡,抱歉,我竟是ṭū́₍又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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