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24-10-30 15:57:374007

  說話間,他一俯身,便隔著衣袍小心地將賀蘭瓷抄抱了起來,沒碰到她半點肌膚。


  賀蘭瓷蜷在陸無憂的懷裡,心頭一跳,有些僵硬地梗著脖子,蔥白的細指緊緊攥著裹住她的衣袍,鼻端飄過陸無憂那股帶著淡淡清甜味的氣息,讓她沒來由的緊張。


  陸無憂低頭掃了一眼她,突然壓低聲音道:“……待會你要是怕,可以抱著我的脖子。”


  賀蘭瓷:“……?”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就見陸無憂推開一扇側面的窗,抱著她一躍而出,隨後掌風輕拂,頭也不回地將窗戶又嚴絲合縫關起來後,一個縱身便輕盈無比地躍上了屋頂,接著片刻不停,又高速躍上了下一個屋頂,起起落落之間,足尖幾乎腳不點地,身形卻快得猶如閃電,眨眼功夫便已出了公主府。


  若不是賀蘭瓷此刻就在陸無憂的懷裡,用眼睛可能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身體時而高高騰空時而又低低落下,耳畔風聲呼嘯,迎面都是陌生的涼意,吹得賀蘭瓷鬢發凌亂,眼前所見的景致飛快後掠,跑馬燈似的頻閃。


  在黑夜裡甚至還能模糊看見遠處人家的燈火,聽見下面人說話的聲音。


  全是賀蘭瓷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異常驚險刺激。


  土生土長對“武藝”一詞認知極其有限的官家小姐嚇得立刻抱住了陸無憂的脖子,差點尖叫出聲,她抿緊紅唇,把臉埋進他肩膀裡,感受著高速移動帶來的惶然,心髒狂跳,忍不住又把他抱得更緊了。


  在獵獵風聲中,聽見陸無憂似乎是笑了一聲,然後稍稍放緩了速度。


  刺激的旅途很快便到了終點。


  陸無憂在一處屋脊停下腳步,問賀蘭瓷:“哪間是你住的?”


  賀蘭瓷從他的肩膀上探出煞白的小臉,一低頭就瞧見了自家熟悉的小宅子,總算緩下口氣,她有些慌忙地收回了抱著他的手,胸脯起伏,又喘了幾口,慢慢平靜下來,才指著西廂道:“就是……你看到我修屋頂那間。”


  陸無憂躍過去,還低頭看了一眼這仿若危房的屋頂,挑眉道:“你這屋頂是該修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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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蘭瓷下意識道:“不勞費心。”


  陸無憂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賀蘭瓷突然反應過來什麼,語塞了一瞬,道:“……你又不會修。”


  陸無憂已抱著她在院旁的樹下落了地,足音輕悄,幾乎沒發出半點聲音來,也全仰仗賀蘭府上人丁稀少,此時夜色正濃,他們的位置又隱秘,沒有引起絲毫注意。


  “我就送你到這……還是,你不介意我進去?”


  賀蘭瓷有點擔心被霜枝瞧見,可想著自己這麼衣冠不整的進去,還全身都是痕跡,回頭還要沐浴更衣,隻怕瞞是根本瞞不住的。


  反正都已經這樣了。


  她幹脆破罐子破摔道:“……送我進去吧。”


  陸無憂抱著她身形一閃,便已進了西廂的屋內。


  霜枝正在絞著帕子擦桌子,聽見聲響,趕緊迎出來道:“小、小——”她手裡的帕子猛然掉在了地上,眼睛瞪大,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家小姐正蜷縮在一個年輕男子的懷裡,身上裹著件陌生的紅袍子,露出半張泛著紅暈仍美得驚人的臉。


  “小姐、你……他……這是……”


  賀蘭瓷連忙出聲道:“小聲點!我沒事!”


  她正說著話,那個同樣衣冠不整,看身形清瘦高挑,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年輕男子便徑直將賀蘭瓷平放到了床榻上,順便取下了那件蓋著她的紅袍子,這一摘,更不得了。


  霜枝仔細一看,嚇得人都要傻了,腿一軟差點沒坐在地上。


  完蛋了!她家小姐被人輕薄了!還輕薄成這樣了!


  老爺和少爺知道估計要殺人了!


  不,她現在也很想殺人啊,小姐,她打不過怎麼辦啊——


  然而那略有一絲眼熟的俊逸年輕男子神色淡定,甚至微微勾起桃花眼轉眸看了過來道:“去給你家小姐拿身幹淨衣衫來,包括裡衣……再燒一桶熱水,給她沐浴。”


  他聲音不大,卻莫名有種鎮定又理直氣壯的力量。


  霜枝剛才還想拿刀捅他,這會不由自主地聽命一溜小跑去拿衣裳。


  賀蘭瓷也沒料到:“……?”


  你為什麼這麼聽他的話。


  陸無憂把人放下,狀元服收了,撈過一旁的被子,把賀蘭瓷仔細蓋住,才垂著眸子道:“藥待會給你放桌上,還有什麼要的麼?”


  賀蘭瓷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見他似乎有意要走,下意識便伸手抓住了陸無憂的衣角。


  她低著頭,手指發白,聲音裡有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忐忑:“……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這件事到底隻有他們倆人……哦不現在是三個人知道,陸無憂若是翻臉不認,她也不可能到處宣揚,其實她心知,陸無憂娶她有百害而無一利。


  他是六元及第的清貴翰林,根本不需要她爹的拔擢,眼前就是一條青雲直上的坦途,可一旦娶了她,不止得罪二皇子和公主,可能還會有其他後患無窮的麻煩,反倒有礙於仕途。


  陸無憂是個聰明人,不會不知道。


  先前是權宜之計,兩個人都色令智昏,不大理智……若他後悔,也不是沒有可能……


  賀蘭瓷正想著,便聽見陸無憂語氣平靜道:“想什麼呢,我做都做了,還能不認賬嗎?——那我還是個人嗎?”他一頓,似乎這時候才開始考慮起來,“雖然確實是有那麼點……”


  賀蘭瓷緊張道:“……有那麼點什麼?”


  他總不會真的後悔了吧。


  陸無憂將手抵在唇邊作思忖狀,又幽幽嘆了口氣道:“……前途慘淡。”


  “……”


  賀蘭瓷忍住突如其來想懟他的衝動,盡量平靜道:“哦,那要我安慰你嗎?”


  陸無憂道:“那就不必了,畢竟我們現在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他說的語氣淡淡,但不知道為什麼賀蘭瓷還是聽出了一股悲愴感,進而自己也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愴感——若不是二皇子和公主手段陰毒,他們今晚都用不著這般兩敗俱傷的。


  ……她也用不著這麼,呃,渾身酸痛。


  霜枝抱著衣服進來時,正見兩人對視著嘆氣,頓時一驚:“怎麼了小姐,這位……”


  見她進來,那年輕男子神色恢復如初,拿出一支玉瓶放在桌上,又取出了一些釵釵環環,全是她小姐出門時戴出去的東西,最後他似乎頓了頓,從懷中很鄭重地放下一枚黑沉似玄鐵的令牌,上面隱約可見一個“陸”字,將令牌放下,他才溫聲道:“你好好休息……我會,嗯,盡快再來。”


  她家小姐紅著臉呆呆地點了點頭。


  那年輕男子便起身離開,路過霜枝時,還十分客氣地道:“好好照顧你家小姐。”


  等人都走了,霜枝回過神來,連忙把衣服一放,緊張道:“小姐,那到底是誰啊?你……你還好嗎?你身上到底……他怎麼進來的,他怎麼就走了……是……”她無比忐忑地猜測著,“是……小姐你的情郎嗎?我絕對不會亂說的!”


  賀蘭瓷撐著腦袋想了想,道:“……是,沒有情的那種郎。”


  霜枝大為震撼:“……!”


  “不過不出意外,你以後,說不定會……經常見到他。”


  霜枝更加震撼,雖然那郎君確實生的不錯,但……她還是支支吾吾道:“小姐……這、這樣不好吧,萬一被老爺知道了……”


  賀蘭瓷道:“……?我爹肯定要知道啊。”


  霜枝害怕道:“可、可……老爺會氣死的!”


  賀蘭瓷疑惑道:“他上門娶我,我爹為什麼會氣死?我爹看起來還挺喜歡他的。當然,今晚的事你別跟我爹說,若有人問起,就說是你放我進來的。”不然她爹可能會想提前打死陸無憂。


  “……”


  霜枝醍醐灌頂,臉頰一紅,頓時羞慚無比地小內八跑走:“小、小姐我去給你燒水沐浴了!”


  路過的管事見直奔柴房,絕塵而去的霜枝,問道:“哎,霜枝你幹嘛去?小姐回來了?”


  霜枝謹記賀蘭瓷方才的叮囑,連忙點頭道:“小姐車架從後門回來的,我剛放她進來,現下正準備沐浴就寢。”


  “哦,那你忙去吧。”


  小半個時辰後,賀蘭瓷跨步進溫暖的浴桶裡,周身被水流浸泡著,才算徹底地松懈下來。


  先前流了一身的汗,又被折騰的夠嗆,身上實在算不得幹淨,她仔仔細細舀起水清理過身上每一寸,包括……賀蘭瓷單手攀著桶壁,臉被熱氣蒸得通紅,纖細的指尖貼著桶壁緊繃著屈伸了幾下,難免又回想起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


  她將腦袋抵在上面,渾身泛粉,那時神智昏聩,隻記得自己在哭。


  現在仔細分辨起來,好像也不光是想哭的不適,似乎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尤其是將要偃旗息鼓的時候,總覺得好像也許大概……還有點微妙的歡愉。


  賀蘭瓷用力甩了甩腦袋,烏黑潤澤的長發披散下來,她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案上的“陸”字令牌,心情復雜地嘆了口氣。


  無獨有偶,陸無憂不著痕跡離開賀蘭府,御著輕功回去時,也一直在走神。


  文人墨客大都風流,雖然不感興趣,但銀詞豔曲他也不是沒見過,流觴曲水吟詠詩文時,他甚至還應付著拼湊過一兩首,贏得滿場喝彩。


  但其實,他一直都沒明白那有什麼意思,覺得不過是些附庸風雅的玩意。


  可眼下,突然間,那些詞句似乎都有了靈魂,變得活色生香起來,音畫俱全,聲色動人,近得似乎觸手可及。


  一時間,陸無憂的心情也很復雜。


  ***


  賀蘭瓷一覺睡得很沉。


  醒來時,她剛洗漱完,正要绾發,就見霜枝一臉吃驚中夾雜著興奮,興奮中夾雜著古怪的神色道:“小姐,昨天那位、那位公子,上門了!”


  賀蘭瓷:“……?”這麼快!


  賀蘭謹也很意外,他雖當初十分欣賞這位少年的文章,可對方既已狀元及第,在翰林院前途無量,又有了座師同年,他反而有所避諱,淡了指點晚輩的心思。


  今日大清早的便見這少年衣冠楚楚而來,在門房處恭恭敬敬遞了拜帖。


  賀蘭謹叫管事領他進來。


  這位陸翰林未及弱冠,身量已高過賀蘭謹,並無半點長期伏案苦讀者的佝偻,站姿如松,行走間風姿翩然,舉止有節有度,不論衣飾發冠都是一絲不苟一塵不染,禮節周全,氣質清雅,一看便覺得是世家教養出來的清貴君子,賀蘭謹不免又在心中贊了贊這位新晉狀元郎。


  倒是可惜了,對方已經在老家定了親事,不然賀蘭謹也不是沒動過結親心思,想到女兒的親事,賀蘭謹又忍不住低聲嘆氣。


  兩人寒暄了幾句,賀蘭謹便捋須問道:“不知陸修撰今日上門找老夫所為何事?”


  對面少年衣袂飄起,拱手行了大禮,一字一句決絕道:“為求娶賀蘭小姐。”


  賀蘭謹大為震撼,脫口道:“這從何說起!你不是已經定了親事嗎!”


  陸無憂頭也不抬,垂目道:“不敢瞞賀蘭大人,晚輩所言定親的對象,正是賀蘭小姐。”


  賀蘭謹豎起耳朵:“……嗯???”


  “此事個中緣由,晚輩頗難以啟齒,但今日卻也不得不說了……晚輩在青州讀書時,曾與賀蘭小姐有過數面之緣,心中甚是仰慕,奈何當時功不成名不就,自覺配不上賀蘭小姐,便隻得將仰慕之情壓下,但心中早已將賀蘭小姐當成此生摯愛,非卿不娶。”最後八個字,尤其鏗鏘有力,“若娶不到賀蘭小姐,晚輩隻願孤獨終老。因此進京之後,為免辜負他人好意,晚輩便矯稱自己在老家定了親事。如今晚輩已有功名,也徵得長輩首肯,因此特地前來,若得賀蘭大人成全,不日便會請長輩託媒上門提親,三書六禮迎娶賀蘭小姐。”


  他音色清潤,說話也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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