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個則是主要給尋常百姓兒女的,還得一切從簡。
但晃州也有晃州的好,宅院價錢極其便宜,賀蘭瓷帶著算盤去都被驚到了。
“你確定,這宅子隻要不到十兩?”
房牙殷勤討好笑道:“夫人要是不滿意,這樣大小的宅子我們這多得是呢!就是有幾間久不住人,可能還需要修繕修繕。”
賀蘭瓷算著賬,多跑了幾戶,晚上才同陸無憂商量。
和當初陸無憂給她看成婚後宅子圖的模樣還頗有幾分相似,她認真比對過價錢和位置,考慮到孩童前去是否方便,周圍是否安靜,還要給夫子留下住宿的地方,另外還有書閣和膳房也都要齊備,最後她琢磨著道:“書院的掃灑可以交給養濟院那邊的鳏寡孤老,上回我路過恰好看到,有不少兒女早亡的老人家,無法下田出力,晃州本就窮困,他們的日子更是困苦,掃灑不算太累,也能補貼一二。”
“鳏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嗎?*”陸無憂笑道,“依你。不過這件事你好像格外積極。”
比剿匪還積極。
賀蘭瓷唇角微微上揚道:“可能因為我覺得能讀書是件很好的事。若不是讀過書,興許我現在還渾渾噩噩著。”
也不會想要掙扎反抗她的命運,所以想讓更多人都有機會讀書識字。
在上京時,這些念頭全是異想天開。
“也不錯,剛好把那個小混蛋塞進去。”陸無憂應聲道,“收弟子的年齒有限制麼?”
賀蘭瓷搖頭道:“我是想如果年紀大的老者想要旁聽,也是可以的。”
“那女弟子呢?”
賀蘭瓷猶豫著點頭道:“是也打算,你覺得可以麼?”
如青州那般富裕開明的地方,送女兒家念書的都是少數,更何況晃州這等窮苦之地,她很擔心招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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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憂道:“有什麼不可以,既然是你在忙,便全由你定。放心,就算是為了讓女兒嫁得好些,也總有願意的。”
賀蘭瓷唇角又翹起來:“那好。”
筆杆子在賀蘭瓷細白的手指間輕晃,她看起來又放松又愉悅,神色有些飛揚,若是隻狐狸,可能尾巴已經在晃了。
陸無憂突然道:“你是不是還挺喜歡晃州的。”
賀蘭瓷一愣,隨後坦然點頭道:“大抵是覺得天高皇帝遠很自在,而且我能像現在這樣忙著。”
不用時時擔心二皇子,也沒有那麼多覬覦她的權貴和世家子,帷帽想戴便戴,不想戴便不戴,想出門就出門,想留在官宅裡就留在官宅裡,說話做事也用不著顧忌什麼。
當然最自在的約莫還是,她不光不用再總是警惕戒備,還能去改變當地的民生,力所能及地為民做事,就連每天的忙碌也覺得很有意義。
小時候,看著她爹來去匆匆,她就憧憬過將來自己長大之後,也能像父親那樣為民做些什麼,後來意識到身為女子有很多事情是她不能的,才逐漸死心。
沒想到人生還能柳暗花明。
就……又很想誇誇陸無憂,但她還是暫時先閉嘴吧。
陸無憂以手支颌,側頭看她,笑得眉眼彎彎:“我也挺喜歡你現在這樣的。”
當然兩個人都沒想到,在一切都順風順水的情況下,橫生枝節來得突然。
賀蘭瓷還在官衙裡整理近日越來越少的公文,眼皮驀然一跳,心也一慌,以為可能是因為昨晚沒睡好,剛要揉揉額角,就聽見府衙外面的腳步聲,和一疊聲的“大人回來了!”
“府臺大人!”
“見過府臺大人!”
她連忙叫霜枝去看,然而不等霜枝回來,來人已經領著隨扈,大踏步地進了府衙。
是個方臉的中年男子,四五十歲,個子不高,興許也就比賀蘭瓷高一點,身著正四品的官服,補子上繡雲雁,氣度並不如何,官威卻很重。
賀蘭瓷不用猜都知道,這位估計就是隨原府一直在外修養,未曾露面的知府嚴粱了。
陸無憂聞訊,也很快趕來。
嚴知府倒是顯得很客氣,上下打量一番後,道:“本府先前身體有恙,無法接見帳幹,實在慚愧。今日得見,果真一表人才。”
說著“慚愧”,但口氣卻沒半分慚愧。
來者不善。
果然,沒寒暄兩句,嚴知府便說明了來意:“雖然先前府事由柳通判和陸推官暫代,但河工一事,茲事體大,還是需要本府親自督辦。”他捋著胡須道,“本府既為隨原府的正印官,自當責無旁貸,之後這些事便不用帳幹費心了,帳幹隻管管好一府姓名便是。當然,讓夫人來執掌官衙之事,不成體統,但念在帳幹也是初來乍到,本府也就不計較了,下不為例。”
仿佛還施了什麼恩典似的。
賀蘭瓷飛快和陸無憂對視一眼,瞬息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疏通河道外加修堤這種大事,一旦做成,是足以升官的政績,所以對方這是來搶功了,不止搶功,還要把他摒除出去,實在有點缺德。
不過能把府事丟在這裡不聞不問這麼久,想也知道操守如何。
柳通判聞言也是一驚,斟酌道:“可是此事是陸推官他一手促成,這恐怕……”
“三府此言差矣,這河工一事本就是本府分內之事,先前帳幹已經是越俎代庖了,本府都沒有怪罪之意,難不成還要褒獎他不成?”
賀蘭瓷嘆為觀止。
但此時她和陸無憂都還算氣定神闲。
陸無憂甚至還有闲情似笑非笑道:“府臺大人說得在理,不過不知先前時日,府臺大人都在哪裡公幹?府中文書堆積成山時,府臺大人又在哪裡?”
這話說得相當不客氣。
嚴知府登時語氣一肅,眼光也冷厲起來:“陸推官這是何意?就算你科名了得,本府現在是你的上官,隨原府的府衙也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其他人不清楚,他卻很明白,眼前曾經一度春風得意的年輕人是狠狠得罪了聖上被貶謫過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來這裡還要勞心勞力,但再怎麼努力也是前途無亮了。
賀蘭瓷也接口,聲音輕柔道:“可是府臺大人,他說得不是實情麼?”
嚴知府剛要開口斥責,一見她樣貌,又想起她身份,口氣緩了幾分道:“本府也是事出有因,如今本府既已歸來,自然會盡心處理府事,兩位不要再多言了。朱師爺,去把本府官印收回來。”
走出門外,賀蘭瓷捏了捏肩膀道:“打算怎麼辦?”
陸無憂道:“吃古董羹啊,定的銅鍋已經到了。”
賀蘭瓷感慨道:“我們脾氣還真好。”
陸無憂笑道:“賬不是你算的,你怎麼還明知故問。”
賀蘭瓷道:“好吧。”她思忖著道,“過一個月,他會來哭著求我們麼?”
——主要是嚴知府可能看他們幹得熱火朝天,忙著奪權,沒想到現在隨原府府衙裡的賬目還是一筆爛賬。
因為不放心這邊,陸無憂提前留了個心眼,稅收上來的錢糧是放在府衙庫房,但他剿匪所得和從東風不夜樓要來的錢銀卻是在府外另買了個庫房存放,賬目自然也是分開做的。
賀蘭瓷為此忙了好幾個晚上,將賬目做得乍一看看不出問題來,但疏通河道和修堤需要大量錢銀,府內目前所剩的,支撐不到一個月,而一個月顯然不夠將之修好,到時候工程停擺,怨聲載道,變成勞民傷財,他恐怕不止得不到升遷,還要吃掛落。
陸無憂聳肩道:“我還打算再去要兩筆款子呢,他也太著急了。”
賀蘭瓷則想著道:“剛好最近也沒什麼事,我可以去忙書院的事情了。”
陸無憂挑眉道:“先吃古董羹。”
賀蘭瓷點頭道:“嗯!”
銅鍋洗涮好,中間還有個孔洞,約莫是為了受熱均勻,燉上雞鴨高湯,又放了些提鮮的鮮蔬和調料,大火煮了一會就咕嘟嘟冒著氣泡,濃鬱的鮮香從鍋裡滿溢出來,熱氣騰騰。
天還未回暖,看著就很有食欲。
賀蘭瓷還以為他這麼殷勤,會主動過去切肉,誰知道他好整以暇地託腮,等著她來切,一副懶洋洋大少爺做派。
她忍不住問:“你不動手嗎?”
陸無憂道:“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你做菜呢,有點好奇。”
賀蘭瓷莫名道:“隻是切個肉而已。”
但她反正也不跟陸無憂計較。
在腰間圍上襜衣,又把長發束好,衣袖略微上卷,賀蘭瓷才取了刀,開始切剛買來的新鮮羊肉,因為說要切得薄,她還很小心,垂頭一片片切得專注仔細。
陸無憂斜倚著門欄,他前段時間忙得夠嗆,本來河堤也已經不需要他去了,現在居然還有種休沐的快樂。
那個漂亮姑娘長發高束在頭頂,隨著她的動作輕晃,卷起的衣袖下露出光潔的小臂,從後面看,隻覺得腰肢越發不盈一握,曲線延展下來,身姿婀娜,起伏玲瓏有致。
陸無憂看了一會,不自覺地喉結滾了一下,忽然覺得這個場景很動人。
賀蘭瓷正認真切著,背後一熱,發現有人從她身後貼了上來。
她一凜道:“你幹嘛?”
來人松松環住她的腰,吻落在頸側,唇亦吮吸著她的肌膚,音色有些模糊道:“沒事,你繼續切。”
賀蘭瓷不由抬高聲音道:“……!你這樣我怎麼切?”
陸無憂道:“我又沒碰你胳膊。”
賀蘭瓷頸側都紅了,呼吸一陣急:“會切到手的。”
陸無憂這時倒真停了一下,正在思忖著,周寧安已經揉著肚子探頭進來:“什麼時候切好能吃啊……哇!爹你也太不檢點了吧!”
賀蘭瓷一僵。
陸無憂隻好松開她,隨手從廚房裡抽了根擀面杖,道:“你哪學的胡說八道?”
周寧安道:“那還能跟誰……救命!說好的藤條呢!擀面杖也太過分了吧!”說著,他連滾帶爬往外跑。
此時,這官宅裡也沒外人。
陸無憂手中擀面杖“嗖”的一聲就飛了出去,直釘在他旁邊的地上——也不敢釘牆,主要是怕一不小心屋子塌了:“來,我給你起個頭,‘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後面是什麼?”
周寧安瘋狂逃竄,口中漫聲應道:“你現在讓我背,我哪記得!再多說兩句!”
賀蘭瓷在廚房裡繼續切著羊肉,隨口道:“‘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
周寧安一驚道:“那我也不記得啊!”
賀蘭瓷便又道:“我再提醒你幾句?《大學》還挺好背的。”
陸無憂道:“別背了,他怕是一句也沒記住。”
周寧安哭喪著臉道:“我隻是想吃個古董羹啊,幹嘛啊你們!”
正說著,門外突然又有了聲音。
“天啊,這地方也太難找了吧。”是個活潑潑的女聲,清脆悅耳,“哥,你真在這嗎?”
賀蘭瓷和陸無憂的動作都一停,看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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