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沉默,江知年湊近了一些,伸手輕輕牽住我的衣袖,小心地搖了搖,像隻討好的小狗。
「姐姐,求你了,那天對我來說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可是我找不到人陪我一起……」
我對後半句話的真實性深表懷疑。
可看著那雙可憐巴巴的狗狗眼,我還是點了點頭。
無論前路會是怎樣的光景,我都不會再逃避了。
14
周日,遊樂園。
江知年顯然提前做過功課,把一整天的行程規劃得井井有條。
Advertisement
巧妙地避開排隊高峰,帶著我把園裡的項目玩了個遍。
最後,夜幕降臨時,我們站在了摩天輪下。
一直成竹在胸的導遊卻躊躇起來。
——其實,我是有注意到的。
從下午開始,隨著天色漸晚,江知年就顯而易見地變得越來越緊張。
此刻,我總算後知後覺猜到了緣由。
看著他那雙夜色也掩不住的紅彤彤的耳朵,我忽然起了一點逗弄的心思:
「怎麼了?沒關系,你怕高的話我們就不坐這個。」
江知年正望著空中緩緩轉動的彩燈出神,聞言終於收回目光,但眼神依舊遊移著:
「沒有,我不怕高的。走吧,姐姐。」
轎廂的門咔噠一聲合攏,我們緩緩離開地面的時候,江知年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我也沒有率先開口,轉頭看著窗外的夜景。
寂靜夾著一絲薄荷的冷香,在狹小的轎廂裡彌漫。
玻璃窗映出了江知年放在膝上的手。
握緊,松開。
再握緊,再松開。
第三次蜷起手指的時候,他終於深吸一口氣,打破了沉默:
「姐姐,你那天問我,難道隻是因為你給我上過藥,我就——我就——」
第一句話說到一半,就被某兩個字哽在了喉嚨裡。
我回過頭去。
對面的人定定看著我,喉結滾動了兩下,再開口時帶上了一種孤注一擲的口吻:
「姐姐應該不知道,那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你。
「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高一那年,十一月的最後一個周一。那天的升旗儀式,是你上臺做演講。從那時起,我就對你……」
江知年眼眸裡星光浮動,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今天,是我喜歡上你整整三年的日子,林妤。」
然後,他給我講了一個,我從未知曉,卻又置身其中的故事。
-
高一時的江知年,每天都生活在一種無名的憤怒之中。
他的父母在那一年離婚了。因為母親無力撫養兩個孩子,所以法院把妹妹判給了母親,把他判給了父親。
他明白母親的無奈,但他討厭那個婚內出軌、背叛了母親的男人。
當時的他心思還很幼稚,一心隻想著和父親作對:打架,逃課,混跡街頭,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小混混。
而那本該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周一上午,一場無聊透頂的升旗儀式。
冬日的薄陽驅散不了身上的寒意,因為沒穿校服而挨了手板的掌心卻在火辣辣地刺痛。
就是在這樣的時刻,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飄向主席臺,接著,他看到了那個走上臺準備演講的女生。
利落的馬尾辮,高挑纖瘦的身形,整個人透著股清冷疏離的氣質。
江知年遠遠望著她,毫無道理地,心裡那團無休無止的烈火,忽然偃旗息鼓了片刻。
就在那天,一個成績吊車尾的小混混,對從入校起便久居年紀前三名的高二學姐,一見鍾情了。
但起初,這件事並未給他的生活帶來任何變化。
就像從前父親斥責他時說的:
「你還喜歡天上的月亮呢,怎麼不去摘下來?」
幼時的江知年看不出自己想要的玩具和月亮有什麼關系。但現在,他是真的喜歡天上的月亮了,他想。
他當然不可能把月亮摘下來。實際上,他甚至不好意思把這份喜歡告訴任何人。
在那座以成績論短長的象Y塔裡,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太大了。江知年想當然地覺得,喜歡歸喜歡,但他和那位優秀的學姐永遠也不會有交集。
但高二時的一個偶然,讓事情迎來了轉折。
那個晚上,像往常一樣逃課去打架的江知年,和唯一一次翹掉晚自習的林妤,在校外的街巷偶遇了。
默默地關注了她那麼久,這還是江知年第一次下定決心,鼓起勇氣去和喜歡的女孩搭話。
因為他看到她在哭。
第一次正式出現在林妤面前,江知年非常緊張,以至於大腦短路說了句很蠢的開場白。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的模樣有些把對方嚇到了。
他定了定神,盡量表現得友善,女孩在發現他並沒有惡意後,雖然還是有些戰戰兢兢,但也沒有走掉,和他闲聊了幾句,還拿出平時提神用的紅花油,幫他處理手上的瘀傷。
江知年的一顆心簡直要被滿溢的雀躍撐爆了。
可同時,他又忽然想到,此時已經是這位高三學姐在 A 市一中的最後一個學期。
在她畢業之後,他們應該就再也沒有機會再見了吧。
冷冰冰的愁緒淌過心間,女孩也起身告辭,說要回家繼續刷題了。
他忍不住問她:「學霸,你為什麼要一直這麼努力學習啊?」
女孩似乎對他的問題有些意外,想了想,答道:
「為了自己吧。自己想要的未來,隻能靠自己努力爭取。」
自己想要的未來……
很難說清楚為什麼,但就在那一刻,江知年好像忽然從一場渾渾噩噩的夢中醒來了。
睜開眼,四周仍是長夜,但他看到了自己的月亮。
幾百個日夜隱而不發的喜歡,像是埋藏在心底的草蛇灰線,而它們指向的那個答案,在月光下再也無從遁形:
他想要有林妤的未來。
不隻是卑微的,不敢聲張的,遠遠看一眼就滿足的;他要以一個可以與她相配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還要有足夠的能力,陪伴她走得更遠。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便一發不可收拾。以往那些想當然的借口,幼稚的仇怨,怠惰的習氣,統統被他甩在了身後。
他用了一年多的時間,付出了難以想象的努力,去奔赴他的月亮。
最終他做到了,在距離家鄉 900 多公裡的 S 大,他追上了她的腳步。
-
我聽著心中震動,甚至忘記了呼吸。
我向來秉持著既不深入別人的世界,也不讓別人觸及我內心的原則生活著,以為最近才第一次為某個闖入者破了例。
卻不曾想,這位闖入者能出現在我面前,竟是因為在很久之前,我隨口說出、甚至很快就遺忘掉的幾句話,在那人的世界裡生了根,發了芽。
故事講完時,江知年已經不再惴惴不安。
他看著我,一雙眸子幹淨得像水洗過的墨玉,目光真摯而又坦然:
「林妤,一直以來,真的很感謝你。是你,讓我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
「我喜歡你,林妤,並且還會一直喜歡下去。但喜歡是我一個人的事,你不喜歡我也沒有關系,真的。今天你能在這裡,聽我說完這些,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喜歡。」
我打斷他連珠炮似的發言,潤了潤因為心潮洶湧而略微沙啞的喉嚨。
其實,我從不是一個過分心軟、面對眼淚和示弱就束手無策的人。
而這段時間,我之所以一再被他牽動心緒、忍不住對他妥協、下不了決心與他劃清界限,都不過是因為——
「我也喜歡你,江知年。」
話音落下,轎廂裡忽然變得安靜,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江知年嘴微微張著,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然後,一個大大的、驚喜的笑緩緩綻開在那張俊秀的臉上,他眼中卻泛起了淚光。
「那,可以抱抱你嗎?」片刻後他才開口,聲音很輕很輕,「姐姐,我現在感覺像做夢一樣。」
我沒有回答,直接站起了身,下一秒就被圈進了一個結實有力的懷抱。
我用力回應著那個擁抱,告訴他,也告訴自己:
「這不是夢。」
摩天輪轉過了一個圈,我們都穩穩地落回了地面。
-
恰逢遊樂園聖誕季活動的第一天,我和江知年走下摩天輪,發現夜色中的樂園廣場上,擠滿了來看聖誕煙花秀的遊客。
而在人群邊緣,我們意外地看到了一位老朋友。
博主安妮,又帶著攝影師在做街採。
我和江知年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什麼,對視一眼。
透過那雙盈滿笑意的、亮晶晶的眼睛,我簡直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不要。」我試圖阻止。
「就這一次,姐姐,我保證。」
江知年想裝可憐,無奈心花怒放,嘴角壓也壓不下去。
「求你了,姐姐,就這一次,我們速戰速決,好不好嘛?」
可惡,他明明知道我無法對著他那雙眼睛說「不」的!
最後江知年帶著一臉得逞的笑,拉著我蹭到了安妮的面前。
看安妮的表情,她似乎對我們還有印象:
「你們——」
不等她說完,江知年就舉起和我十指相扣的手,對鏡頭炫耀似的搖晃:
「是的!我們是情侶!」
我以手掩面,忍不住笑出了聲。
幼稚鬼。
不遠處,今夜第一朵煙花怦然升空,撒下了漫天的絢爛。
番外-江知年視角
1
江知年升入高三時,林妤已經畢業離開了一中。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喜歡上成績優異的學姐,原來還有個顯而易見的好處:
隻要看看學校光榮榜,就可以得知她去了哪所大學。
光榮榜已經被重新布置過,原先高三年級的成績排行榜被撤下,換成了一張印著本校高考前 50 名考生姓名、錄取學校的紅色海報。
以後經過這裡都看不到林妤的照片了,江知年有些失落地想。
接著,他在高考紅榜上,找到了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林妤,S 大。
S 大是全國頂級的名校之一,她果然十分優秀。
但其實此刻的江知年,心裡有些打鼓。
拼命努力了近一個學期,自己的成績也不過是從吊車尾,提升到了中不溜。
雖然各科老師看到他的進步,已經把他表揚了個遍,就連父親對他的態度都親切了不少。
但要追上林妤的腳步,這還不夠。
遠遠不夠。
而惰性又是一位如此難纏的敵人。
江知年忍不住想,接下來的一年,學校裡都沒有林妤的身影了。
這樣的話,他真的能堅持下來嗎?
會不會其實他先前已經落下了太多,S 大對他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達到的目標?
夏蟬無休無止地叫著,燥熱的風刮個不停,江知年感到一陣煩悶。
可就在這時,他的餘光一角,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公告欄後面的灌木叢裡,有一張白色的小卡片被風卷了出來。
鬼使神差地,江知年彎下腰,把它撿了起來。
翻過來一看,他難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
這竟然是先前貼在光榮榜上的,林妤的照片。
長久的日曬讓它有些褪色,邊緣稍稍卷曲, 一角還有塊幹掉的水漬。
但照片中心的女孩,一如既往地靜靜注視著他, 帶著淺淡的笑意。
江知年像捧著什麼稀世珍寶一樣, 把這張舊舊的小紙片捧在手心裡,慢慢按在了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上。
他有種感覺,命運的齒輪又開始轉動了。
2
大一入學前, 江知年還曾擔心過, 自己要怎麼在學校裡找到林妤。
結果, 開學後不久, 他就在學校表白牆上看到了她的照片。
「這不是那位傳說中的林妤學姐嘛,又上表白牆啦?」
舍友來偷江知年桌上的薯片吃, 看到他在逛論壇,隨口說道,
「大二化學系系花, 聽說賊高冷,賊難追。」
江知年開心了:「難追?那就是說她還沒有男朋友咯?」
嗅到意料之外的八卦味道,舍友警覺地把手從薯片袋子裡抽了出來:
「怎麼?你喜歡她?」
「喜歡啊。」江知年笑道, 「我從高一就喜歡她了。」
舍友瞪大眼睛看著他, 半晌才說出話來:
「不是吧兄弟, 純愛戰士啊?」
不過, 話雖如此, 江知年也並沒有立刻展開追求。
實際上,歷經了無數辛苦走到這一步, 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一直以來的追逐目標面前時, 他反倒有些近鄉情怯了。
他知道,對於林妤來說,自己隻是個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學弟,她大概率是不記得自己的。
如果貿然行動, 把自己壓抑許久的感情一股腦兒拋給對方, 那結果一定會很災難。
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江知年想, 一個完美的時機。
不過最終,他預想的那些完美計劃一個都沒能成行。
因為他見到了林妤本人。
在萬聖節集會上,一眾的牛鬼蛇神之間,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孩。
就像是什麼冥冥之中的天意, 女孩身邊甚至還跟著一位 cos「月老」的同伴。
他不受控制地遠遠跟了上去。
看著她被幾位興高採烈的同伴簇擁著;
看著她被路人攔下合影,露出好看得讓他心裡發痒的笑;
看著有網紅博主找上她, 她對鏡頭表現得有些抗拒, 可她的同伴非但沒有注意到,還引來了更多的人。
——太過分了!她明明不想接受採訪的!
那一刻, 什麼近鄉情怯, 什麼完美時機,江知年統統都顧不上了。他隻想趕緊把身陷囹圄的林妤營救出來。
他火速想出了一個計劃,一點都不完美, 甚至還有些搞笑, 然後衝進了最近的打印店。
紙張被機器一點一點吐出來,他的心因為激動跳得飛快。
他不禁想起自己十六歲時寫的日記:
「要以一個可以與她相配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
片刻後, 拾起飄落的打印紙,江知年對著上面的鉛字傻笑起來。
快餐廳沒有空位被迫和陌生人拼桌的 i 人。
小餐館呼朋引伴四處找冤大頭蹭飯的 e 人。
這樣的身份,是不是很相配?
(完)
熱門推薦
"爸爸要接資助的貧困生一起回來過年。 我第一反應:壞了,貧困生不會是爸爸私生女吧。"
"去門診看病遇到小醫生。 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什麼名堂,於是去搖人。"
我姐恨了我二十年,她曾經親口說過,我要是去死就好了。所以如她
"高三這年,我的胸部再次發育,從 D 罩杯直接長到了 F。 班上有男生嘲笑我胸大,說我是出來賣的。"
"機場中轉時,我跟著指示牌一路前行。 終點卻是空無一人的大廳,隻有寥寥幾個工作人員在窗口。"
"我走丟十八年後,終於回到了家中。 但父母已經有了新的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