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以前農村沒有燃氣灶,她不得不在露天的磚灶上燒鍋,所以貓才會趴在她腳邊取暖。
再比如說,她的腳會冷,是因為她的棉鞋開膠了,媽媽給她粘了一下,但還是有縫。
可是季懷沙肯定沒有這樣的體驗,他的腳會冷,也肯定不是因為這個理由。
江盞水想了想,說:「我還是覺得不太合適,季懷沙,可能我太習慣回避了,我總是覺得幻想更好,更安全。」
季懷沙的笑容並沒有因此消失,他慢悠悠地問:「到現在,你還是覺得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嗎?」
「這不是我怎麼覺得的問題,這是事實。」
「我和你每天看著同一個太陽,呼吸同一片空氣,按照同樣的晝夜作息,如果這都不叫同一個世界,那什麼才叫呢?」
江盞水撇了撇嘴:「你別裝聽不懂了,我根本也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不適合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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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懷沙搖了搖頭:「江盞水,我並不是為了跟你在一起才帶你回家,也不是為了跟你在一起才跟你求婚。咱們倆才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我得瘋成什麼樣,才會突然就愛你愛到難以自拔,以全部身家相許的地步?」
江盞水的確不懂了:「那你到底是為什麼呀?」
車恰好就在這時停下,地下車庫的門打開,季懷沙緩緩開了進去。
江盞水下車,回頭拿包的時候,貓著腰定在那裡。
「怎麼了?」
問完,季懷沙就看見她背影,褲子上染了一塊奇怪的紅褐色。
「我應該是來月經了。」座椅上有指甲蓋大小的一塊血漬,江盞水盯著看,「我真……唉,每次都弄髒點你的什麼東西,明明也賠不起。」
季懷沙把她拉過來,鎖了車:「先走吧țü⁸,先上樓。」
到了樓上,季懷沙給她找了一套長衣長褲,又拿了條浴巾:「你去洗洗,浴室在左邊,旁邊就是洗衣房。」
江盞水往後退:「不洗了吧,不方便,我待會兒也沒法穿著你的衣服回家呀。」
「用烘幹機,很快就幹了。」季懷沙說。
江盞水語塞——她確實沒想到可以用烘幹機,因為她家裡沒有。至於沈嫣的禮服,都是高定,壓根不能洗,也用不上烘幹機。
她站在花灑下淋浴。
太幸福了,熱水源源不斷,豐沛地衝刷著她的身體。頭頂上,浴霸也很暖和。
如果不是剛來月經,她甚至想躺在浴缸裡泡一泡,試試一邊洗澡一邊玩泡沫。
原來過了這麼久,她還是想要試試好東西。
磨砂玻璃的保密性極好,她並不知道季懷沙在做什麼。
其實季懷沙在寫一封信。
這封信,原本是一張遺書。
他斷斷續續寫了三個月,每次隻寫一小會兒,有時是一段,有時隻有幾句,甚至幾個字。
但今天,他覺得可以收尾了。
江盞水磨磨蹭蹭地洗完了澡,戀戀不舍地從暖烘烘的淋浴間裡走出來。
季懷沙給她找的這套睡衣是軟乎乎的法蘭絨,有一定厚度,哪怕不穿內衣也不至於尷尬。
淋浴間外,洗手臺上放著個外賣袋子,袋子裡是衛生巾和安睡褲。
她隔著門晃了晃塑料袋,喊了一聲「謝謝」,卻沒有再說要給他轉錢。
她想,讓一個聲稱喜歡她的人,為她做一點點事,花一點點錢,應該不算是可恥的,她能接受。
坐在馬桶上換衛生巾的時候,她在猜測,季懷沙到底要跟她說什麼。
猜來猜去也沒個譜,她偶然瞥了一眼垃圾桶。
垃圾桶裡很奇怪,有一條拇指粗的棉繩,末端還打了一個圈形的結。
「什麼呀,跟上吊繩似的……」
她沒當回事,小聲吐槽了一句,站在洗手臺前洗手。
洗手臺的最底下塞著個盆,不是塑料的,是不鏽鋼。
這個盆也有點奇怪,盆底有一些黑色的碎屑,像奧利奧的餅幹渣,她仔細辨認了一下,原來是炭。
「真能折騰啊,有錢人,圍爐煮茶是吧?」
她又吐槽了一句,順手把盆刷幹淨。
推開門走出去,客廳開著燈,但沒有人,季懷沙不知道在書房裡寫什麼。
她問:「有布洛芬嗎?」
可能是因為昨晚淋著雨坐在馬路牙子上,她這次痛經有點嚴重。
「你找找藥箱裡有沒有。」季懷沙沒抬頭,急促地寫著字,「藥箱就在客廳,電視櫃裡。」
江盞水很快就找到了,沒有布洛芬,但是有另一種止痛藥,她擰開蓋子,想倒兩片,發現隻剩下一片。
她看了一眼生產日期,很近,就三個月以前。
三個月,吃了一整瓶止痛藥,季懷沙到底哪裡這麼疼?
人是有直覺的——一種很奇怪的直覺從江盞水的心底湧上來。
她是如此敏感,幾乎瞬間,就在腦海中把故事串聯起來。
上吊、燒炭、吞藥……季懷沙想要自S。
她握著藥瓶的手開始發抖,瓶子掉在地上,滾向她身後。
她轉身攔截,卻看見了季懷沙的拖鞋,抬頭,他手裡還拿著個檔案袋。
看見她在發抖,季懷沙蹲了下來:「怎麼了,很疼嗎?要不要去醫院?」
她直勾勾地看向季懷沙,湿漉漉的頭發又變得像是一鍋海帶湯。
季懷沙嘆氣,把那些黏在她臉上的碎發撩走:「你怎麼不吹頭發呢?沒找到吹風機嗎?」
「找到了。」江盞水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幹澀,很痛苦,「我全都找到了,垃圾桶裡的繩子,洗手臺底下的盆,盆裡的炭……還有這個藥瓶。」
季懷沙的表情變得有些慌亂,他張了張嘴,可是說不出話。
「這就是你說的徹底消失?」見他不否認,江盞水身子一軟,癱在地上,「為什麼呀,季懷沙?連我都活著呢,你到底為什麼呀?」
季懷沙沒有強行把她扶起來,而是和她一起坐在地板上。
「那些藥我沒吃,我扔了,炭我送給鄰居燒烤了,繩子我也扔了。」他說。
江盞水來回地搓著臉,很糾結,又很難過:「那是為什麼呢?是抑鬱症?還是精神世界的空虛之類的?」
「都不是,江盞水,都不是。」季懷沙緩慢地,有規律地拍著她的肩膀,「我帶你回我家,就是想跟你說這個。」
他把檔案袋拆封,裡面是厚厚一沓 A4 紙,上面一句中文都沒有,除了大段的英文,就是各種表格和統計圖。
江盞水越看越心亂,哗哗地翻了幾張:「這是什麼?」
「簡單地說,這是一篇醫學論文,也是一份病理報告。它記錄了一種罕見的基因疾病,它的通俗命名是美杜莎。」
美杜莎,傳說中堪與雅典娜比美的女妖,一頭飄逸的長發,是吐信的毒蛇,一雙魅惑的瞳孔,擁有將人石化的魔法。
世間萬物,皆不可直視美杜莎的雙眼。
「美杜莎,基因病……」江盞水努力地解讀著那些陌生的術語和長句。
「對,準確地說,它是一種基因突變,誘因並不明確,目前不可延緩,不可改善,不可治愈。」
季懷沙平靜地敘述著,仿佛他隻是一個負責敘事的報告者。
「這麼說你應該比較容易理解,你聽說過漸凍症吧?就是冰桶挑戰的起因,霍金就是漸凍症患者。」
江盞水魂不守舍,忘了點頭,隻是直勾勾地看著他,代表在聽。
「美杜莎和漸凍症類似,都是基因方面的絕症,都會導致軀體的僵化,但漸凍症並不會影響大腦,病人從發病初期到S亡,記憶和思維都是清晰的,所以可以通過科技手段,保持和外界的交流。」
「但美杜莎患者要更不幸一些。」頓了頓,季懷沙短暫地思考了一下,「也可能是更幸運一些吧。」
美杜莎不隻會導致肢體的僵化,也會導致大腦的退化,患者的思維能力、表達能力、記憶能力,都會隨著病程衰退。
「你可以理解為,美杜莎患者,幾乎是同時罹患了漸凍症和阿爾茲海默症。美杜莎的患病過程,就是健全人退化成植物人的過程,並且沒有蘇醒的可能。」
吧嗒,吧嗒......
江盞水的眼淚打湿了手裡的 A4 紙,那些她本來就看不懂的文字和數據,隨著視線變得更加模糊。
她的指尖顫抖發白,緊緊捏著那份文件:「你現在是說……你是這個什麼……美杜莎的患者,是嗎?」
「嗯,全球共發現了四例美杜莎患者,我是其中之一。我們四人的年齡、性別、人種,乃至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不同,可以說幾乎沒有共性,說明美杜莎的發病可能是沒有規律可循的。」
無規律的發病,使藥物研發寸步難行,更無從談起預防。
季懷沙說到這裡,忽然笑了一下,扭頭看著江盞水:「如果要強行尋找一個共性,Ṫü⁸你知道是什麼嗎?」
江盞水看著他的笑容,腦海中一片混亂,嗡嗡作響,甚至來不及心如刀絞。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
於是季懷沙衝著她挑眉,樣子有點得意,但仔細看,那其實是自嘲。
「我們四個都非常……美麗。甚至在我們的青少年時期,都比同齡人要聰明,健壯,擅長運動。」
說著,他問江盞水:「所以你不覺得,美杜莎這個命名非常恰當嗎?先是讓你看見美麗,然後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把你變成一塊石頭,就像妖的詛咒一樣。」
江盞水不停地擦著眼淚,小聲地啜泣著:「季懷沙,我告訴你,如果你這也是在裝可憐的話,我真的會生氣的,我就再也不原諒你了……」
季懷沙沒有回答。
這就已經是答案了。
於是顫抖從她的指尖蔓延到全身,她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幾乎像是在痙攣。
「什麼時候發現的?怎麼發現的?」她哭著問。
「我小時候身體其實挺好的,幾乎不怎麼生病,但是手指尖和腳趾尖總是覺得涼,哪怕開了地暖也冷,現在想想,那可能就是最早的暗示吧。」
江盞水一下便想起,剛剛在車上,季懷沙對她說,腳冷的時候,會用小貓取暖。
那時她很自卑,覺得自己比季懷沙要悲慘太多,如今知道了原委,除了感到荒唐,便是無盡的茫然。
季懷沙接著說:「不過,真正確診是在三個月之前。」
他平時很注重健康,每半年都會定期體檢,之前在舊金山讀書的時候,找了美國一家很權威的機構,回國之後,也會按時把身體數據發過去分析。
上次體檢,抽完血之後,他忽然發現自己左手食指的第一節動不了了。
他以為是抽血導致的,也就沒當回事,後來的確很快又恢復了,不過偶爾會復發。
「打高爾夫的時候特別明顯,會覺得手指很僵,控制不了球杆。」季懷沙說。
三個月前,他去拿體檢報告,卻拿到了一個很厚的檔案袋,裡面是一份醫學論文,也就是江盞水手裡的這一份。
當時,中美兩國的專家把他留下來,談了兩個多小時,為他科普了「美杜莎」的基本情況,並告訴他,他大概是全球第四例患者。
指尖的僵直,就是發病的信號。
在他之前相繼發現的三個病例,其中一位黑人女性,原本是運動員,身體素質極好。
她在四十歲左右發病,到了四十二歲時,四肢已經完全失靈,不能站立,甚至連坐著也無法保持平衡。
而另一位患者很年輕,隻有十六歲,是智力高達 162 的門薩會員,還曾在世界級的奧數大賽上獲過冠軍。
他的發病則是從大腦開始的——思維退化,語言喪失……從天才到腦S亡,僅僅用了半年的時間。
第三位患者相比之下,要普通一些,沒有極度出眾的體魄,也沒有極端卓越的大腦。
但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她的丈夫和她青梅竹馬,是彼此的初戀,從戀愛到結婚都備受祝福。婚後,兩人有了愛情的結晶,一對非常可愛的龍鳳胎。
三十年的婚姻生活裡,對她而言最寶貴的,就是家人和回憶。
而她的發病,恰恰就始於記憶的衰退。
她發病時已經六十五歲,兒女也都事業有成,丈夫每天守在她身邊,一家人都沒有放棄。
與前兩名患者不同,她的病情發展得比較緩慢,身體狀況也相對穩定。
軀體方面,除了天然的老化,她基本沒有出現太明顯的失能,因此,她在發病後又好端端地活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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