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關在房間裡,電視裡一直演你,我不得不看。”
黑色的液晶屏因為她的一顰一笑而點亮。他原本不耐煩的,看多了,窩進沙發裡盤起雙腿。
被蒼茫原野和崇山峻嶺養出來的銳利雙眸,如此目不轉睛。
“你不上鏡。”他不客氣地說。
“你每句話都在判斷和下定義。”
“我的意思是,你很美麗。”
應隱兩手抓緊了熱水袋。她需要時間熟悉他的表達風格。
“這個故事很不應該,像你這麼美麗的女人,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不是你,是哈英。”應隱糾正他。
哈英的年紀二十四五歲,卻已經離了婚。牧民的婚嫁之事進行得很早,往往二十出頭就已經生兒育女,因此,哈英雖然隻二十四五,但看著卻已經脫了稚氣。尹雪青第一次見到他時,以為他年過三十。這種誤會源自於他身上的沉默、沉穩、自在,而非相貌。他的相貌是英俊的,正如姜特。
“所以,你不相信這個故事。”應隱問。
尹雪青和哈英,五個月的時間經歷了相遇、相交、相愛、分離、重遇、死別。在死別前,他們已經刻骨銘心。在死別後,有一個人注定萬箭穿心。
“五個月的愛情,你信?”他反問應隱。
他是問了一句很可笑的話嗎?為什麼眼前的女人會笑起來。
這種笑跟剛剛那種帶著禮貌和生疏的不同,而是明亮、溫柔卻又釋懷的。她像在看一樁很遙遠的事,是真實的,但因為業已失去,無法追回,便隻好這樣笑,不敢觸碰,像霧裡看花,隔著夢境。
“我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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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特緊抿上唇,不懂。他歪過臉,狹長重睑下的雙眼微眯,琢磨著她。
又等了半刻鍾,慄山他們還沒到,應隱隻好再度打了個電話:“慄老師?”
慄山那頭沒有有回聲,不似在戶外。他語氣倒是坦然的:“我在片場,跟田納西他們一塊兒,他們美術出了點問題。你讓姜特帶你在村子裡轉轉。”
應隱終於聽出意味,再度叫了他聲“慄老師”,很無奈的語氣。
慄山老神在在地笑:“讓他招待你,你們可以聊聊故事,聊聊電影。”
掛了電話,她看向姜特:“他讓你帶我在村子裡轉轉。”
見姜特臉上沒有意外,她沉了聲氣:“你早就知道。”
“求之不得。”
“我們可以隻在這裡坐著嗎?”應隱對他亂用的成語避而不應。
“外面太冷。”
“這是命令。”姜特微微躬身,伸出一隻手邀請她:“我不僅要帶你轉村子,還要帶你回我的房子。”
出了木屋,空曠的山谷間終於見到了人的活動痕跡,通往村子的主幹道已被腳步和馬蹄踩出泥濘,一側的溪流中,清澈溪水汩汩流著,淺色山石密布,裹著厚雪的模樣珊珊可愛。
“你想踩雪,還是走路?”姜特問。
應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雪地裡。那雪蓬松,在靴子底下發出咯吱聲。她穿著長筒雪地靴,淺駝色的皮子很快被濡湿成深色。
“你隻穿這麼多,不冷麼?”她沒話找話,問姜特。
“不冷。這裡是溫暖的冬天。”
應隱瞥他一眼:“你對溫暖的理解不對。”
她埋怨得好自然,姜特抬起唇角:“在我的家鄉,十月份就該準備轉場了。轉場的途中,我們穿很厚的軍大衣,它們被風雪吹得僵硬,像一塊鐵皮,讓你連彎腰都不行。那樣才叫寒冷,我們頂著那樣的寒冷,從山的這面遷徙向另一面,就是為了找一個風平雪停的地方,那種地方我們叫‘冬窩子’。阿恰布,就是一個冬窩子。所以你了解了?這裡的冬天隻有零下四度,但沒有風,對我來說,就是溫暖。”
應隱禮尚往來地交換她的家鄉:“我生活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在二十五度以上,隻有一二月份會有偶爾幾周的二十度以下。”
“所以你和我是不一樣的人。那位尹小姐,也來自你的家鄉?”
尹小姐尹雪青,也來自四季溫暖的城市,不過不是寧市,而是在寧市的隔壁。那裡煙囪林立,人行天橋四通八達,鋼筋的塔尖高聳,被譽為世界工廠,承接著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外貿加工訂單。無數的打工人南下,如浮萍般飄在一個又一個廠房中,輾轉在一間又一間上下鋪的宿舍中,站立在一條又一條流水線前。
那裡的月亮,如尹雪青比喻的,像是鐵做的,銀白色如同工人手裡打飯的飯盒。
尹雪青來自這個城市,這個城市有很多像尹雪青一樣的人。曾經她們聞名全國,成為一個城市陰暗文化的象徵,後來,她們隱沒到商務KTV裡,被上頭的大傘遮著,也有人隱沒到群租的出租屋中,每天迎來送往,當然,更年老色衰的,就隱沒到光照不到的小箱子裡,雙手貼著黑色霉跡的牆壁,熟練地軟下腰,一單五十塊。
尹雪青長得像應隱一樣漂亮,所以,她總有向上的出路。她們都有一個夢想,攢夠錢,金盆洗手,回老家蓋房子、結婚生子。這是幾千年下來,她們這行傳承不變的夢想。家鄉有沒有風言風語,不要緊,要緊的是在山村裡,父母率先蓋上了光鮮的大房子,走在路上挺直腰杆。春風買來的地位,當然也要春風滿面地受。
三十歲這年,尹雪青終於攢夠了一百萬的私房錢。她是固定做體檢的,不過每次隻做特定的幾項。當她決定停止做工時,她用兩千塊做了一次全身體檢,這份報告為她診斷出一種絕症。發現得太晚,已不太來得及。
“我不太能想象,你要怎麼表演她。”姜特誠實地說,口吻輕描淡寫,用詞卻直白辛辣:“她很騷,你穿得很嚴實。”
“你覺得我不像她。”
“你像後來的她。最開始的尹雪青,有一種工整的騷浪,肉美,皮美,後來的她,是一種碎掉的幹淨。”
“從工整被打碎。”應隱重復了一遍,認真地看向姜特,深深的,久久的,繼而輕微搖了搖頭。
這不是否認,而是她覺得不可思議。慄山哪裡找來的人?
怪不得,確定女主時,有無數資本帶著雄厚金錢來入股,以圖空降男主,但慄山的話是,沒有人再比他所選定的更天賜。
他們走了二十多分鍾,沿著溪流一直往下,走到了村子的盡頭,才抵達姜特所住的房子。慄山要他熟悉這裡,如呼吸吃飯般自然、自在,因此他早早就搬了過來。在這裡的生活與他日常無異,喂馬、放羊、歪在榻子上無所事事地打牌,入了夜後喝酒。
男主角和女主角這樣堂而皇之地並肩而行,引來全劇組和村民共同的打量。其實大家都很忙的,無不是手裡幹著活兒、肩上扛著箱子,但見了兩人,總側面而視。
那是一種不自覺的凝視、觀望與窺探。正如尹雪青和哈英在村子裡所遭遇到的一樣。
太陽已攀升中空,天淨無雲,筆直地折射在人身上,但應隱在迎來送往的目光中,驀然打了個冷顫。
慄山的安排與訓練不動聲色,反應過來時,他們都已經掉進了他的陷阱。
姜特的房間很幹淨,比應隱昨晚上搬進去的那間還幹淨。不過,顯而易見這裡隻有一個單身男人居住,看不見哈薩克婦女所喜歡的金線紅花毯子,也沒有那些花花綠綠的錦被。房內陳設簡單,牆壁掛著一張暗紅色掛毯,榻上一方敦實的實木矮桌,銀色熱水瓶靠牆放著。
“我給你衝奶茶。”姜特邀請她坐,打開木盒子,捻出碎茶葉末,放進一柄小巧而細的篩網裡。
應隱看著他的動作。他在茶葉裡澆出熱騰騰的馬奶,又拔開熱水瓶的軟木塞,衝進滾燙熱水,最後撒進了糖。做著這一切時,他嫻熟而沉默。
“哈薩克人的奶茶該是鹹的。”應隱拆穿他。
“你喝不慣,倒掉浪費,喝下去委屈,不如直接放糖。”姜特言簡意赅:“給。”
他衝的奶茶濃鬱,應隱將杯子捧在手心,那股燙,熨帖到她身體深處。
“應小姐。”姜特叫她。
應隱已聽不了這三個字,聽了,茶湯從她的怔忪中、走神中、受驚中潑灑出來。
“別叫我這個,叫我隱姐,或者應老師。”
姜特幹脆不叫了:“慄山讓我加你微信。”
慄山的一切安排,當然都有他有關電影的用意。應隱隻好掏出手機,調出工作微信。姜特看著,拒絕掃碼:“是另一個號,不是這個。”
“都一樣。”
姜特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唇角自然抿著。如此三秒,應隱躲開目光,垂下眸去,換出了私人號:“掃吧。”
姜特發送好友申請。她的微信名很有趣,也很長,叫:【隱隱今天上班但有空】
“你在等誰找你。”他敏銳地問。
“沒有。”應隱回答:“合作方,客戶,任何賺錢的邀約。”
姜特笑了笑,沒有多問,也沒有拆穿。他們後來拍戲人仰馬翻,忙得吃飯喝水都很匆忙,可她的微信名從未改過。
隱隱今天上班但有空。
隱隱今天上班但有空。
隱隱今天上班但有空……
多希望你能來找一找我。
你說了做朋友的。
可是她知道他們做不成朋友的,他怎麼會找她?就像她有難處,也不會找他。十年足夠時過境遷嗎?她要從今天起倒數十年,等到他的坦然,他們再會。
姜特陪她在房子裡單獨待了很久,門窗自然是閉著的,有時聊天,更多時候沉默。她試著了解他,他也試著了解她,但她眼神總躲著,停不了三秒就瞥開。
“你沒有女朋友,或者未婚妻麼?”應隱問,怕重蹈在沈籍老婆那兒的覆轍。
“我沒有心愛的人,也沒有有契約的人。”姜特分為兩次回答,“愛一個人的眼神是什麼樣子的?是黎美堅看徐思圖的那樣?”
他很喜歡那部《悽美地》,因為那裡面的生活和他認識的很不相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他是習慣了遒勁的風、習慣了崇峻的山的男人,還不習慣霓虹燈光、葡萄酒杯。他直覺,應隱那麼多電影裡,唯有黎美堅愛得最深。
戲裡戲外,他這個外行人是分不清的,後來在鏡頭前,也終於看到應隱用那樣的目光停留於他了。他以為那就是愛,直到有個男人成為不速之客。他衣著光鮮,黑色大衣考究,但深沉而疲憊,像是不遠萬裡,為了更改命運而到此。
他看到應隱看他的眼神,才知道什麼是她真正給出的愛。
第76章
慄山拍電影很慢。
做他電影的制片人,要隨時做好掐人中的準備。在他漫長的拍片過程中,他的片場發生過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
女三號殺青完,他覺得整個給出的感覺不對,於是重新找了個女三,原演員剪到一刀不剩;
現場原聲收錄完進入制作階段,覺得全片各地的方言口音還是不要為好,於是演員們提前三個月受訓的口音成為無用功,所有人返場重新配音;
拍至中段時,他覺得這一場,男一死掉會更美。於是男一忽然死了,男二驚天大餅砸下,驟然升番。彼時男一演員來自日本,為了這位亞洲名導的片,他推掉了整半年的片約,忽然“死掉”,他整日在片場無所事事,一個月後終於痛下決心回國。面對日本娛樂媒體鏡頭,他以日本人式的迂回,禮貌地說:“慄山是個獨特的導演,我學到了很多,尤其是關於‘出其不意’一事,我終生受用。嘛,人生就是如此,真是如煙花般絢爛又不可捉摸呢。”
原定三個月拍攝周期的片,因為覺得整組演員的狀態都太浮,他停工一個月,每天帶著演員們冥想修行,走路,不停地走路,“汲取自然的能量。”男女主演上訪談,被問及在這位最會調教演員的名導手下,學到了什麼。男主支著腮,說:“走路。”
但這一切,並不代表慄山是一個沒有規劃、散漫的導演,恰恰相反,他有最高精度、最細致的項目推進表,和最折磨人的高要求。
有關他最出名的折磨演員的故事,是柯嶼還是個花瓶演員時,在他手底下飾演一個出獄回鄉的亡命之徒,他要吃一碗雲吞面。後來柯嶼吃了三十碗,催吐、反酸、急性腸胃炎,躺在片場打點滴時,覺得注射進靜脈的都是雲吞面的湯。
一切反常、顛倒的舉動,都隻是因為不符合他的經緯線。慄山是一個經緯度分明的導演,在他的詞典裡,沒有“差強人意”,隻有嚴絲合縫。
誠然,在觀眾的想象中,成熟的導演拍攝一場電影,該像拼模型,藍圖是既定的,模塊是清晰的,機位是提前畫好的。在開動前,導演該成竹在胸,所有人隻需按部就班。但事實上,拍攝電影如同打仗,尤其是在自然環境而非棚內、影視城中拍攝的電影,更是如此。戰場瞬息萬變,片場也風雲變幻,光線、環境、演員間的化學反應、一切景框內的調度,都要根據戰局微調。
一切該犧牲的,都是能犧牲的。作為導演,仁慈是最大的災難。這是慄山在星河獎大師班裡留下的名言。
雖然慄山不說,但所有人心知肚明,這個健康但年邁的導演是拍一部少一部,因此,雖然他整日拿著手持取景器,帶著攝影指導老傅和大攝蔡司漫天漫地細細地構圖取景,但並沒有人催問他究竟什麼時候開拍。
阿恰布的村民漸漸習慣了這群陌生人的存在,村頭的小飯店開起來了,深夜能炒菜的小酒館也開起來了,釘馬掌、宰全羊這樣日常的牧作活動,總會迎來陣陣圍觀驚奇。有時候,應隱就在這些圍觀的人群中,身邊陪著姜特。
他每天的生活很簡單,除了陪應隱轉村子,就是放牧。他的馬兒不在這裡,因此他是免費幫別人放。近百匹馬越過溪澗,原本該將土地踏得震顫的,因為雪的緣故,卻是如此靜默無聲,馬蹄揚起雪沫,濺起晶瑩溪水。
應隱看著這樣的畫面,想的是尹雪青的心情。她是尹雪青的眼,尹雪青的呼吸,尹雪青的心跳了。
她用入戲,來出戲。
有一天,冰天雪地的凍著,她從溫暖的被窩裡出來,沒有驚動俊儀,也沒有吵醒緹文,推開被風霜凝結的木門——吱啞一聲,她來到門外。凌晨三點,雪反射著月光,她跪在雪地上,睡衣系帶從腰間解開,衣襟從肩膀滑落,露出她瘦又豐滿的上身。
那麼冷,那麼怕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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