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過年,張鬱青罕見地盯著餃子愣神。
窗外是漫天煙火,電視裡響著喜慶的音樂,央視主持人抑揚頓挫又歡快地倒計時,在這種熱鬧的時刻,他反而皺了皺眉。
他不開心。
奶奶去摸張鬱青的手:“我的孫子怎麼了?怎麼不開心?”
張鬱青成熟得早,已經將近20年都沒跟家人撒嬌過了。
但那天他抱住奶奶,聲音隱忍著哽咽,叫了一聲:“奶奶。”
老太太的眼淚哗啦哗啦往下掉:“他隻不過是因為愛我們,才不能變成富有的人,我的孫子,他不是沒有能力,他喜歡誰都是配的,希望你們多看看他,他真的是個優秀的年輕人。”
秦母早已經哭得不行了,她蹲在張奶奶面前,後來幹脆半跪下去。
她緊緊攥住老人的手,也去撫摸那本賬本:“阿姨,以前是我做錯了,是我眼界狹隘心胸狹窄,自私又無知。我們知道鬱青優秀,我們以後會像對待親生孩子一樣對鬱青的,請您一定要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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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父也捏著眉心,壓抑著情緒:“還希望你不要嫌棄我們才好,早年的事情怪我們。我們家小晗也沒有多麼成熟,我們這樣的一家人,還請張阿姨多多擔待。”
張鬱青是這個時候回來的,一進門就看見秦晗站在院子裡,哭得眼眶通紅,不住地用手抹著眼淚。
他看見奶奶腿上攤開的記賬本,無奈地笑了笑:“老太太,又給我加戲呢?看把我們小姑娘都惹哭了。”
聽見他的聲音,秦晗才轉過頭去。
張鬱青站在正午明晃晃的陽光下面,身後是遙南斜街陳舊的街道,她眼裡噙滿的淚水給他披上一層模糊的毛邊。
秦晗哭得嗓子都啞了,她想說很多,但又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叫了他一聲:“張鬱青。”
張鬱青張開雙臂:“來。”
她撲進張鬱青的懷抱裡,把眼淚都蹭在他胸口,緊緊抱著他的腰,不肯松手。
很多年前,小姑娘也做過這樣的舉動。
那天她突然到他的店裡,看見他在給奶奶清洗粘了排泄物的衣物,就是像這樣哭的。
張鬱青那時告訴她:
是我想要這樣的生活,我想扛起我的家庭,是我想,明白嗎小姑娘,我沒什麼好委屈的。
可是他真的不覺得委屈嗎?
他也委屈過。
他想擁抱的人被他親手推開時,他真的很委屈。
但現在,都過去了。
張鬱青擁著秦晗,揉了揉她的發頂,又俯下身,溫柔地吻掉她的眼淚:“乖,不哭了,哭什麼呢?都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
他做完這一切,才想起院子裡不止他們兩個人在。
抬眸,果然看見三個長輩都看著他。
張鬱青難得不好意思,把小姑娘護在懷裡,笑著說:“忘了你們在,舉動輕浮了,見笑。”
後來老太太拉著秦母和秦晗看相冊時,秦父在門外抽煙,張鬱青出來單獨和秦父聊天。
男人總是更懂男人,秦父對張鬱青格外欣賞。
秦父拍了拍張鬱青的肩膀:“這些年,辛苦了。我為我妻子以前的行為給你道歉,也怪我,在那個時候離開了家庭......”
張鬱青笑著,大方承認:“那時候我確實在經濟上沒有現在穩定,讓阿姨擔心也是我的不足。”
“年輕人,你很謙遜,很好。”
秦父深深看了張鬱青一眼,問,“抽煙嗎?”
“不抽。”
秦父長長嘆了一聲:“鬱青啊,我很佩服你。我如果有你這麼有擔當,也許那時候我們都不會離魂,離婚這件事也是因為我抱了些想要短暫逃避的心理,我不如你,不如你有擔當。”
他很惆悵地吐出一口煙,“結果讓你和小晗因為我們離婚這件事成了犧牲者,真的很抱歉。”
“都過去了,不說這些。”
“也是,說說眼下吧。”
秦父忽然又笑了,“我還真就有一件眼下的事情想要麻煩你的。”
“您說。”
“夏天暑假的時候,我和小晗的媽媽想要復婚,婚禮都趕在一起我可能沒有那麼有精力籌備,你們兩個年輕,願不願意給我們這兩個老家伙讓讓路?”
“你們先,我還沒準備好,房子暑假才剛能來,還要裝修和散甲醛,明年辦婚禮應該差不多。”
張鬱青像是想起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微微揚起眉梢,“而且,我還沒向小姑娘求婚呢。”
“你還買了房子?”秦父相當詫異。
“嗯,在她學校附近。”
“該不會是尚羽嘉苑的房子吧?”
“是。”
秦父按滅煙頭:“那裡的房子價格很高,你......全款?”
“是。”
秦父想了幾秒:“年輕人,叔叔想要送你有一件禮物,你一定不要推辭。”
秦父決定在張鬱青買的房子旁邊再買一間送給丹丹和奶奶,讓小兩口和丹丹、奶奶做鄰居。
張鬱青起初不同意,但秦父說,他和秦母過兩年也會搬過去,而且秦父態度很強勢,這是我們的一些心意,一家人不要推辭來推辭去的,這樣感情會淡的。
秦父秦母走時,秦晗沒跟著走,依然留在了遙南斜街。
對於房子什麼的,秦晗毫不知情。
羅什錦覺得他青哥都已經見家長了,肯定離好事也不遠了,於是給他青哥發了微信,把精挑細選珍藏多年的兩部小片發給了張鬱青。
信息發過來時,張鬱青剛洗完澡,正在擦頭發。
秦晗趴在床上叫他:“張鬱青,羅什錦給你發了信息。”
“看看他說了什麼。”
“我可以看嗎?”
“隨便看。”
臥室裡隻開著臺燈,她晃悠著小腿趴在床上看著信息。
是一個鏈接,幹脆點了進去。
網絡明明很好,卻還是加載了很久,秦晗有些納悶,等畫面終於出來,她整個人都懵了。
一個身材非常火辣的女人出現在屏幕裡,扭動著跳舞,然後男人湊過來,兩人開始瘋狂脫衣服。
這種場面似曾相識,那年初遇張鬱青,她就在下雨的屋檐下看見過這樣的電影。
記憶裡的聲音和現實中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張鬱青擦著頭發問:“需要我幫你關掉?”
唯一不同的是,他現在的語氣裡,調侃的意味更濃些。
秦晗覺得自己不能多年後還像以前那麼慫,當即硬著頭皮頂了一句:“關什麼,學習學習唄!”
70. [最新] 正文完 永遠記得那年盛夏
帝都這一年的夏天不算炎熱, 和秦晗認識張鬱青那年比涼爽了許多,他們卻還是湊在一起就吃井水冰鎮過的涼西瓜,喝那家老奶奶做的冰鎮烏梅汁。
好像不做這些事, 夏天就過得不算完整。
秦晗的爸媽在暑假辦了一場婚禮, 婚禮在郊區的一家有草坪的酒店,隻邀請了至親和三五好友。
丹丹是小花童, 穿了粉色裙子, 幫秦父遞了戒指。
婚禮過後秦父秦母去度蜜月,回來時還給丹丹和張鬱青的奶奶買了禮物。
張奶奶坐在輪椅上,帶著些老年人特有的內斂羞意。
她戴了老花鏡, 蒼老的手反復摩挲秦母送給她的珍珠項鏈:“這珍珠真漂亮, 還是粉色的, 好看。我要是再年輕幾歲就好了, 現在老得牙都少了一顆, 戴上不知道好不好看。”
秦母說:“我給您戴上吧, 一定好看的。”
秦母把珍珠項鏈給張奶奶戴上,在某個瞬間突然想起很多年前, 秦晗的姥姥姥爺還沒去世的時候。
她眼眶紅了紅, 掩飾著垂下頭去。
張奶奶笑著:“有那麼醜嗎?都把你醜哭了?”
“不是不是, 對不起阿姨,我是想起了我媽。”秦母說。
張奶奶像所有母親那樣, 溫柔地摸了摸秦母的頭發:“你媽媽一定是個美人兒,生了這麼美又善良的女兒。”
“我不善良,如果不是因為我, 鬱青和小晗早就......”
“不要介懷啦,好事才多磨呢。”張奶奶說。
大概是因為張奶奶身上的某些特質很像秦晗的姥姥,秦母常常會去遙南斜街。
有時候會帶她店裡的甜品, 有時候會教老太太玩手機遊戲。
有一次秦母在張奶奶家和老太太一起玩消星星,秦父站在門外抽煙。
張鬱青開車接了秦晗下班,剛把車子停到門口,看見秦父側對他們,他看向室內的目光很溫柔很溫柔。
張鬱青搖下車窗,調侃著:“準嶽父看什麼呢?”
秦父一本正經:“當然是看你準嶽母啊,我的準女婿回來啦,辛苦你接小晗。”
“不辛苦。”
秦晗總是在這個時候羞紅臉,又不知道該說誰好。
這兩個男人更像忘年交,總是很聊得來的樣子。
張奶奶在秦母的影響下,又多了新的愛好,漸漸喜歡上了研究點心。
再到冬天時,她已經能戴著老花鏡獨立烤出面包和餅幹了,成了遙南斜街有名的時髦老太太。
烤箱是老太太主動讓張鬱青給買的:“青青,你說你奶奶活了這麼大歲數,是不是應該擁有一臺屬於自己的烤箱?”
張鬱青笑著:“必須應該。”
聖誕節那天,所有人都收到了張奶奶的信息,約他們去小院裡吃披薩。
那幾天下了很大的雪,老太太搖頭晃腦地說:“好啊好啊,瑞雪兆豐年呢。”
李楠就在一旁吃著披薩附和:“是啊是啊,瑞雪兆豐年!”
其實他懂個屁的瑞雪兆豐年,根本不知道什麼意思。
羅什錦翻著白眼:“李楠,你變了。你現在是一個會拍馬屁的李楠了,為了吃披薩你居然出賣自己的靈魂,你現在和太監有什麼區別?”
“那還是有的。”
李楠撩了一下新買的梨花卷發,“我還有雞兒啊。”
“你有個屁。”羅什錦豎起小指頭。
“嘿!上回尿尿沒比過?我還比你大呢!”
大概是因為這倆人說話太過於不雅,又坐得離秦晗很近,張鬱青瞥過去:“吃東西堵不住你們嘴?”
兩個傻子終於閉嘴了。
丹丹穿了一身紅色的毛衣裙,很像聖誕小妹妹。
她還在學校學會了英文版的聖誕歌《Jingle Bells》,站在屋子中央,給大家表演。
“金鉤刀子,金鉤刀子,金鉤嘔澤喂......”
羅什錦有點感冒,笑得大鼻涕泡都出來了:“丹啊,讓你唱得都有點像民歌,你什錦哥哥英語再差,也不能說你這唱得沒毛病了哈哈哈。”
“唱得好!沒毛病!”
李楠啪啪鼓掌,得到了羅什錦的超級白眼。
北北戴著狗狗的那種尖頂聖誕帽,在一旁吃奶奶給它煮的牛肉,時不時“汪汪”兩聲。
因為丹丹在屋子中央,大家又都是笑著的,北北也撒歡地跑到秦母身旁。
張鬱青輕聲呵斥它:“北北,過來。”
秦母趕緊擺擺手:“準女婿,不用趕北北,我今天是吃了脫敏藥來的,不會過敏的。”
那天晚上秦父拿了張鬱青的吉他,說要給大家彈唱一曲。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溫和地笑著說:“我好久沒彈了,手生,湊合聽吧。”
秦父彈了一首《懷念青春》,沒什麼技巧地輕聲唱著:
“懷念啊我們的青春啊,回憶在記憶裡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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